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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中外府还没有经过彻底的肃清整理,再加上前大冢宰宇文泰家眷们仍然居住在内府中,而太原王的随从人员也是特别的多,城中旧邸难能容纳,于是便索性暂居城外一座兵城中。
不知于谨是有意还是无意,提前安排清理出的这座兵城便是当年李泰在台府担任后军大都督时的军府驻地。对此李泰倒也并不排斥,他之所以安排于谨提前返回,也是为的向同州群众释放一个略有人情温度的信号,以免有人在他归来这段时间再狗急跳墙的搞出什么大乱子。
如今的太原王已经是内外群众众望所归,而皇帝拓跋廓也毫不掩饰对太原王的依赖。
虽然彼此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久,但是拓跋廓自从登基以来便深受前大冢宰宇文泰的震慑,过去这段时间又遭受诸多惊吓,对于能够与宇文泰霸权分庭抗礼的太原王李伯山,心中自然是充满了好感与期待。
而且不同于宇文泰这些镇兵势力,太原王所出身的陇西李氏同他们元魏宗室也是情义深厚、交往密切。
因此在迎接太原王的过程中,皇帝便忍不住做出许多有违君臣礼节的亲昵举动,等到移驾兵城的时候,更是一再邀请太原王同辇而行。当李泰连连拒绝后,皇帝索性便也弃辇乘马,并肩入城。
同州城这些分属朝廷和中外府的文武群众们,自然也都一路追随入城,而此时的城中早已经布置好了为太原王接风洗尘的宴会。
李泰在进入此间城主府后,见到一些过于奇丽喜庆的布置,包括宴席中置备的一些酒水,全都下令撤除。当然这也未必就是筹备事情的官员疏忽、做出这种不合时宜的安排,毕竟究竟合不合适宜还是需要太原王自己来做决定。
因为这些布置的撤除,使得气氛也有些回落,众人也都不敢再咧嘴露着后槽牙来展示对太原王回归的欢迎热情。
堂中群众列席坐定,堂外则还有更多的人列队不散,直到堂中传话出来,堂外众人才散开往左右两侧庑舍坐定下来。
“此番东征不利,王能不计前事、毅然引军北去,将战事转负为胜、痛惩东贼,可谓壮哉!朕与关西群众俱仰王威得享安宁,为王调羹一盅以洗征程所染风沙!”
皇帝与李泰并席而坐,因为李泰下令撤走了酒水,皇帝便亲自调羹并奉至李泰面前。
李泰连忙两手接过,但并没有直接饮用,而是一手持羹一手指着堂下落座的若干凤等诸将说道:“破敌之功,臣不敢专据。此诸众皆并肩杀敌,有此忠勇之士扞卫社稷,亦陛下之福。”
皇帝听到这话后,便又连忙着令侍者进奉羹汤,而他则就案分赐一众跟随李泰归国的山南道将领们。
此番跟随李泰一起入关的共有一万将士,以及之前留驻在潼关的中外府长史陆通等人。至于高乐以及李弼等人,则还留在潼关以接应并安排仍在陆续从河洛返回的那些中外府败军。
眼下虽然并不是什么正式的朝会场合,但李泰也知道关中群众对于此战结果颇为好奇,于是便向皇帝以及在场群众略作简述。
这场战争一共分为两个阶段,在李泰率部抵达之前,中外府便是一路的大败亏输,具体的损失已经是无从统计了。
至于李泰在与北齐诸场交战后,倒是战果颇丰。首先便是收复了新安汉关、宜阳九曲城等之前失去的领土城池,使得战线基本恢复了开战前的情况。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救回了大量亡散以及被俘虏的中外府将士,单单从北齐军队手中所救出以及谈判交易回的卒众就达到了将近三万卒众。至于那些逃散后又主动依附而来的中外府将士,大约也有两万人。
这些人都是中外府持续多年军事建设所累积起来的府兵精华,换言之李泰如果不奔赴河洛参战的话,即便不考虑中外府那些战死的人员,这五万多名亡散与遭受俘获的将士们怕是很难再返回关中了。
在场群众们听到这个数据之后,一时间也都不免心生后怕,他们甚至都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太原王参战并带来转机,在经历如此大败之后的关西政权将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多年前的邙山之战虽然也损失惨重,但起码还有关西豪强并乡兵子弟们可以武装补充。可如果此番东征的十数万大军也尽数葬送于此战之中,那对关西政权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一些之前遭受略阳公与李植等人迫害的关中时流,原本心中还隐隐有些埋怨太原王不直赴关中执权、竟然舍近求远的奔赴河洛,纵容略阳公这样的竖子为祸,就连大司马独孤信都惨遭杀害,觉得太原王在此次变故中有失取舍。
可是当听到太原王在河洛拯救了这么多的关西儿郎之后,这些人心中此类想法顿时便也荡然无存。
如若太原王当时直接奔赴关中,当然也能顺利的执掌权柄,但所接手只是一个残破凋敝、青壮大损的关中,而且接下来再想整军扩编势必会困难重重,百姓们哪怕流窜山野,怕也不会再让儿郎们入营送死。
正当此间群众尚在感叹太原王此役丰功的时候,另一支队伍也在不久之后抵达了同州城,便是护送大冢宰宇文泰灵柩的队伍。
不同于几个月前十数万大军拥从东征的热闹,更加没有不久前皇帝与文武群臣郊迎太原王的风光,宇文泰的棺椁前后只有千余名甲卒护卫,而且还是由李去疾所率领的山南道甲卒。
宇文护一身麻衣、披发跣足,徒步行走在拉载着叔父棺椁的大车旁,他的唇角开裂、喉咙干哑,当抬头看到同州城城门的时候,顿时又是悲从中来,扶着棺椁用干涩微弱的声调低唤道:“阿叔,魂归来、归来……咱们到家了!”
同州城门前,在大队人马跟随皇帝和太原王仪驾前往兵城的时候,于谨又安排宇文泰的子女妾室们于此等候。
宇文泰子女众多,但长女与废帝元钦同死,最年长的两个个儿子也先后夭亡,三子宇文觉在监,四子辅城公宇文邕年方十二,其余诸子则年龄更小,有的还被仆妇抱在襁褓之中。
这些少年男女未知生死残酷,有的还在寒风中跺脚抱怨,当见到父亲灵柩时都未知何事,只是看到年长的兄长阿姊们垂泪悲哭时,还有两个少不更事的忍不住捂嘴嬉笑起来。
于谨本来还在忍着悲痛,当听到孩童无知嬉笑时,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上前一步按住两个兀自不知拜迎父亲灵柩的孩童悲声道:“傻孩儿,车上便是你们阿耶。从此后,你们再没父亲了……”
人世间,从来悲喜都不相通,同州城这座见证着宇文泰崛起于关西、独揽霸权的城池,如今也只是用沉默、冷清来迎接这位旧主的回归。
李泰作为新的霸府首领,自然有他需要应对处理的人事,仍然将中外府留给宇文氏一家居住理丧,也是一份善意。
中外府前,宇文觉、尉迟纲以及蔡佑等之前已经被监押起来的人,此时也都被开恩放出,于府前归迎宇文泰棺椁归府。
宇文觉自被于谨擒获以来,一直处于一种失魂落魄的麻木状态,当此时见到父亲灵柩时,冲上前趴在那棺椁上大哭道:“阿耶、我错了!阿耶救我、救我,我不想死、不想……”
本来已经悲伤疲累得有气无力的宇文护在看到宇文觉后,顿时心中怒火激涨,又涌出一股力量,上前将宇文觉扯落下来,仍是沙哑的语调破口大骂:“孽子、孽子!阿叔英雄半生,何以生出你这孽种……但能些许自守,家事何至于此……”
有甲兵入前,将扭打的两人分开,神态憔悴至极的尉迟纲上前搀扶住摇摇欲坠的宇文护,犹自不肯死心的小声对宇文护低声道:“表兄,李伯山犹自肯留你,是否、是否肯……”
他是想问李伯山会不会感念故情、网开一面,然而宇文护闻言后只是黯然摇头道:“不要多想、不应多想……他只是、只是不忍阿叔灵堂冷清罢了……
咱们逃不掉,一个都逃不掉,为了阿叔身后声誉,也是必死无疑!我罪有应得、不惧一死,只是盼他遵守承诺,他曾允我,只要妥善为阿叔发丧完毕,他便让我再见我阿摩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