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世,荀元惜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荀元春写的字什么样儿。</p>
但眼下,除了她那还被关在小佛堂思过的五堂姐,谁会抄这么多遍《延君礼记》,还不是往外书房送,而是由喜嬷嬷带来福鑫堂,给祖母检阅?</p>
元惜凭借内容辨识,足足养了荀元春近十年的崔老夫人却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的字迹。</p>
荀元春学的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功夫不到家,形都还不及三分,更别说神韵了!</p>
但字迹,往往可以体现笔者书写时的心境。</p>
崔老夫人出身清河崔氏,虽然并非大宗嫡支,却也极有眼力。</p>
睃一眼喜嬷嬷展开的洒金宣,她暗暗摇头。</p>
春儿这丫头,真是……</p>
不可救药!</p>
本该柔美清丽的字体,被她心绪左右,竟然变得菱角锋利,只这么看着,便能感觉到那一股子浓烈的怨气。</p>
眉头一皱,崔老夫人撇开目光。</p>
“拿下去。”</p>
虽与崔老夫人主仆多年,但喜嬷嬷仍旧不敢在崔老夫人面前放肆。</p>
从主子的冷淡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悦,喜嬷嬷不敢多话,默然卷起手中纸张,就要告退出去。</p>
“嬷嬷且慢!”荀元惜出声叫住了喜嬷嬷,转而拉了拉崔老夫人衣袖,“祖母,这可是五姐姐抄的《延君礼记》?”</p>
崔老夫人确实冷血无情,血脉亲缘在她看来,算不得什么。</p>
但即便是个逗趣的玩意儿,养了十年,突然要放弃,多少还是有些不舍。</p>
看荀元春如此愚蠢,且还不服管教,崔老夫人也有些痛心,刚还和煦、慈祥的面容,本已阴下;但听小孙女叫她,又瞬间恢复如常。</p>
崔老夫人这会儿,是真宝贝这小孙女,怕她不高兴,都不提荀元春,只点点头,“嗯”了一声,便要把话题扯开。</p>
荀元惜却笑着起身,走到喜嬷嬷面前,“嬷嬷,给我吧。”</p>
不着痕迹打量荀元惜一眼,喜嬷嬷满脸堆笑,展开那一卷纸张,躬身奉上。</p>
看见喜嬷嬷眼底隐含的感激之色,荀元惜不禁心下好笑。</p>
喜嬷嬷又不是她的人,也不曾向她投诚,她怎会管喜嬷嬷是否为难?</p>
不过是想着,反正自己也要去临川了,没有个把月回不来。</p>
祖母若真想放五堂姐出来,等她走了,一句话交代了就是。</p>
既如此,她又何妨大度一些?</p>
没想到,喜嬷嬷却因此对她心生感激。</p>
这是意外之喜,她怎会拒绝?</p>
对喜嬷嬷微笑颔首后,荀元惜翻看着荀元春的手抄,缓步回到崔老夫人身边。</p>
“祖母,您看,您叫五姐姐抄书还真是明智呢!五姐姐的字,长进不少!”</p>
“字是长进了,可这心性……”</p>
崔老夫人顿住话,长叹一口气。</p>
小孙女那一手书法,是老爷亲自把手描红教出来的,不可能看不出五丫头并未知错、认错。</p>
就算她有心想替五丫头遮掩,也是不成的,索性直说。</p>
崔老夫人满心以为,自己这么一说,小孙女必定附和。</p>
可是,荀元惜却失笑摇头。</p>
“祖母,您不要这么想呀!五姐姐也才十一岁,又自幼娇养在您身边,何曾吃过这样的苦?一日只得两顿正餐,都是清粥小菜,不见肉荤,还要跪着抄书,没让跟进去伺候的丫头代笔,就算不错了,有点小脾气也是正常。”</p>
崔老夫人深看荀元惜一眼,讶然道:“璨璨,你忘了你五姐姐是因为什么受罚吗?”</p>
荀元惜闻言,又是一笑。</p>
“到底是一家子姐妹,哪有隔夜仇?要依璨璨说呀,算了,且看以后吧!”</p>
她这苦主都这么说了,崔老夫人还能说什么?</p>
“我这气都还没消呢,你倒好气度!罢了罢了,都依你!”</p>
崔老夫人笑着应下,倾身抽出小孙女手中那一卷纸张,丢到桌子上,命人拿了温热的湿巾来,亲自给她擦干净手,才吩咐喜嬷嬷去小佛堂传话,还刻意提了一句,要让荀元春记得她七妹妹的好。</p>
喜嬷嬷屈膝笑道:“老夫人放心,老奴省得。”</p>
一句说罢,她又对荀元惜屈膝一礼,这才转身去了。</p>
对于祖母这最后一句嘱咐,荀元惜很是不以为然。</p>
就荀元春的心性,不骂她猫哭耗子假慈悲才怪!</p>
记得她的好?</p>
呵……</p>
可能么?</p>
但是,心里这么想,她脸上却笑嘻嘻的,娇声软语谢过崔老夫人,又闲话两句,便掐着时间,赶在荀元春过来给祖母告罪请安之前,和娘亲一起离开了福鑫堂。</p>
果然,荀元惜和沈月走后不久,荀元春就来了。</p>
在小佛堂关门闭户,抄了几日的书,荀元春是吃不好,也睡不好,纵使重见天日,面上也毫无喜色,只觉萎靡不振,再一听喜嬷嬷说,自己能出来,还是多亏了荀元惜的美言,不免又怄出一肚子火来。</p>
可她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硬是咬牙咽下这口闷气,没当着喜嬷嬷的面发作,只是苍白的脸颊憋得绯红,生生显出一丝病态。</p>
不过好在,身边丫头还算机灵,劝着她回去洗浴过后,换了一身珊瑚红的衣裙,发间又插了两朵艳红桃花,好歹衬得人精神了些,才去福鑫堂。</p>
到了崔老夫人跟前,荀元春并没有像往日那样微微屈膝,便算是见过礼了,而是结结实实地跪地磕头。</p>
“祖母,春儿知错了,以后绝不会再生嫉妒之心!这几日,春儿在小佛堂一边抄书,一边自省己过,真是悔不当初……”</p>
她态度恭顺,全无怨言,不但坦荡认错,还一一细数自己所犯了哪些过错,并保证绝无下次!</p>
若是荀元惜在此,必也会同崔老夫人一样,感到诧异。</p>
不过,荀元惜眼下是不会去理会荀元春如何了。</p>
临走之前,她得把关在柴房的惊蛰处理好。</p>
把娘亲送回栖霞居,母女俩又说了一会子贴心话,荀元惜便回到观澜轩,直奔柴房,找惊蛰说话。</p>
不过一刻钟,她就出来了。</p>
与惊蛰说了什么,无人知晓。</p>
然而,第二日,一大清早,小丫头惯常去给惊蛰送饭时,却失声尖叫。</p>
“啊啊啊——来人,快来人啊!惊蛰死了,惊蛰她上吊自尽了!”</p>
一个婢女,还是一个犯了大错的罪婢,谁会深究她的死活?</p>
荀元惜叫小满跑了一趟福鑫堂,告知崔老夫人,让她老人家定夺惊蛰后事如何置办。</p>
崔老夫人闻言微怔,复又失笑,对喜嬷嬷说:“看看,还是不成器!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贱婢,乱葬岗一丢,不就是了,还来问我怎么置办!”</p>
喜嬷嬷却奉承笑道:“老夫人,依老奴看,七姑娘怕不是真的不知怎么办,姑娘这是心善,也是敬您呢!”</p>
崔老夫人挑挑眉,揭过这话不提,只吩咐喜嬷嬷出去外间,转告小满,让她看好姑娘,别让姑娘近身见了那惊蛰的死状给吓到,至于尸体,稍后她自会派人去抬。</p>
小满领命回到观澜轩,跟荀元惜回禀了一声,便去柴房门口守着。</p>
待到抬尸的几个婆子来了,她多嘴问了一句惊蛰的去处。</p>
听婆子们说,老夫人吩咐丢去乱葬岗,小满愕然无语,心下一阵唏嘘。</p>
然而,谷雨得知,却是忍不住暗暗心惊。</p>
昨儿,姑娘去见惊蛰,她担心惊蛰激动起来,伤了姑娘,本是要跟进柴房的。</p>
可姑娘,却不让她跟,只叫她外面守门,还说不许旁人靠近!</p>
关了这么些天,惊蛰都没寻死,这会儿却突然……</p>
真是由不得她不深思啊!</p>
荀元惜不是看不出谷雨有些异样,也心知是为何事,但却只字不提,表面如常过她的悠闲日子,心下却一直在琢磨,祖父为何要她三日后再出行。</p>
以她的心智和阅历,早已看出,事情绝不像祖父所说的那样,只是为了让她好好休息一下。</p>
三日后……</p>
到底和那一日,会有什么不同?</p>
光阴如梭,眨眼一晃,便到了荀颂与荀元惜定好的出行之期。</p>
荀元惜早早起床,照旧去栖霞居陪娘亲用过早膳后,到福鑫堂请安,拜别祖母。</p>
这时候,已是红日初升,可是荀颂居然也在座。</p>
看公爹这个点还没出门去上朝,沈月很是意外,荀元惜却更加笃定——事出反常必有妖!</p>
然而,纵然她,也万万没有料到……</p>
荀颂强行推迟她离京的日期,竟是为了让林铎那个恶心的阉人与她同行!</p>
------题外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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