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韶此番转战广陵,除了本部人马之外,另还裹挟了数千名之前作战所击败的梁军俘虏。这些俘虏们自然不会配给战马坐骑,不免便大大拖慢了行军速度。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此番率军南来,所携尽是精锐轻骑,而且随军携带的给养辎重也并不多,转战各地,虽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败了数支南梁军队,但其本部人马也已经是疲累难当,全凭着一股连战连捷的气势在支撑着,也是迫切需要新的力量增援。
段韶也在之前所解围的盱眙、泾州和沿途北齐所占领的一些城邑中获得了一定的人员物资的补充替换,但是由于淮南境内还存在着西魏李伯山这一极大的变数,也让段韶不敢过度调用这些城邑中的资源,以免再遭受进攻后难以防御。
这些南梁师众虽也不当大用,但驱之在前也可预警敌踪并冲击敌阵。尤其是后者,对于他这完全没有任何攻坚手段的骑兵军伍而言简直太重要了。
解围盱眙的时候,段韶还是靠着出其不意的突袭使得敌阵大乱,一阵衔尾追杀。等到进攻泾州的严超达军时,就是凭着那些南梁败卒们在前冲乱了梁军阵脚,才让他在一鼓之内便大破敌阵。
虽然接连击败梁军,但段韶的心情也并没有好转多少。除了李伯山这个强敌所带来的巨大威胁之外,也在于斥候探报广陵方面的梁军陈霸先部仍在围城进攻,并没有解围而走。这意味着想要解广陵之围,可能还要苦战一场。
段韶率军一路轻装南来,当然不畏惧恶战,但这与他的设想却有些差别。
对他而言,欲解淮南之围,攻杀多少梁军将士还并非最重要的。他总不可能将梁军尽数消灭在江北,而只要梁国仍有可战之兵,进图江北那也是必然的。
段韶要做的并不是杀伤多少敌人,而是要尽可能的摧毁南梁在江北的人心基础。
淮南之所以久乱不安,并不是因为北齐国力不强,除了南梁军队在平定侯景之乱后屡屡进图江北之外,还有就是淮南当地人对于北齐的统治认可度不高,几乎只要一有机会,那些淮南豪强们便想摆脱北齐的控制。
段韶自知如今的南梁看似一个整体,其实内部矛盾与隔阂都非常深厚,诸如王僧辩与陈霸先这两员大将之间便不乏明争暗斗,其他诸将也都私心甚重,对于自身的利害得失看得远比社稷安危要重要得多。
所以在接连击破数路梁军人马后,他是希望通过这番震慑惊走围困广陵的陈霸先。并不是怯与其斗,而是要让广陵城和其他地方的淮南士民们认清楚梁军的软弱,见势不妙即刻撤走,毫无决心斗志,从而打消这些淮南豪强们继续勾结梁军以作乱其乡的念头。
当得知陈霸先军并未撤走,仍在保持对广陵的围困后,段韶顿时便也将脸色一沉,向着麾下群众招手喝令道:“全军加速前进,击溃贼师、解围广陵之后,今日入城就食休整!”
众将士们虽然身体颇感疲累,但是精神却仍亢奋不已,连场大胜下来简直酣畅淋漓,听到段韶的命令之后,也都连连点头应是,更是不乏士卒颇为惋惜的感叹道:“可惜没能阵战那叛贼李伯山,不能亲自试一试他是否当真神勇难敌。”
听到这话后,段韶眸光也是一闪,虽然这李伯山与他们东魏北齐为敌多年、屡有大胜,但段韶却一直没有机会与之对阵交战,其实内心里他也是隐隐有些不服气的,也希望有机会能与之交战试手一番。
只不过眼下国中主力大军尚随皇帝陛下出征柔然,而段韶的首要任务就是稳定住淮南当下的局面,与李伯山交战风险太高,当下还是不宜太过好强约斗,避开劲敌扫定余寇才是正计。
此时的广陵城下,陈霸先也已经调度军卒、分布战阵,在广陵城下严阵以待。而在敌军到来之前,陈霸先便先召来部将周文育,小声叮嘱道:“广陵城久遭围困,已是人疲志懒,但观援军抵达之后,恐怕会奋起余勇,待时反击。景德不需在外交战,率领五百精卒伏于长围之内,一待敌众出城反扑,便为我强弩杀之,使我后顾无忧!”
周文育闻言后便连忙领命,旋即便在部伍中挑选五百名精勇劲卒,按照陈霸先的叮嘱入内埋伏待战。
除此之外,陈霸先又做了一些其他的调度安排,旋即便来到了中军大纛之下,着令张开自己的鼓吹仪仗,让全军将士都能看到他之所在,然后便安静的等待敌军的到来。
午后时分,段韶率领的人马也来到了广陵城外。当见到城下那旌旗猎猎、阵型严整的部伍,段韶也不由得叹息一声道:“陈霸先不愧南国雄士,排兵布阵当真法度可观。”
说罢,他便直接下令道:“驱赶军前这些梁卒向前,以扰敌阵!”
众将士们闻言后,自然也不会对那些梁军士卒们心存怜悯,当即便策马冲向那些阵势散乱的梁卒,并且挥舞起手中马鞭刀枪,将这些人向前驱赶。
那些梁军士卒们一路上徒步跋涉,好不容易来到广陵城外,又见到此间仍有本国友军于此列阵待战,本以为活命有望,却不想遭到北齐士卒们的无情驱逐虐杀,于是便也奋起体内残存的些许力气,发足向对面的友军军阵冲去,一边奔跑着,一边还在大声呼喊着救命。
此时军阵中的梁军将士们见到这一幕,心中也是倍感纠结,看着那些奔跑中扭曲可怜的脸庞,原本已经张开端起的弓弩又缓缓放下。
然而正在这时候,军阵中宣告发起反击的鼓令声顿时急促的响了起来,陈霸先扶刀挺立于大纛之下,微皱着眉头沉声说道:“凡入阵线之内者,杀!阵内怯而不攻者,杀!”
阵列之内,军令如山,在那急促的鼓令催促之下,众将士们也收起心中的怜悯动摇,一待前方射程之内闯入活人,无论是不是北齐军卒,纷纷扣弦便射。
那些被俘虏的梁军士卒们本来就被解除了武装防护,再遭此强弓劲弩的射杀,顿时便死伤一大片。而后方衔尾以进、正待向敌阵发起冲锋的北齐骑兵们眼见到这血腥一幕,也都不由得心内微凛,一些冲的太靠前的齐卒也都遭到流矢的射杀,原本应该及时发起的冲势顿时便也遭到了化解。
段韶见状眉头便深皱起来,他两腿夹起马腹,奋力向前一冲,手中的马槊遥指敌阵,口中则大吼道:“冲敌左翼!”
随其一声令下,众将士们便也收敛阵势,形成一道凝聚有力的洪流,直向敌方侧翼冲杀而去。
由于之前俘虏冲阵太过分散,所以整条阵线上的远程打击能力都受到了削弱,此时敌军骤向左翼冲来,仓促间的远程反击也显得有些绵软无力,阵脚顿时便被敌方锋利凶狠的马槊刺穿数重,使得原本完整的军阵出现了一道裂口。
然而这裂口只存在了很短的时间,便被后方军卒们顶着牛皮大盾、悍不畏死的堵了过来。冲入阵内的齐卒则被阵内钩镰、长枪等兵器或刺或勾,无论人马身上顿时都出现几个血水直涌的窟窿!
一场激烈的战斗进行下来,虽然梁军军阵被不断的撕咬出缺口,但都很快获得了及时的填补。整条阵线都被涂上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色,但这军阵却仍顽强如初。
段韶甚至拼却损失百数骑的代价,直从敌阵中分割出来一个数百军卒所组成的小阵伍,反复的冲击围杀,试图诱使梁军来援,但梁军主力却仍不动如山。
尽管整体上的伤损梁军要远胜于齐军,但到最后还是齐军人马俱疲,眼见天色渐晚,因恐梁军趁夜袭营,段韶只能着令吹角收兵,以待明日再战。
眼见敌军潮水般退走,陈霸先却仍未敢下令接触警戒,一直等到视野中全然不见敌军踪迹,他才终于暗松了一口气,脸上则不动声色的说道:“齐军劲旅也不过如此,前者与战诸将无能才成其威名罢了。贼势纵使凛冽如风,又岂能催我泰山之坚!”
周遭众将士闻听此言,也都不由得振臂高呼,虽然从实际上的战损,他们要远远超出了对方,但通过这一场恶战也证明了这一支敌军也并非强不可敌,仍是人力能够抗拒的血肉之躯!
外部的强敌被逼退,长围内也传来了好消息,就在此间双方交战正酣之际,果然城中也派出了人马准备偷袭梁军后阵,结果被周文育率领早已埋伏好的劲卒们力战逼退,并且一路反杀至城门之下。
听到这一消息后,陈霸先略一沉吟,往往齐军退去那已经夜色朦胧的方向,又看看被抛弃在阵线前的齐军人马尸首,略作沉吟后他便又说道:“将此贼众人马尸首运至城前,即刻生火造炊,连夜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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