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1076 祸从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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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酒,取酒来!速取酒来!”

晋阳宫的寝殿中,夜深而人未静,不断的传出皇帝高洋暴躁中夹杂着几丝痛苦的吼叫声。

自天保六年独尊佛教以来,齐主高洋礼佛之心愈诚,不只大兴寺宇、大修佛事,而且还身体力行的奉行戒律。以食肉为断慈之故,自天保七年始,皇帝每年五月都要整月茹素,以尊法扬慈。

但是今年的五月,对高洋而言却是倍受煎熬。因西魏强敌来犯,他之前在邺都便发愿在大破敌军之前绝不饮酒,自邺都来到晋阳之后,他也一直在恪守此约,倒很有几分抖擞精神、励精图治的样子。

但是战事发展至今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时间也进入了五月仲夏,这一场战争非但没有结束,反而局面还变得越发恶劣了。

戒肉戒酒双重的煎熬已经让高洋精神状态极不稳定,结果前线战事陆续又有坏消息传来,这自然让他越发的焦躁不安,不只精神,就连身体状况都大受影响。

今天上午,邺都又有奏章信报送来,高洋在览过之后,状态便越发的不好,于寝殿中整日昏昏、不能视事,晋阳宫奉御的御医和诸供奉高僧纷纷入殿视望诊治和诵经祈福,折腾了大半天,皇帝的身体状况才逐渐稳定下来,到了傍晚时分,能够起身进食一碗谷饭、鸡子数枚。

只是到了晚上之后,皇帝又变得狂躁起来,于寝殿中呼喝奔走,人莫能近。一众宫人们也都惊恐不已,聚立在殿侧一角,不敢上前。

“酒来了,酒来了!恭请至尊饮酒!”

有宦者自殿外飞奔而来,手里捧着漆器托盘,上面摆放着酒水酒具,趋行入殿奉至高洋面前,同时口中恭声说道:“启禀陛下,酒来了,恭请陛下享用!”

那令人熟悉无比又魂牵梦绕的气味钻入鼻中,顿时让高洋眼神中的狂躁微微一敛,恢复了些许清明,他狠狠咽了一下口中沁出的唾液,急不可耐的便抬手抓向面前斟满酒水的犀角杯。

只是当手指刚刚触及酒杯外沿的时候,他却陡地打了一个寒颤,缓缓将手收回,同时口中沉声道:“高子进,难道忘了为羌贼逼迫、昼夜不安的耻辱?一言之诺尚不能守,何以统御万众、力破顽贼!”

说完这话后,他脸上的痴迷渴望顿时便又转为了决绝坚忍,拔出佩刀击翻托盘上的酒杯,任由那酒水洒了一地,他则深深的吸一口气,转而目露凶光的俯身望着那名献酒的宦者怒声道:“狗贼不遵我命,竟然献酒诱我!谁人使你谋害主人?莫非也是羌贼五姓余党?”

“奴、奴不敢……奴怎敢、怎敢谋害主上啊!主上方才连声呼酒,奴、奴才出殿寻找……”

那宦者眼见这一幕,自是吓得魂不附体,瘫伏在地小声辩解道。

高洋自然不理会这名宦者的辩解,他刚刚凭着极大的毅力打翻送到了嘴边的酒水,精神正自膨胀亢奋,接着便又用刀锋抵着这名宦者的脖颈,继续怒喝道:“我之前已经勒令宫中禁绝一切酒具酒水,狗贼又从何处寻来害我?”

“主上饶命、陛下饶命啊!”

那宦者这会儿已经吓得浑浑噩噩,只是连连悲呼乞饶。

高洋很快便被他的求饶声吵闹的失去了耐心,手中刀锋向下一顿,便直接割断了这名宦者颈侧血管,这宦者颈侧血如泉涌,吓得他忙不迭抬手捂住喷血的伤口,闷头便要向殿外奔逃,但没跑出几步便踉踉跄跄栽倒在地。

这新鲜的血腥气息越发刺激了高洋心内的凶性,他持刀而立,口中大声吼叫道:“刘桃枝,滚进来!持朕手令,速速彻查宫禁之内,若有私藏酒水酒具,一概严惩不贷,斗酒即杀!”

刘桃枝等数名殿前宿卫的禁军都督闻言后忙不迭匆匆入殿受命,而后便各引甲卒前往诸宫苑之间翻查寻找。

且不说高洋寝殿中的这一场风波,日前舆驾初归晋阳的时候,由于当时晋阳甲力未足,于是便以勋贵诸家各引部曲以充宿卫。

眼下尽管晋阳城内外集结的人马越来越多,但大部分都是从周边抽调入内的边军人马,自然也不适合担当宿卫,因此眼下晋阳宫的宿卫主要还是由勋贵诸家负责。这些勋贵多是开国有功之臣,与国同荣,自是忠诚可信。

宿卫宫禁虽然职事显重,但其实也比较无聊。每天不过持械标立,或是沿着固定的区域路线往来巡弋、内外通传。短时间内还能坚持,时间一久不免就让人倍感枯燥无聊。

尤其眼下边境战事吃紧,这些勋贵子弟们大多也都尚武好斗、希望能够杀敌立功,结果每天都被困在这宫苑之间无所事事,难免也就频作牢骚。

在没有宿卫任务的时候,这些勋贵子弟们便往往聚在一起讨论时势,发表自己的看法。而就在两天前,南面又有战报传来,道是西魏大军接连侵占了沁水与建州,战线又向东推进了一大步。

得知此事后,一众勋贵子弟们心情自是焦躁愤慨,一边惊讶于羌贼的来势汹汹,一边又忍不住怒骂前线将士们无能累国。讲到兴致浓处,自然就不免要忍不住发表各种自觉得能够挽回当下劣势的人事意见。

“晋阳已经聚集甲兵十余万,何不一鼓作气杀出雀鼠谷?如此既能救援晋州,又能痛击贼军!”

一间空闲的宫室中,几名结束了宿卫任务的勋贵子弟聚集在这里稍作休息,当讨论起当下的边境战况时,便有人忍不住开口说道。

闻听此言,又有人叹息道:“雀鼠谷、千里径要道接连失守,想要向南攻进,谈何容易啊!羌贼正是因此才敢无视晋阳甲兵,东去攻取沁水、威逼上党。”

“白水王也是国之元勋,战功赫赫,之前南去竟然为贼所却,当真让人失望啊!”

听到这话,诸勋贵子弟们也都纷纷打开了话匣子,话题无非诸位封王元勋在与西魏交战时多有受挫,颇有几分欺世盗名之嫌。

“尔等狂徒,岂知贼势强弱,只在这里大作狂言议论!”

一名三十多岁的将领由外行入,听到众人所讨论的话题后,当即便脸色一沉呵斥道,而众人听到这话后也都缩缩脑袋未敢反驳,因为此人恰好正是他们所讨论的白水王侯莫陈相的儿子侯莫陈晋贵。

侯莫陈晋贵在喝止众人的议论之后,自己便也坐下来开口说道:“依我所见,今次交战所以不利,并不在于前线战将未足尽力,而是从一开始便判断有误、贻误战机。首发师旅皆赴河阳,诸处要害防卫空虚。家父日前南去守卫要道,所携军众不过区区几千,如何能当贼众巨万?”

众人听到这话后,也都纷纷点头应是,倒不是要存心对侯莫陈晋贵阿谀附和,而是因为此番战事当中,他们北齐的战略错误是显而易见的。如今随着战事进展、局势越发的不利,这些人也就难免对那些上位的决策者们心生不满和牢骚抱怨。

这会儿又有人开口说道:“如今大军聚结,却道阻南下。不如开始便以精兵简众南去奔救晋州,解围平阳之后,两处人马汇成一路,再联合上党西进的平原王师旅,贼势也不至于如今时这般猖獗!”

此言一出,顿时又获得了数人点头认同,讲到晋阳军机运持缓慢、平原王段韶在上党地区逡巡不前等等,都是当下贼势猖獗的原因之一。

随着这个话题展开,就连侯莫陈晋贵自己都不由得承认:“当下国中诸掌兵大将,的确是多有暮气,不如早年那般开阔进取。诸如咸阳王袭敌后路,虽然遗憾未胜,但也总算事迹壮阔,敢拼敢斗!”

“近年朝中统军御众者,壮阔勇猛、能得人心者,自至尊一下,首推上党王!上党王屡屡统率大军南征北战,多得胜绩,若非近年隐退避事,时至今日恐怕盛名威望都将要不逊于羌贼李伯山了!”

臧否人物、议论高低是很多人都爱好讨论的话题,如今又是私下里的集会,众人心态放松,谈论的话题自然也就颇为随意。

“是啊,上党王确是宗中难得的英流。就连至尊,近年来的模样都大不如……”

然而这时候,又有人从门前行过,乃是率队当值巡过的徐显秀,耳闻到房间中的议论声,徐显秀当即便皱眉沉声道:“宿卫事了,各自归营休息,休得聚集此间摇舌议论!”

众人听到这话,也都暗自一惊,心知话题不可再继续进行下去,忙不迭站起身来各自散去。

徐显秀将这些人赶走之后,又在左近巡察一番,然后才率队返回其直宿所在。然而当他刚刚回到这里,却被早已经等候此处的一队甲兵一拥而上擒拿下来,率队者正是刘桃枝。

“请问刘都督,某犯何罪?”

徐显秀身遭擒拿,自是一惊,忙不迭挣扎着望向刘桃枝疾声发问道。

刘桃枝冷着脸迈步向前,示意随从搬出几瓮酒水,旋即对徐显秀说道:“奉至尊所命搜查宫苑之中违禁之物,这些酒水俱从徐将军帐内搜得,将军可认识?”

“只是自饮自乐,无伤大雅,请都督高抬贵手……”

徐显秀闻言后脸色微微一变,本身还没有觉得情况有多严重,还在微笑着向刘桃枝讨饶,并且向下属打个眼色,示意入前给刘桃枝稍作行贿。

然而刘桃枝对此却是充耳不闻,直接摆手喝令道:“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