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 这股态度, 只针对一人。</p>
李迅气得发抖, 动怒前想起今日因大意吃下的亏，又强自压抑下来。他咬牙切齿，狠狠吐出一个字：“好！”</p>
“小宋先生请坐，松风兄、显二哥也请归座。”刘拂淡淡一笑，拖过身后蒲团, 盘膝坐下。宽大的翠色衣摆摊开一片, 像是冬日里难得的绿洲。</p>
手掌平托, 刘拂慢声道：“李兄请出题吧。”</p>
两人快言快语，快出快对，下仆重换新茶的间隙, 就已翻对无数。</p>
其间众书生数次叫好, 气氛极其热烈。李迅的所出上联随着时间的流逝, 愈发困难，而刘拂依旧气定神闲, 安逸得像是刚刚从好眠中醒来。</p>
她知道, 李迅肚中存货已不多了。</p>
耳边萦绕的窃窃私语，全是旁观者的讨论与他们自己的对答。</p>
“……刘兄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急才, 明日可期！……”</p>
“……倒是李兄，愈见艰涩, 只怕……”</p>
“……方才那个‘缠’字，我竟是想都未曾想到, 也难为他能找到这般贴切的字眼……”</p>
“……徐兄, 待过两年刘兄再大些, 只怕别说是姑娘的香帕，就连金陵第一才子的名头，你都要拱手让人了……”</p>
刘拂摇头失笑，很是好奇为何所有话题，最后都会绕到徐思年身上。</p>
“李兄？”刘拂笑望李迅。</p>
李迅口唇干裂：“你……你且稍等！”</p>
刘拂揭开杯盖，轻嗅一嗅，赞道：“好茶。”她细品过后，又笑道，“李兄不急，我莫奈何的。”</p>
从方才起就不曾开口的小宋先生突然抚掌而笑：“刘小公子竟急智若此！”</p>
众人惊诧莫名，稍一寻思才明白过来——你且稍等，我莫奈何，刘拂是将李迅一字一句，哪怕是闲言白话，都对了出来。</p>
他们明白了，李迅自然也明白过来。</p>
方才还仪表不凡的秀才公，此时面色惨白发丝微乱，身上的衣服因着是梅园中常备的，是以很不合身，竟是再无一处读书人该有的文雅清然。</p>
刘拂叹道：“李兄，点到为止吧。”</p>
李迅目呲俱裂，手指紧攥着袖口，冷笑道：“还没完。”</p>
见他不听劝告，刘拂也不再做好人。她连应声都懒怠，只松松散散地一拱手，示意李迅出题。</p>
若估算的没错，这已是最后一轮。李迅这厮，肚中的存货早已被挖干了。</p>
对面果真许久无声，气氛一时很是尴尬。</p>
将上等的钧窑茶盏随手放在地上，刘拂打了个呵欠。</p>
李迅像是受到刺激一般，硬逼出两个字：“鸾鹂！”</p>
刘拂轻声道：“鹦鹉。”</p>
“鸾鹂啼日。”</p>
呦呵，居然还是个嵌字联，这厮搜肠刮肚，竟还能逼出些东西。</p>
刘拂摸了摸下巴，快速答道：“琴瑟同声。”</p>
李迅微愣，面露喜色，声音也大了许多：“鸾鹂啼日一声鸣！”</p>
“龙虎闹春三月艳。”</p>
刘拂话音刚落，就听到李迅大笑道：“你输了！是你输了！”</p>
他奔至谢显面前，又是得意又是张狂：“谢二公子，方才赌约已立，当下就可实行了！”</p>
不待谢显答话，刘拂似笑非笑满含疑惑的声音，已从李迅背后传至他耳中：</p>
“小弟何时输了？还请李兄明示。”</p>
已恢复镇定的李迅回身，冷笑道：“我连出三折嵌字联，你除了第一折外再未答上！青天白日，还想狡辩不成！”</p>
刘拂慢悠悠道：“李兄可是从未说过，这是三折连对。”</p>
李迅大怒：“你怎可不按规矩来！”</p>
“规矩？”刘拂嗤笑道，“谁家的规矩？我是对仗不工整，还是平仄不押韵？”</p>
“你！”李迅直气得张口结舌，却发现自己无法辩驳。</p>
他确实未说过。</p>
刘拂微眯起眼，偏头而笑，十分温和无害模样：“李兄若有异议，还可再来。”</p>
单看李迅乍红乍白的脸色，刘拂就能猜到，他一口心气已泄，便是等到明日此时，也再出不了什么好题目。</p>
见李迅眸光一转想要开口，刘拂抢先打断道：“李兄莫不是要说，方才的三联让我再对一次？小弟虽非不愿，但方才对联已成，再对反倒是真的不合规矩。”</p>
她笑眯眯的，将李迅逼上她早已为他准备好的，退避三舍之路。</p>
刘拂在整好微皱的衣袍，弹掉并不存在的灰尘后，才含笑开口道：“李兄既不出题，那就该有小弟来了。”</p>
李迅无言以对，只能捏紧了拳头，严阵以待。</p>
刘拂清清嗓子，压低声音正色道：“最毒妇人心。”</p>
嘲讽之意呼之欲出，已有人想起李迅方才被泼酒的缘故，忍不住笑出声来。</p>
她背对众人，除了对面的李迅之外，再无人能看到她的神情。</p>
被刘拂视线逼迫着的李迅，只觉兜头浇下一盆雪水，冻得他心惊胆战：“你……”</p>
刘拂抿唇而笑，直如春光灿烂：“李兄，莫慌。”</p>
“我、你别……”这个少年……他……他！李迅上下牙关打颤，相撞发出轻微的“嗑嗑”声。</p>
察觉到李迅神情变化，刘拂极是欣慰，她放缓了声音，哄劝道：“既然李兄对不出，那就算小弟赢了，如何？”</p>
自然是好的。</p>
接受着众人赞誉的刘拂笑得极甜，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羞涩，与之前才情勃发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p>
只有刘拂与李迅二人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p>
上辈子因着一场刺杀，刘拂曾昼夜不停审讯过三百铁血好汉，从诏狱出来时已有十数日不曾见过阳光。她方才不过一时兴起，试上一试，没想到当年攒下的凶狠气势，换了套皮囊仍在。</p>
心满意足的刘拂，为李迅这位功臣保留了最后一点颜面，没在今日就使用赢家的权利，让他立时退出院外。</p>
“刘小公子，不知你那上联，可有应对？”</p>
刘拂抿唇一笑，很有些羞涩：“我自对的，是‘常贪众生口’——饶翠楼的天香宴极好，勘称人间珍馐。”</p>
众人闻言，将控诉的目光指向徐思年。</p>
***</p>
经过这段插曲，众人心绪又起变化。不少人的趁着方才的兴致，重新走回案前，挥毫而书起来。</p>
安坐吃茶的刘拂留意到，谢显的小厮匆匆而来，有匆匆而去。</p>
她心中一跳，下意识望向张秀才的方向。</p>
果不其然，一直心有旁骛从不曾专心赏景的张智，也在向谢府小厮离开的方向看去。</p>
刘拂快速咽下口中点心，凑近谢显问道：“显二哥，可是有什么变故？”</p>
谢显不料她有此一问，低声道：“雪天难行，刚好有从京师而来的书生路过梅园，听闻咱们在起诗会，想来凑趣。你且安心，我已派总管去安排了。”</p>
谢二公子举办的诗会，金陵城中的读书人想来都得不到帖子。若那从京师来的读书人是一般身份，谢显绝不会使谢府总管出马，仔细问询。</p>
暗自思量心事的刘拂，并没发现徐思年的目光，在她一脸好奇靠近时，就变得晦涩难明。</p>
不多时，谢府年逾五十的总管谢浩，亲自领着三个锦衣青年逶迤而来。</p>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在金陵府地界上，知府门前的总管也是极有身份的人。能让谢浩亲自引路的，肯定不会是一般人。</p>
刘拂余光扫过满脸紧张的张秀才，又看向神色骤黯的徐思年。她阖上眼帘，静静听着踏雪而生的簌簌声，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p>
当与三人互通姓名后，张秀才缘何豁出脸面不要，也要蹭进诗会的动机已然分明。</p>
而刘拂久等的机会，也在此时到来。</p>
他们并未直言家世，但无从遮掩的名姓将整个人都暴露在刘拂面前。对熟知大延官员谱的刘拂来说，在某些角度，她或者要比他们更了解自己。</p>
何时生，何时死，何时登高位，何时被贬斥，他们的生平全凝练成一字一句，扎在刘拂的记忆中。</p>
武威大将军之子蒋存，日后战功赫赫更胜其父的少将军。吏部侍郎嫡幼子方奇然，将来官居正二品左都御史，父子二人均简在帝心。</p>
至于另一个名唤周行的青年……刘拂眉心微蹙，遍寻记忆也找不到这个人。</p>
但她却能估摸出对方的身份。毕竟能与蒋、方两家一文一武同时交好的周姓人家，除了祁国公府不做他想。</p>
若无意外，这周三公子，应是周默存的叔伯堂兄。</p>
刨去前途未卜的周行不说，只要能投靠其余二人中的任意一方，都能保饶翠楼百年无忧。</p>
他们一个铁面无私使吏政清明，一个金戈铁马护卫大延江山，虽都英年早逝，但俱是让大延男儿尊崇的人物。</p>
刘拂自也不能免俗。</p>
她眼中绽放着熠熠光辉，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察觉——此时此刻，她崇敬多年的两人，正坐在自己面前。</p>
虽早已做好了见到二人的准备，但此时刘拂不得不收敛心神，才能好好构想接下来的事。</p>
她打入金陵学子的计划才刚刚开始，正主就提前到来，那么之前所有的准备，都要推翻重来。</p>
比如，她在这场诗会上的表现。</p>
有新客至，自然要置新宴。</p>
待一巡酒毕，两方人相互熟悉后，作为诗会主办人谢显才起身拱手，轻笑道：“有酒无诗毕竟不美，各位，请。”</p>
“松风兄，我待你拔得头筹，需得请我喝酒。”</p>
对刘拂无所不应的徐思年自然点头应下。</p>
作为唯一一个不必作诗的人，刘拂自不需在此时下场，她自斟了杯温好的梅花酒，举到鼻前轻嗅了下。</p>
然后她的眼前，就被一片阴影笼罩住了。</p>
“小姑娘，你真觉得徐兄能赢？”</p>
这是刘拂自开蒙之后，再没有过的闲适生活。</p>
直到两个月后，在牡丹花含苞待开的时节，在胡老大夫欣慰的目光下，刘拂的好日子宣告结束。</p>
若非摸透了春海棠的脾性，按着原先的计划，这伤势本该再反复些时日的。</p>
即便春海棠对自己的好里有九成是为了利益，但剩下的一成真心，就已足够让人动容。</p>
更何况那一分真切，已在相处的时光里，悄无声息地加大比重。</p>
“我的心肝儿，大夫说了，你那些沉疴旧疾，只要慢慢调养，日后也不会有碍。”</p>
刘拂笑着拉春姐姐坐下：“就算为了姐姐，我这颗摇钱树，也会茁壮成长的。”</p>
春海棠扇子打得的更欢：“姐姐就喜欢你这直来直往的性子。”</p>
千人千面，在见惯了心计的春海棠面前，最好的脸孔就是直接。</p>
“好姑娘，你养病拉落下许多课程，可得好好赶上。”</p>
刘拂点头应是：“姐姐放心就是，我好赖也是有些底子的。”</p>
琴棋书画本就属君子六艺，她上辈子虽称不上大家，但不拘哪项，都有拿得出手的看家本事。</p>
业精于勤荒于嬉，哪怕她在官封少师后就懒怠了这些杂项，应付青楼楚馆中的凑趣也足够了。</p>
春海棠眸子一亮，以扇掩唇，娇笑道：“姐姐我对你冀望极高，你光赶上功课，可不够偿还我这两个月的汤药钱。”</p>
“我那些微末技艺，哪里比得过楼中师傅。”刘拂问弦歌知雅意，却也不点破，“不过领着姐妹们共同进步，想来还是可以的。”</p>
“已是极好的了！”春海棠抚掌大笑，“可见我那五两银子没有白花！”</p>
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价，往日豪掷千金的刘少师摇头苦笑：“姐姐抬举我了。”</p>
她眉眼间藏着的淡淡忧伤，让春海棠误会她想起狠心的父母。</p>
海棠姐姐眸光一颤，干脆利落地岔开话题：“不止落下的功课，旁的事你也得早些补上。”</p>
上下打量一遍刘拂的衣着装扮，春海棠满脸嫌弃：“便是厨下的嬷嬷，也要比你精细多了。若让旁人知道，还不得以为我苛待手下姑娘？”</p>
春海棠对楼中姑娘倾注了十二万分的用心，早就备下了细布的衣衫、简单的首饰还有各色胭脂水粉。</p>
与刘拂同批的姑娘大多是从贫苦人家买来的，素日里一根红头绳都能让她们惊喜数日，即便被卖入贱籍，少女爱美的天性也不曾丢失，看到那箱衣物时多多少少忘了哀伤，便是性情寡淡的望日骄也不例外。</p>
只除了刘拂。</p>
她日日窝在屋中，别说涂脂抹粉，就连头发也不曾精心梳理过，全是用发带在头顶草草一扎了事。再加身上青蓝色的利索短打，便是有十分的美貌也只剩下五分，说是烧火丫头也不会有人怀疑。</p>
春海棠看在眼里，直到今日才点明。</p>
摇着扇子起身，海棠姐姐精心勾画过的眉尾微挑，向着刘拂抛了个媚眼。</p>
“若再让我看到你这幅打扮……哼！”</p>
意犹未尽的话，最是让人不知如何是好。</p>
“姐姐慢走。”</p>
望着摇曳而去的风.骚背影，刘拂收起嘴边的笑意，抬头看向房顶，轻轻吐出胸中一口浊气。</p>
明日，怕是不好过关。</p>
***</p>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时，刘拂就已醒来。</p>
她利索地起身洗漱，一脸纠结地穿上昨晚挑选出的藕荷耦合色襦裙，缓步移至妆龛前坐好。</p>
铜镜不甚清晰，只能大致照出镜中人的容颜——这还是夺舍以来，她头遭看到自己的脸。</p>
明明是十三岁花儿一样的年纪，却带着一丝抹不去的病弱。</p>sxbiquge/read/70/7099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