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嬴臻这次带沉鸢来此，一方面是带她出来散散心，另一方面是老夫人挑了几个吉时，想拜托通和大师帮忙看看日子，好叫他们两个早日完婚。所以当嬴臻说出来意后，不知情的沉鸢顿时羞红了面颊。先前的诸多隐瞒和算计，此刻已经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一股欣喜若狂的喜悦席卷了她的所有思绪，她和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了。</p>
这边的通和大师仔细斟酌着信笺上的日子，相比于沉鸢的雀跃，他的面色显得有些沉重。</p>
沉鸢望着他，心里也更加忐忑起来，好像很期盼定下婚期，但真到商议的时候又有点畏缩，似乎她还没做好嫁为人妇的准备。也许每个女子到这个时候都是矛盾的，既对未来充满着美好的憧憬和幻想，又害怕那样的美好掺上了柴米油盐的平淡之后，再无风花雪月的情怀。</p>
一时间，三个人都没有说话。</p>
然而等待的时间越久，沉鸢就越紧张了，难道日子不好么？</p>
她正这么想着，那厢通和大师轻轻放下信笺看着他们俩，微叹了口气，道：“日子确实都是吉日，只是公卿今年命犯太岁，原本成婚多有不妥，若非要于今年完婚……”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然后看着沉鸢道：“宜早不宜迟，九月初六算是最佳的。”</p>
嬴臻的眉头几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然后笑着宽慰沉鸢道：“既是如此，便定在九月初六，你意下如何？”</p>
九月初六啊，但愿这个吉时可以带去所有的不安，让她能够幸福安宁的生活在这里。沉鸢微笑着点头同意，希望一切顺心顺意吧。</p>
午饭过后，他二人不愿意过多打扰大师清修，沉鸢索性提议在山里走走。</p>
阳光清冽，山间云雾缭绕，青松翠柏掩映在其中若隐若现。不时有白鹤穿梭在山坳间，让人觉得仿佛身临仙境一般。</p>
日光从稀疏的林木中穿透，打在面前的道路上，光影斑驳，绣花鞋踩在细碎的草叶上沙沙作响，一切都显得那样静谧。嬴臻挨着沉鸢的步子不紧不慢的走着，沉鸢望着前方曲折的山路，本想找些话题聊一聊，但看嬴臻若有所思的样子便也作罢，比起来时的轻快，此刻的沉默让沉鸢有些压抑。</p>
她渐渐放慢脚步，而嬴臻没有察觉，直到沉鸢的身影落到了嬴臻之后，他才诧异的回头看她，目光中有着不解。沉鸢抿唇一笑，“看公子走的入神，就想知道公子什么时候会注意到身边的我呢。”不知道为什么，沉鸢好像是在赌气，明明想知道他在思量什么，但却不想开口询问，而是用这样的小性子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p>
嬴臻有些歉意，看前面不远处有座亭子便建议过去坐着歇一会儿。</p>
“这里景色真好！”沉鸢由衷赞道，亭子前方开阔，可以俯瞰到山脚，从缤纷的红桃绿柳到青蔓残霜，一眼望过去仿佛看到了四季的更迭，若是抬头仰望，更是觉得碧落琼琼近在咫尺，“也许夜里在这里观星更有一番风味。”</p>
“观星？”这大概是文人骚客最爱做的事了，嬴臻失笑，平日里太过忙碌，别说来山里看星辰天空，就是在自家院子里赏月也是少有的事。</p>
沉鸢嗯了一声，虽然唇畔的笑意犹在，可是任谁都能看出她的寂寥。也许她并没有面上的和煦和舒心，这段时日，她总是想家，总是感觉孤单，但她又时时都是一副坚不可摧的模样，将那淡淡的愁绪掩藏在眼帘中。</p>
“你喜欢看星星？”</p>
她点头，眸子璨若星辰，“小时候娘亲经常带着我赏月，她说这是我们与千里之外的爹爹可以同时看到的唯一一件相同的景物，看着明月就像爹爹陪在身边……”</p>
嬴臻不语。</p>
“可是我不喜欢明月，盈亏更迭，总是孤零零的变化着……所以我喜欢群星，看着它们我会觉得幸福是很充盈的，不那么孤单。”</p>
“你很孤单么？”</p>
沉鸢没有回答，却反问道：“公子不觉得孤单么？”</p>
他语塞，孤单？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此刻想来，也许是的吧。人生在世，谁敢说自己不孤单呢？尤其是他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背景。</p>
而沉鸢年幼时失去双亲，她的外祖母在世时常接她去公主府玩耍，可是庶出舅舅们的孩子看到她又敬又畏，与他们实在玩不到一块儿去，而父亲这边也没有其他叔伯，所以沉鸢自小只能和钟灵、毓秀相伴。每每仰望星空，看到那些浩瀚星辰，她就觉得很“热闹”，好像孤独感会暂时消失。</p>
“如果没有征战，想必会许多人都会免于流离，免于孤独吧。”沉鸢看着嬴臻，说的恳切。</p>
“你知道了？”</p>
沉鸢颔首，“御景和西华联手攻打丰夏，这样的大事，我怎会不知呢？”</p>
原来她并不是只懂诗书礼乐的寻常小姐，她也在关怀天下黎民百姓。可是她不知道，他也不希望征战，但这四国割据的局面如果不被打破，天下久久不能一统，那么各国之间的纷争便不会终止。他听出了沉鸢话语中的劝慰之意。想必沉鸢和其他人一样，以为这一切都是他在背后一手操纵吧，嬴臻没有多解释，他想这一切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于私心也好，于苍生也好，他并不觉得自己有愧。</p>
“我知道公子胸中有千壑，也知道或许有一天四海之内都属于御景……但那样安宁的日子对我来说太遥远，我只是个小女子，只希望我所珍惜的一切都能好好的，公子，我可以请求你一件事吗？”</p>
嬴臻没想到沉鸢忽然这么说，“你说。”</p>
“如果有一天御景和西华开战，我希望……希望公子可以护好瑾熹公主。”</p>
这下嬴臻倒是不明白了，他以为她会让自己善待她或者善待西华人，没想到她却只是求他保护昭仪。</p>
沉鸢见嬴臻并不问她缘由，不由有些诧异，“公子不想知道为何？”</p>
嬴臻略微沉思，道：“你求我护她，无非是觉得真有这样一天，昭仪居于深宫，如果受到皇上厌弃，会孤苦无依，无他人照拂。你帮不到她，但你相信我可以。你不求我护你，因为你信我不会弃你不顾。你不求我护着西华，是料想以我对丰夏半土的胸怀定然不会让西华人受难，对吗？”</p>
沉鸢不得不叹服，好像自己的小心思在他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他说的对，但也不全对。“公子洞察人心的本事沉鸢算是领教了。其实姐姐比我更不易，我尚能随心而行，追求本真，可她却不能，她这一生，从一个牢笼到了另一个牢笼，看似风光，但内心里也着实辛苦。后宫的纷争不亚于前朝，我是担心有朝一日西华出事，姐姐会受不住冷言冷语，我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不想再失去眼前拥有的。也许公子觉得我贪心吧，可我真的不想失去任何……不说这些伤感的话了，”沉鸢忽然抿唇一笑，浅浅的眸子像是染上明媚的光亮，“沉鸢真是好奇，公子可有看不透的？”</p>
嬴臻被沉鸢这一举动给逗笑了，“多智近妖，我的道行还差得远，自然也有我看不透猜不透的……只不过我不说罢了。”</p>
沉鸢愕然，智者寡言，言多必失，原来有时候是我们自己暴露了自己的本心。这一趟长和山的行程，沉鸢同嬴臻之间变得更加融洽了几分。</p>
傍晚时分，二人辞别通和大师，嬴臻送沉鸢回府。路上，嬴臻显露些许疲乏的神色，沉鸢看在眼中有些担忧，“公子可是累了？”</p>
他摇摇头，“无妨。”</p>
近日总有些乏力，嬴臻不免也有些疑惑，但他没有告诉沉鸢，一来是怕沉鸢担心，二来他也愿意相信自己是多虑了。沉鸢只当他操劳国事所以才这样，“公子可要保重身子。”</p>
“嗯。”</p>
“公子喜欢棠梨煎雪么？”</p>
“嗯。”</p>
“那公子准备好尝尝我的手艺吧。”</p>
“嗯……好。”</p>
……</p>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很快就到了家门。嬴臻目送着沉鸢进去，然后吩咐车夫道：“去永逸侯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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