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远在曲州的惊天动地,惊动不了西山的宁静山川……
西山半山居,一间禅房向北开,日移西移,照着床上一个少女的面孔,这张面孔,比最艳丽的春花还美三分。
突然,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慢慢睁开眼睛,吃惊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哪里?
我是生是死?
陆幼薇猛地坐起,感受到了身体的触感,也感受到了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以前的她,通体无力,而今天的她,全身有力……
我没有死,我怎么会没死?这里……
房门猛地推开,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是六儿!
“小姐,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睡了三天三夜……”六儿抱着陆幼薇一顿摇,都跳脚了……
“六儿,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哪?”
“小姐,你告诉你哈……”
陆幼薇脸蛋红了,心儿跳得无比的快……
那天晚上,他来了,她一直以为是做梦看到了他,其实不是,他真来了,他用文道伟力治好了她,她以为在梦中感受了他的怀抱,现在她知道,这不是梦,这个现实比梦还好……
……
东宫,太子殿下坐在最上首的位置,微笑着面对对面坐着的一个老头,这老头是贡院大儒李平波,实话实说,太子殿下挺烦他的,但是,他没忘记自己的身份,也没忘记故老相传的东宫禁忌。东宫禁忌,就是切忌不能对大儒有半点轻视,再烦他也得表示自己的风度,自己的度量。
东宫嘛,储君。
何为储君?预备君王。
预备君王还不是正式的君王,所以,治国理政这些事儿呢你不能干,干了就是犯忌。
那么,怎么向大家传递一个信号,证明你挺适合将来接个班呢?只有一个法则亘古不变,那就是体现仁慈、宽厚。
体现得多了,人家也就信了,口碑也就上来了,大家伙儿都会说,太子仁德,将来为君,必是一代贤王,这,就够了。
以前,太子也一直在努力打造自己的人设,也一直在贤良着,然而,现在他很窝火,他时常在肚子里翻点小泡:去他的贤良,老子要杀人!!!
他三弟,三皇子殿下,八方勾结朝臣,将刚刚产生的圣进士一网捞了一大半,这是要干啥?近来风向已经有些变了,大家对三皇子的评价渐渐清晰明朗,三皇子殿下有大视野、大格局,能办大事,今年洪灾,就是三皇子奉旨赈灾的,所到之处,万民拥戴……
赈灾,历来是太子的特权,要么是他亲自出马,要么是他掌控下的其余几个皇子去干,但今年,偏偏就落到了三皇子头上。
赈灾,纯粹是朝廷送钱送物,能有什么难度?凭什么送一堆钱出去,就是有大格局大视野、能办大事?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朝臣开始使劲了,三皇子嫡母黎贵妃发力了,黎贵妃的娘家,东王府也发力了……
这些人单个儿拎出来,太子都不在乎,但这些人明里暗里合在一起,就成了一股极强横的力量。
前几日,三皇子那一派系,拼尽全力将宰相陆天从的儿子陆玉京送入文渊阁,就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宰相,是储位之争最关键的人物。
虽然他的地位决定了,他不可能站队,但是,人总是有个三亲六故的,三皇子费心谋划,将他儿子送入代表着文道正宗的文渊阁,他能不喜欢?而且三皇子还给陆玉京亲自保媒,说的亲事也是他们那一派系的,陆天从就算不站队,也该有个倾向性了。
这件事情非常恶心,也非常难破。
三皇子讨好陆玉京,你如果坐看其成,三皇子就成功拉拢陆天从了,如果搞破坏,就激怒了陆天从,三皇子更加成功……
真不知道是谁给三皇子出了这么个阴损的主意,真想将他的脑袋摘下来啊……
幸好他这边也有幕僚,太子府的幕僚给太子出的主意也不错,那就是杀掉林苏……
林苏得罪了一大帮子朝臣,也被父皇不喜,如果杀了他,太子的地位就直线上升……
今日,他一边应付着面前这个大儒,另一边,就是等着这个好消息……
段宗已经出京三日了,今天也该回来了……
突然,惊帝钟敲响……
惊帝钟一响,禁宫皆闻,其中自然包括东宫。
太子猛然一惊,出了什么事情?
他身边的人立刻出去探听消息,李平波也出去了,秋子秀给太子殿下上了杯茶,他的眉头悄悄皱起……
“子秀,你怎么看?”
“臣有一个不祥的预感……”
太子微微一惊……
很快,第一波消息传回:“林苏敲响惊帝钟!”
太子猛地弹起:“他为何没死?段宗何在?”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无人能答。
秋子秀眉头轻轻一展:“这就是臣感觉不祥的原因,终于还是应验了……林苏其人,交游莫测,跟妖皇都有交情,江湖追杀,难持必胜。”
妖皇?太子也眉头皱起:“难道说妖皇时刻跟在他身边?段宗已然凶多吉少?此子敲响惊帝钟,莫非是当面向父皇控诉本宫?”
只能是这样!
不管段宗是死是活,不管妖皇出手还是别的什么人出手,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刺杀林苏的计划破产了。
而林苏返京第一件事情就是敲响惊帝钟,面见陛下,必是控诉自己派人杀他……
秋子秀淡淡一笑:“殿下倒也不必忧心,如果陛下知道殿下派人杀他,只怕也会是内心暗喜,决不至于因此事而对殿下有任何不满。”
太子完全放心,这倒也是!
东宫派人杀大臣,拿到台面上是大忌,但谁能拿到台面上去?
段宗总不至于被你抓个现行,公开控诉,即便他真的有那么软蛋,也得太子认啊……
综合结论,这次惊帝钟算是白敲了,兴许还敲出了一堆麻烦……
第二波消息很快传来……
林苏压根儿就没在陛下面前控诉太子,而是扯出了另一个大萝卜,曲州知州秦放翁老家建在封魔之地,他与药神谷勾结,用地邪水消融封天封印,意图释放黑骨魔族,触犯大苍铁则第一条,陛下震怒,已下圣旨,秦家九族同诛……
太子惊呆!
秋子秀惊呆!
所有幕僚全体惊呆!
他们能设想的最大事情,就是林苏向陛下控诉储君,谁能想到,他矛头所向居然是曲州知州秦放翁?谁能想到,他摘的这个大瓜直接就是铁案?
走一趟江湖,前前后后四天不到,一个二品大员,九族同诛!
“殿下,秦放翁……秦放翁可是对殿下最为忠诚的,殿下你得救他!否则的话,一路跟随殿下的大臣们……恐会心寒……”
太子脑壳疼。
他如何不想保住秦放翁?
秦放翁可以说是太子的一条最忠诚的狗,守着曲州的繁华,每年给东宫送来大量资金,他操控的曲州丝绸,其实是帮太子打理的,没有这些源源不断的钱,他拿什么巩固自己的势力?
此其一,还有其二,正如幕僚所说,真正对太子忠诚的也就那么几个人,秦放翁,张文远,赵勋,左宽州……其他人多数是两边摆,如果太子在部下遇到如此危机时,不能有所作为,岂不让别人寒心?还让别人如何对他忠诚?
但是,这案子又岂是一般?>
触犯大苍铁则第一条,陛下亲下圣旨诛九族……
“殿下,正因为此案严重,殿下如果能够逆风翻盘,影响力也非比寻常。”一个幕僚道。
这人的话纯属放屁,太子翻翻白眼懒得理他……
此案严重,逆风翻盘?来来来,你来翻给我看看!
另一个幕僚道:“秦放翁身为二品大员,要什么没有?追随太子殿下,也是前路可期,凭什么释放黑骨魔族?此事乃是林苏爆料,其中必有隐情……”
这才是有道理的……
太子眼中寒光闪烁:“你觉得此事原本有假?”
“必有隐情!”
“好,即便是诛九族,也得有个审讯过程,本宫倒要问问秦放翁,事情真相到底为何……”
让他明着去逆父皇的圣旨,他真不敢,但如果这事情本身有假呢?如果事情有假,他甚至可以借此良机,拿下林苏!
肆意污蔑朝廷二品大员,还误导君王下达诛族令,罪大恶极,杀头都够!
他很快就找到了新的方向。
……
林苏出了宫,两侧的宫廷卫士都对这个状元郎投来了忌惮的眼神。
这状元郎文道不说了,官道也是非同一般啊,才上任几天时间,就直接将一个二品大员弄了个九族同诛。
这是立威啊。
文坛高手入政坛,往往是被政坛元老蹂躏得怀疑人生,而他不一样,他一出手就扇了政坛元老一个大耳光,全天下都听得见的那种……
这样的人,即便是宫廷卫士,也不愿意得罪。
离客栈还有十来丈,林苏已经汇入了人流。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今天痛快了?”
是章亦雨。
林苏慢慢回头,露出灿烂的笑容:“秦放翁,这口气我终究是出了。”
“另外呢?你立下这等大功,于大苍几乎是存亡断续,陛下有没有给你升个官?升几级?”
客观地说,官升三级都正常。
林苏笑得更灿烂了:“升官?你也太俗了,怎么一开口就升官?陛下没给我升官,但给了我更好的赏赐。”
“嗯?什么赏赐?”
“休沐一月半,另赐金珠十颗!”
章亦雨眼珠不转了:“还有呢?”
“没了!”
“就给你放了一个半月假,另外给你十颗金珠,你就觉得这赏赐……好?”
“那当然了,休假一月半,可有多舒服?还是陛下懂我啊。最好的还是这金珠,我回家养条狗,用这金珠串个项链,戴在狗的脖子上,丁丁当当的,可爱还有面……”
章亦雨久久地看着他,长长叹口气……
我知道你是在强颜欢笑。
我知道你对朝廷已经彻底失望。
但这样的话儿,你也只能对我说说,可千万别向他人抱怨,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拿皇上赐的金珠给你家狗做项链,你看谁象你这样损。
“我要回客栈了,你呢?要不要在客栈里用我的新肥皂洗个澡?感受下洗去一路风尘,重返繁华的轻松惬意?”
“要!”章亦雨直接点头:“走吧!我知道一家好客栈。”
如果他意气风发,她可以选择离开,他如今有了挫败感,章亦雨想陪陪他,哪怕她没办法安慰……
京城悦宾客栈,繁华的大客栈,高档客房中,各种用品一应俱全,林苏进了浴室,用香皂洗去了一路风尘,等他出来时,又是一个神清气爽,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章亦雨已经烧好了水,一杯香茶送到他的手中。
“喝下这杯茶,放下朝堂的那些烂事。”
林苏笑了:“你以为我真放不下?我从来就没指望过在朝堂能有一个正常待遇。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朝堂于我,从来不是归宿,只是……战场!”
朝堂只是战场。
战场上,你还指望对手对你公平?
章亦雨懂了,但她的心也收紧了,你的对手……是谁?
也包括当今陛下?
“这些事情,你不该跟我说……”
“可以跟你说!也许目前的京城,也只能跟你说。”
“为什么?”章亦雨心头荡起涟漪。
“因为你是你!”
又是一句熟悉的“你是你”……
当日,她问过暗夜,在你遇到事儿的时候,为什么要来找我?
暗夜告诉了她一句意味无穷的话,因为你是你……
今天,他也这么说。
五个字,章亦雨心乱了……
她慢慢托起茶杯:“在你心里,我是谁?”
这话很直接,但她真的想知道……
林苏笑道:“你是谁?你是江湖故人,你是曾经的林家客,你是明知会死,也要挡在我面前的人!亦雨,知道这趟江湖行我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吗?不是杀了秦放翁,不是学得了独孤九剑,而是知道在我危险时,有人肯站出来,用生命来护我一程!”
他与章亦雨,相识于草莽,没有相忘于江湖。
他们也曾渐行渐远,他们也曾芥蒂暗生,但如今,随着她的舍身相护,所有的一切都已烟消云散……
章亦雨满腔的柔情百结,化成一句幽幽的话儿:“你知道啊……那你还不给我写首诗?”
林苏眼睛睁大了:“我刚回到京城,刚刚经历了一场朝堂大战,三天三夜没睡过觉,你就逮着我要写诗,你不怕我给你写的诗会变形?”
“我……”
她刚吐出一个字,突然住口……
林苏的眼睛也变了:“你哥哥怎么找来了?怕我将他妹妹怎么着么?”
“别说我在这……”章亦雨一句轻轻的话出口,人已经消失,身后的浴室门无声地关上。
房门敲响,传来章浩然的声音:“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