“住口!”
李定国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怒视着跪在地上李岩,咬牙切齿道。
“住口!”
“你不配!”
李定国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他的眼神中透着一股浓浓的愤恨。
“你不配提这天下苍生!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可笑!”
李定国的神色阴冷,恨声道。
“你说苍生的哀叹遍布大地,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你的精神,真是可笑!”
“这天下之大,苍穹之下,莫非独你一人是救世之人?!”
李定国极力压抑着胸腔之中翻涌的怒火,他紧紧按着腰间的雁翎刀,他怕自己忍不住拔出腰间那把的刀。
陈望如今军势强盛,麾下战将骁锐如过江之鲤,带甲之士十数万,雄视关内,威加海内。
万民军看似如日中天,其实不过是陈望养寇自重,借万民军之手,排除异己,清扫荆棘。
李岩确实是一个聪明人,他想要带领万民军挣脱陈望的束缚,不去做提线的傀儡。
他知道张献忠和他所议的一切盟约,都不过是一纸空谈,最终的结果,只会是被吞并。
所以李岩掀开了这张桌子,押上了自己所有筹码,开始了这一场豪赌。
他押上了一切,押上了自己的性命,押上了万民军数十万军民的性命,押上了整个南国义军的命运。
“你口中所说的一切,都不能被我理解。”
“你说你想要终结战乱,开创属于万民的太平盛世。”
“你说你不想万民军做提线的木偶,你说你不想万民军成为陈望手中的屠刀。”
李定国居高临下的俯瞰着李岩,眼神之中满是不屑。
“虚伪……”
愤怒、仇恨、失望、万般的情绪在李定国的心中不断交杂着。
但是所有的这些负面情绪,并没有能够影响到他的思绪。
李定国的眼神中透着一股冷冽的清醒,他的思绪从未如同现在一般清晰。
“你口中所说的一切,什么太平盛世,什么天下大同,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语,不过是你为自己野心披上的一层华丽外衣罢了。”
“铮————”
橘黄色的火光映照在刀刃上,冷森森的寒光洒落于地,宛如秋水般凛冽。
冰冷蚀骨的刀锋贴合在李岩的脖颈处,李定国只需要稍稍用力,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将李岩斩杀于此。
“你孤身入营,作为使者,想要劝降于我。”
“你想要用这天下的大义压我!”
李定国的目光冰寒,心中清明。
李岩的目的,李岩的所作所为,李定国无一不是了然于胸。
李岩兵不血刃的吞下了南京城内外的十六万西军。
这十六万西军,占据了如今大西军中三分之二的精锐。
留守在武昌的部队,只有少数的精锐,其余的大部分都是后募的新军。
为了能够和万民军分庭抗礼,当初张献忠带领他们一路转战,选派的自然都是精锐。
现在李岩想要再吞下他所带领的这支部队,这支几乎走上了绝路的部队。
李岩用大义来压他。
“李岩啊,李岩。”
“你好深的算计,你好深的筹谋。”
李定国紧握着手中的雁翎刀,眼眸之中满是凌冽的杀意。
“我若杀你,便是不顾大局!”
“但是你杀我义父,杀我义兄,我若不杀你,又如何对得起我的义父,我的义兄!”
刀刃加身,李岩的眼眸之中却没有半点恐惧。
他的眼神古井无波,幽暗无比,仿佛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顶着架在脖颈上的刀刃,李岩缓缓站直了身躯,目光直视李定国,没有丝毫退缩。
“你的义父,所作所为,哪里称得上义军?”
李岩的声音冷冽而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除了高闯之外,你们七十二营,哪一营的兵马算的上义军!”
李岩神色冷冽,他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至始至终,你们不过是一群流寇罢了。”
“你们活不下去了,想要求活,这没有错。”
“你们杀**,杀污吏,杀士绅、杀豪强,这些都没有错。”
李岩的目光如刀,直刺李定国的内心
“但是你们为什么要举起屠刀,挥向那些和你们曾经一样的贫民百姓,为什么要断了他们的活路?!”
“你们的刀刃之上沾满了无辜的百姓的鲜血,他们的哀嚎在你们的耳边回荡,为何你却视而不见!”
“你的义父,现在的所作所为,比起曾经那些骑在你们的头顶,作威作福的官吏士绅更无人性!”
李定国的神色阴沉,但是内心却并不如表面那般简单。
沉重的杀意在李定国的眼眸之中回转,
他的内心仿佛被撕裂成了两半。
一边是对义父的忠诚和感激。
张献忠,就算是千般的不好,万般的不该。
但却仍旧是他的义父。
是张献忠将他从死人堆里面带出来,是张献忠给了他饭吃,是张献忠给了他第二条命。
张献忠收他作为义子,教他武艺,授他兵法,带他**。
那是他的义父!
而另一边,李岩话语中那无法反驳的事实,也撕裂了李定国的心房。
他如何不知道他们手上沾满了血腥,他如何不知道他的义父做的不对。
“你的义父残暴无情,一路以来屠城灭镇多少次,你比我更清楚。”
“这样的行径,难道称得上是一句义军?”
“真是可笑!”
李岩的声音冰寒,宛若秋冬之时山间的寒泉。
“为什么高闯王死后,你的义父实力最强,但是却做不成盟主,难道你的心里不清楚?”
“罗汝才为什么会被官兵围困,又为什么会投降于官兵,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李岩抬起头,他的身高并没有李定国的高大,哪怕是站直了身躯,他也要昂首才能注视着李定国的脸。
但是身高的差距,并没有让李岩的气势变得弱小。
“当初你的义父也想过用刀兵来吞并高闯的残部,只是计划败露,没能得逞。”
“现如今我做的是同样的事,只不过计划的更为周密,我成功了,你的义父失败了。”
李岩注视着李定国的双眼。
“你说我虚伪。”
李岩的眼神之中闪过些许疯狂,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自嘲和讥讽。
李定国注意到李岩的身躯在微微的颤抖。
李岩的声音低沉的可怕,让人感觉极为不适。
“我确实虚伪,我承认,你说的对。”
“我不是圣人,我从来都是不是圣人。”
“大厦将倾,狂澜既倒,天下间,能够挽天倾,兴华夏者的最佳人选,不是我,不是李闯,更不是你们西军……”
李岩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愤怒,李定国能够看到他的不甘。
“而是陈望……”
李岩的声音中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愤怒。
“而是陈望……”
虽然不想承认。
但是陈望确实比起他来更为优秀。
“陈望的野心,比起你们所要想象的更大。”
李岩的神色逐渐的扭曲了起来,他的神情逐渐的癫狂了起来。
“他陈望,要的不仅仅是这个天下。”
“陈望想要的,是颠覆整个社稷。”
“他不是想做曹操,他不是想做司马懿,他想要做的,是当初黄巢所做的事情!”
李岩的声音陡然提高数分,仿佛要将内心的愤怒和不甘彻底宣泄出来。
“陈望想要扫除这南国的士族,地方的豪强,但是因为官面上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能下手。”
“在开封的时候,他完全就可以领兵覆灭我所领的军队,汉中军,比起你们想象要强的多。”
“你根本就不会理解汉中军的恐怖。”
李岩的神情痛苦,眼中满是绝望与不甘。
他的声音沙哑不堪,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负担。
面对汉中军的强大,他看不到半分胜利的希望。
心中的无力感几乎要将李岩给压垮。
李定国眉头紧蹙,他的心中迟疑。
对于陈望,他也有一定的了解,汉中军的强大,他也知晓一些。
但是李岩在谈起陈望之时,竟然畏惧如此。
“之所以万民军能够发展壮大到这一地步,也不过仅仅是他陈望想要我们继续作为他们屠刀的罢了。”
李岩抬起头,心中是深深的无奈和自嘲。
“我们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是他用来扫清障碍的工具。”
李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悲凉,他看透了一切,却又无能为力。
“只不过是我们还有一些作用,所以才没有被剿灭。”
“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在陈望的运筹之下。”
李岩的声音冰寒,在此前他从未跟人提起过自己的无力。
“一旦我们失去了利用价值,等待我们的,只有灭亡。”
“你知道这一路来,我经历了多少的磨难,经受过多少的折磨,承担着多大的压力?!。
“我从杞县的监狱爬出来,我拼尽了全力,这一路上不敢停歇半分,不敢懈怠半分,甚至不敢多睡哪怕一刻钟!”
李岩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不甘,他的身躯微微颤抖,他实在难以压抑内心的痛苦。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李岩的眼神逐渐的恢复了平静,但是平静之下是无数涌动的暗流,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的声音坚定不已,带着一种无法动摇的决心。
“我不甘心。”
寒风呼啸而过,带起四周照明的火盆不断的摇曳。
火光摇曳不定,映照在李岩的脸庞上,忽明忽暗。
李岩的眼眸在火光中显得格外明亮,宛若两团燃烧的火焰,炽热而不可熄灭。
“我不甘心任人摆布,我不甘心徒劳一生,我不甘心天下为他人所取!”
他不想让这江山社稷落入除他之外任何人的手中,他要自己取下这华夏大好的江山!
“我要赌一把。”
李岩的神色清冷,眼神坚定。
他的语气缓和,比起之前的愤怒和绝望,此刻的他显得更加冷静,甚至带着一丝释然。
“我已经押上了一切,我已经没有可以后退的道路,我已经做了。”
“我不是天上的星宿,更不是什么转世的神仙,很多事情我没有办法考虑完全。”
“这是我现如今能够想到的唯一能够摆脱掣肘的办法,我不得不抓住。”
脖颈处冰寒消失不见,李岩的目光平静如水,他看到李定国已经收刀回鞘。
但是李岩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李定国的眼神已经重新恢复了平静。
李定国的冷静和洞察力,远超他的预期。
李岩知道,李定国看穿了他。
“道,不同,不相为谋。”
李定国平静的注视着李岩,缓缓开口。
“事到如今,我若杀你,义军覆灭只在旦夕。”
“现在我不能杀你。”
“但是我也不会听从你的命令,加入你们万民军。”
“杀兄弑父之仇,焉有不报之理?!”
李定国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知道你的谋算。”
“你作为使者孤身入营,料定我会顾全大局,不会杀你,但也不会归附,我会走第三条路。”
“这第三条路,才是你真正的谋算。”
李定国目视着李岩,冷冰冰的说道。
“你知道我大概率会选这第三条路。”
李岩的神色逐渐凝重了起来,他注视着李定国。
原先他了解李定国,基本都是潘独鳌递来的消息,还有耳目传来的只言片语。
李岩知晓李定国的有勇有谋,知晓李定国的本领才学。
知晓李定国在张献忠军中,算是一个异类,心中怀着一定的家国情怀,有着贫苦百姓的同情。
但是眼下看来,他还不够了解。
李定国,是一条潜龙。
一条真正的潜龙。
“你现在可以让你的副使回营,传令水师撤离江浦。”
“等到我们安然渡过长江之后,我会放了你,就像你一开始筹谋好的一样。”
李岩的谋划,李定国心中清楚。
李岩了解他,所以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杀他,会以大局为重。
最坏的结果,就是眼下的结果。
他带领部队退出南京,返回他们所控的地域,与万民军保持着脆弱的和平。
现在的万民军军力再度加强,在之前攻陷凤阳之时,万民军的兵马共计四十万。
在经过裁汰整编后,仍有二十万。
邳州之战,大批明军投降,加上征募新军训练结束,万民军的军力也扩充到了二十五万人。
后面历经多战,万民军的军力涨涨落落,但基本一直徘徊在二十五万人左右。
如今吞并西军之后,一瞬之间添了十五万的可战之兵,总兵力增至四十万众。
又得了南京城中守军的甲胄武备,已经有实力与陈望相抗。
除此之外,南京城内有大量的粮草辎重,还有大量的工匠民夫,可以作为军事、后勤的基地。
万民军财富不少,大把的银钱撒下去,城中的工坊日夜不停,万民军只会越来越强。
李定国抬起了手,身侧两名亲卫立刻迈步上前,一左一右按住了站立的李岩。
李岩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仍有摆布。
“我承认,是我小看了你。”
李岩身后的两名副使已经退下,被带离了军营。
“这一次,我会如你所愿。”
李定国并没有理会李岩的言语。
“但是之后,我绝不会再如你所愿。”
李定国转过了身,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一字一顿道。
“杀兄弑父之仇,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