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月台的大煤油灯忽明忽暗。
列车到站时涌出的猩红蒸汽带起喧嚣的大风。
车长鸣笛示警,检修人员套上劳保手套,变得忙碌起来。
**运输车从火车的车厢上缓缓驶入分流闸口,流下的油水和秽物叫清洁工扫得干干净净。
乘务员配合月台管理者一起吹着响亮的哨子,要每个工作人员和乘客都提起心思,留意刚刚停下的钢铁巨兽。
江雪明换上了新衣,默默的看着这辆列车——
——他暗棕色的瞳孔里有煤油灯的火焰,还有好似野兽瞳孔滚圆的大铁轮。
上一回来到这里时,他是匆匆忙忙无心细看。
再次准备登车,这个日子人在思考,到底是怎样伟大的工程器械,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建立这套地下铁路网。
他已经换上了新衣,肩上沉重的行囊里,都是野外生存的必备道具。
他的内心既不安又期待着——
——期待着这趟未知的旅途,列车将会带他去哪里呢?
上一回出发,他要救最亲的亲人。
这一回出发,他要把步流星安全的带回来。
还有一个长期的计划要完成。
按照经理的说法,有许多贸易中转站还处于半荒废的状态,像是行车走马各个交通枢纽的驿站,想在那些地方立足开一家咖啡厅,恐怕得花很多很多钱。
凡俗世界的货币在地下世界自然买不到店面或土地。
只有辉石钱币或者血蝴蝶购物券还有点用,在地下世界更远的地方,恐怕人们还在用以物易物的方式做交易。
铁路就像是一条条航线,不断新建的车站,把一座座“孤岛”连接起来,这些“孤岛”相对封闭,机会和风险并存。
江雪明低头看车票,依旧是橙色的大麦穗花纹,还有那个倒置的,代表魔鬼的五芒星图案。
[九界车站]
[HK→DD]
[3号月台02节车厢01A座]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信息,没有任何友善的提示,连乘车时间都没写。
这是车站的一贯作风,是为了对付乘客挑挑拣拣嫌弃调查内容准备的对策。
等乘客到达指定车站时,也会有对应的工作人员来接引——那个时候想反悔就晚了。
如果乘员之间私自换票,这些抵达地的代号非常简单,票面也很难混淆,列车上的工作人员只需要对座位号多留心几眼,就能看出来票不对人,可以及时将换票的人员遣返。
......
......
“明哥...”
步流星已经从宿醉的眩晕感中恢复正常。
他换上了乘客的灵衣,胸前排扣中藏着一把金色大锁,当做项链挂在脖子上,这就是他的护命符。
他拄着一根纯金属所作的手杖,还是像上一回那样,穿着浮夸的金拉链大头靴子,戴着张扬的牛仔帽。
阿星的装束,像个仿佛随时都准备去荒野探险的牛仔。
可是他瞅着江雪明,突然觉得自己像个乖宝宝。
——雪明身上那条黑漆漆的硬牛皮胯裤挂上了一排万灵药的小瓶子,尺寸就像是十二号霰弹。
两条结实的皮带交叉绑成X形,再往下,裤裆的部分裁出一个空洞,里面是一条紧身的适合行动的白色速干长裤,紧紧包裹着大腿,汗液能迅速被透气的塑布吸收,然后挥发蒸干。
要是受伤,血滴在白色长裤上,也能第一时间发现血迹。
步流星又往上看——
——明哥那身灵衣改成了轻巧的夹克,为了方便注射万灵药,胸口的位置裁出了一个爱心形状的镂空孔位,用鲜红的绸布和金丝封起来。
从左臂袖口到肩膀一路延伸到右臂,两边腋下到腰脊,还有背后,一共有十二条分段式拉链,在不用解开扣子的情况下,也能完成衣服的分离。
虽然步流星明白,明哥是为了安全起见才这么做的,毕竟上一回在迦南夫人那里,他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把明哥的衣服给割开,如果有这些拉链就方便多了。
但是这身衣服真的...
“这也太骚了吧!明哥...”步流星有些抓狂,好像身上有蚂蚁在爬:“我们俩领的东西真的是同一样吗!”
江雪明解释:“我做了一点点改装...”
步流星兴奋的说:“给我也整一个!给我也整一个!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像是西部片里的...”
他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尬住了。
江雪明:“**舞男?”
“嘿嘿...”阿星挠了挠头,确实想这么说,因为那身夹克看上去就是很好脱。
“随你怎么想吧。”江雪明是个日子人,也不在乎这些浮夸的形容词。
就和妹妹曾经说的笑话一样。
“倒牛杂像倒红酒。”
“黑夜里的萤火虫。”
“马丁尼配橄榄。”
这一切,都只是日子人认真过日子的态度。
如果哪一天这身装束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也会把衣服改成其他款式。
但是目前来看,这一身装备是他在地下世界挣扎求存的最佳装备。
车辆完成自检,阿星一脚踩上铁网板架,一脚还留在月台。
就在这个时候——
——小七匆匆忙忙跑了过来。
她像是八十年代的老电影里,追逐爱情的知识女青年,手里抱着饭盒,一路上跌跌撞撞的。
她跑到江雪明面前,还没等自己入戏,先被眼前雪明这套衣服给烧得淌出两行鼻血。
但是她还是强打起精神,接着扮作一副依依不舍深情款款的样子。
“车上的东西都是冻品,不好吃的,雪明,我给你做了饭,饭盒外边夹带着护命符的说明书,你上车以后好好看看。”
江雪明接走了饭盒,点了点头。
“谢谢。”
小七猛的一回头,伤春怀秋的样子:“你我又何必说谢谢...此情若是长久时...”
旁边保洁阿姨过来,把她扭头甩在地上的鼻血给拖干净了,非常毁气氛。
江雪明掏出来纸巾,像是给七哥擦嘴那样,把七哥的鼻血给擦干净了。
他说:“好了好了,又岂在朝朝暮暮,说完了吧?”
“嗯!”小七一下子开心起来,捏着雪明的手,眼睛也变得亮晶晶的。
江雪明接着问起钢铁对戒的事情:“你准备好了吗?”
小七猛点头:“准备好了!我绝对不会再晕过去了,我和阳春姐演练好多次了。”
江雪明掏出戒指盒子,准备交给小七。
他反复强调:“你真的准备好了哦!真的哦!不许骗我哦!”
小七眼神认真,准备上刑场似的:“嗯!”
江雪明又说:“这不是求婚,老灵翁要我把这对戒指其中之一交给你,你明白这个意思吗?我怕你一下子猝死,我要偿命的。”
“拿来吧你!赶紧的!”小七催促道,“快快快快快!”
雪明没有打开戒指盒,只是单单把它递过去。
......
......
赵阳春在廊道窗口,手里握着对讲机,看着月台的那对男女。
她对各单位下令。
“医疗急救组注意,随时观察九五二七号的状态,一旦出现危险,准备电击急救和高压氧设备——Over。”
......
......
小七拿走了戒指盒。
紧接着她就开始深呼吸,一直深呼吸。
她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就像是个做了大坏事的罪犯,撞见了生命里最厉害的那个条子。
她想打开首饰盒仔细看一眼。
雪明先生制止了七哥。
又凑到七哥耳朵边上说悄悄话。
“这是我的护命符,你别在这看,这里人太多,回去慢慢看吧。”
“好...”小七应了这一句,三步一回头往廊道走。
不过没走出几步,就跑回来。
她忸怩地提示着,连话都说不太清楚,语无伦次的,像是受到了极大的精神冲击:“你平安回来...你不可以受伤,你要摇铃铛,我给你的。”
“这个吗?”江雪明从包袱里掏出传唤铃,是七哥很早之前送过来的礼物。
“对。”小七终于安心了:“车站规定,如果你遭遇生命危险,摇了铃铛,我们侍者就得来救你,无论你在哪里——不过没事也别乱摇,会受到处罚的。”
“好。”
雪明将传唤铃塞进贴身内袋,登上列车往座位去。
他倚着车窗,和步流星肩并肩坐下了。还看见小七在廊道里,隔着老远老远的距离,向他挥手。
他的五感超群,看得特别清楚——
——特别特别清楚,小七努着嘴,抬起手,比作轻轻摇晃传唤铃的手势。
那个利落大方潇洒帅气的好色姐姐,好像变回了水做的女人。
雪明没有说话,只是举着手,向七哥比出大拇指,要七哥别担心。
只是那个瞬间——
——九五二七再次冲出道口,跑到月台上。
她一开始只是慢慢走。跟着火车慢慢走,什么也没有说,仰起头看着雪明先生。
江雪明问:“你不回去吗?”
小七只是摇头,没有说话。
江雪明又问:“我听你的领导说,你请了半个多月的假,不好意思,我给你添麻烦了。”
小七依然只是摇头,没有说话,一路小跑起来,高高的昂起头。
火车越开越快。
氤氲雾气从烟囱里冒出来。
在岩浆湖泊的金光映照下,变成一片粉色。
江雪明:“别追了!注意安全!”
小七没有听,迈开步子跑得飞快。
她冲到了月台边缘的栏杆,攀到崖壁的外缘,只差一步就要跳进岩浆湖里了。
她看着钢架桥梁上的列车,带着她的雇主,驶向地下世界更远的地方。
她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紧紧攥着戒指盒。
......
......
第三月台的报刊亭。
杰森·梅根坐在长椅上——
——他举起报纸,遮住脸,偷偷望着列车离开的方向。
他看着那个在月台奔跑的年轻姑娘,眼神怅然。
过了很久,他默默的从报刊亭前离开,躲到走车运货的物流通道。
在这个时候,他的小侍者从大电器柜里跳出来。
“杰森先生!您成功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不是说好了今天动手的吗?”
“今天不是个好时候。”
“咱们不是商量好了吗?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立刻就把三号月台的电给断了,然后就到您的表演时间啦!”
“我没准备好,就算他走了**运,放他一马。我们换个计划吧!”
“我说怎么没接到暗号呢!别气馁,我的好先生,您一定能找回自信的!”
“嗯...”
“志向远方!志向远方!”
“嗯...”
......
......
当梅根先生和他的小侍者,从物流通道走回第三月台,刚好撞见管理员老爷爷。
紧接着就见到两个武装雇员上来盘问。
“你们刚才在干什么?为什么躲在物流通道里?”
管理员老爷子指着梅根和小侍者质问。
“我听见了!我听得特别清楚!你们刚才在鬼鬼祟祟的商量着什么——”
“——是想破坏车站的设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