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臻果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为何娶她呢?最初确实是因为跟顾正有约定,加上西华帝后的推波助澜,他顺意而为接纳了沉鸢。可是如果真的只是为了国家利益,他实在可以不必牺牲自己的幸福。如果说因为喜欢……他又忍不住叹息,如今的他还能经营好这份喜欢吗?沉鸢的这个问题,好像真的把他问住了。</p>
“当时我与顾相提亲,他说你是个固执的人,很多事情都要在你的掌控中,你才会踏实,如今我算是真正明白这些话的含义了。”他顿了顿,又笑道:“我知道你是个聪慧的女子,但是很多事并非是你猜想的那样。我也知道你在担忧什么,其实,我也担忧……只是不到最后,我总想着还有机会,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他含糊其辞,这些话他自己都不知道沉鸢能不能明白。</p>
虽然嬴臻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是沉鸢已经很满足了,至少他没有骗她,还是坦诚的跟她说了这些,他希望她给他机会,她也想给他机会,毕竟过去的都过去了,她又何必再苦苦抓着不放呢?</p>
“来日方长。”她含笑,眉间舒坦了许多,像是豁然开朗一般。</p>
来日方长?嬴臻闻言,眼中却闪现了沉鸢没有察觉的黯然,这四个字已经听过很多次了,可他却不知道来日还能有多长。</p>
“别多想了,都会好起来的。”这是嬴臻的心里话,也是他期望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都会的。</p>
回到老宅子,钟灵早早的就候在门前,待沉鸢下了马车才发现这丫头早就哭红了眼睛,不管不顾的扑了上来,嚷嚷道:“小姐,你总算回来了。”</p>
“不哭了,我没事。”沉鸢轻轻拍拍她的背,一瞬间也很有感触。</p>
一旁的马车上,温陵探出脑袋,一手撑着帘子,语气里满是羡慕,“真是主仆情深,我总在外头晃悠,家里的丫头们也没这么与我亲近的。”</p>
“那是有小爷我与你亲近,她们自然就识趣的回避喽。”刘璋一脸的戏谑,他与温陵之间从来都是这么没大没小的,外人不知道的还误以为二人是一对呢。</p>
“哎呀,走开,回府,你给我下去。”温陵嫌弃的拍开刘璋,想也不想就推他下车,嘟囔道:“终于可以清静了。”</p>
刘璋笑笑,不理会她的无理取闹,然后对着嬴臻道:“公卿,我回侯府了,你们保重啊,顾小姐保重!”</p>
“慢着,我随你们一道。”嬴臻却没有留下来的意思,随即打马上去,然后对钟灵涎玉几个说道:“好生照顾她。”</p>
刘璋和温陵对视一眼,不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之前不是好好的吗?这会儿难道不应该是二人温情漫语,互诉衷肠的好时机?</p>
沉鸢脚步一顿,看向面前的人,唇角掀起一个适宜的弧度,“公子慢走。”他是因为先前的对话而不自在了,所以急于给双方一个缓冲的时间吗?</p>
温陵似乎也看出二人的不对劲,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摆摆手道:“沉鸢姐姐,有空我会来看你的!”</p>
钟灵见温陵如此热情,不免一头雾水,心里直犯嘀咕:这次大家都怎么了?好奇怪的场景,是在做梦吗?</p>
送走众人,沉鸢以需要休息为由,打发了一干丫头们,连钟灵也被隔绝在门外。她需要好好想一想接下来的路,祖父啊,你可想过鸢儿如今会是这样的处境呢?</p>
而嬴臻没有去别处,却是来到皇宫旁边的玉香园。这座园林是皇帝专门为宓夫人修建的,因为夫人当年不能接触花香,皇帝就命令能工巧匠以丝绢编制花朵,聊以慰藉夫人赏花之情。</p>
宓夫人自从进了宫便很少再踏足宫外的地方,唯有玉香园是她常来的场所。因为只有这里是没有宫中其他女子打扰的,这也是皇帝给她的偌大的特权,非比寻常的宠爱。</p>
先前嬴臻在马车内读的信笺便是宓夫人亲笔,她邀他来此一见。自她进宫后,从未主动要求见嬴臻,这是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所以,他没有拒绝。</p>
玉香园内,姹紫嫣红,仿佛百花争春斗艳,绮丽异常。然而假象终归是假象,再怎么逼真,终究还是骗不了人心。</p>
嬴臻首次踏入园内,由侍从引着往花林深处走着,直到看见那拈花不语的女子。她静默,孤傲,仿佛不可一世,仿佛无坚不摧。</p>
“你来了。”她开口打破沉静,手松了枝桠,她看着枝丫弹回去的样子轻笑道:“不知道是不是习惯这雷打不动的枯枝了,竟也觉得有趣的紧。”</p>
雷打不动的,不知道是树枝还是人心。</p>
“夫人邀我到此,莫不是为了看花而来的吧。”</p>
“听说——找到她了?也真是她的运气,竟然毫发无伤。”宓夫人转过身,这话语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夹杂着一丝的遗憾。</p>
嬴臻对她微微尖酸的口气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依旧保持着为人臣子应有的礼仪和姿态,那种疏离不像是和夫人有着一起长大的情谊。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居然变成了这样相处的模式。宓夫人望着他,眼神透露出凄迷和哀伤。</p>
“听说有人怀疑这件事是我做……”</p>
“我知道,”嬴臻忽然开口,带了一点笃定的意味,“不是你。”</p>
宓夫人身形一顿,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也许是没料到嬴臻会这样信任她。他为什么总能这样触动她内心柔软的弦?为什么能够看的这么清,还这样的信任自己?</p>
宓夫人心中百转千结,但还是冷然说道:“为什么不是我?我的嫌疑不该是最大的吗?”她转向嬴臻,嘴角弯起自嘲的笑容,“我见不得她跟你日日在一起,托人送走她多么合情合理?”</p>
她故意反问着,不知道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气话,可当她转过去看到嬴臻的眼眸时,却再也装不出那无所谓的狠毒样子来,在他面前,还有什么能瞒的过去呢?她并不是非要将这罪恶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她只是希望他眼里能多看看自己,哪怕是不喜欢,甚至是厌恶,也好过这样的不闻不问,不念不想。</p>
原来这世上最无情的,是不管你怎样做——冷淡也好,怨毒也好……都入不了他的眼。</p>
她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望着不远处平静的湖水,冷绿的似乎天然的翡翠,也像某人深不可测的内心,“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只是我偏偏不信,直到第一次见到她我才明白,可我却又明白的太迟了……这一世,太迟了啊。”她怎么没想过呢?嬴臻年幼的时候就去过西华,他应该早就认识了顾沉鸢,只是自己没有往那方面去想过而已。她以为自己深得公子厚爱,没想到他只是透过自己的眉眼爱上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与她永远都不可能和睦相处的人。</p>
宓夫人看似说着令人听不懂的话,可嬴臻却明白她说的每一句,这些年,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她的深情,也许是从前没有把儿女情长放在心上,所以错过了宓夫人,如今他想留住另外一段深情的时候,上天却不再给他机会了。他太贪心了,什么都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偏偏这一次,他要输了,彻底的输给命运。强极则辱,情深不寿,也许说的就是他吧。</p>
“如今,可都过去了?”</p>
宓夫人转身看他,目光里带着些不舍,但却嗤笑一声,“九月初六快到了,你……真的打算娶她吗?”</p>
嬴臻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默然的看着眼前的景色。</p>
“公子如今身子还好吗?还能——支撑多久?”</p>
嬴臻沐浴在阳光中,笑的淡雅又有一点苦涩,“有劳夫人挂念,一切尚好。”</p>
“那——她知道你中毒的事吗?”宓夫人见嬴臻摇头后欲言又止,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嬴臻是不愿意顾沉鸢担忧他的身体,所以一直瞒着吧。“你既然知道你苦撑不了多久,为何这次不肯顺水推舟放她走呢?”</p>
“我——不知道。”嬴臻第一次敢于直面这个问题,他确实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舍不得,他一直在摇摆着,到底该不该留下沉鸢。</p>
宓夫人看着嬴臻,她的眼里有浓厚的哀伤,“在世人面前,你从来都是完美的。可在感情一事上,你终究是和常人一样,也会犹豫不决,只可惜这样的犹豫不决从来没用在我身上。”</p>
“媛儿,”良久,嬴臻才给了这么个回答,这是出自他的真心,“你是个很好的姑娘,也许——兄妹的情分于你我而言已是最好了。”</p>
一声久违的“媛儿”让宓夫人心痛难当,她紧紧的咬着唇,拼尽全力收起了自己的情绪。还能怎么办呢,多少次想劝自己放弃,但每每再见到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留住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或许就是自己最大的愚蠢,可是她真的舍不得放手啊,舍不得!</p>
她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旁人,又悠悠的道:“其实,皇上中毒的程度与你无异了……”</p>
“什么?!”</p>
宓夫人终于看到嬴臻眼中有了波澜微动的情绪,她呵呵一笑,“他们那样对你,我为什么不能替你……”</p>
“胡闹!”嬴臻好像真的动怒了,这是他唯一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责备的神情。</p>
“公子为何怪我呢?单凭我的本事,如何能对皇上下手?”宓夫人叹息,“我只想你好好的……”</p>
闻得此言,嬴臻动了动唇,“多少次了?”</p>
“他每逼着你喝一次毒药,我便给他下了一次!”宓夫人狰狞的眼中露出些许痛色,神态凄楚,语气哀忧:“只会比你少,不会比你多……”</p>
嬴臻这才放下了心,只要皇帝的毒还没有被发觉,她还不会有事,“收手吧,不管为了谁。他不能死。”</p>
他们说着惊人的秘事,却没发现林子深处,一抹深紫色衣角悄然退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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