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真是个有趣的人。”这个叫耶律齐青年端起桌上的茶杯,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殿下,这个”还没等他喝下,站在身后的札木合就急得大叫了一声,心道这茶能乱喝吗?万一有毒怎么办?
李夜看了札木合,摇摇头,一口喝光了杯里的热茶,然后自言自语道:“这样牛饮,真是浪费。”
坐在耶律边上的耶律燕捂着嘴轻笑了一声。
扭头看着札木合笑道:“将军也坐下来一起喝吧,李师傅还不至于在茶里下毒,你说是吗?”说完认真地看着李夜问道。
李夜看着她,想了想回道:“茶如人生,如果太入戏,也是有毒的。”
正放在嘴边品尝的耶律齐一听,禁不住看着李夜问道:“李师傅此话怎讲?”
李夜淡淡地笑了笑,看着他说:“我未曾出家,殿下叫我李夜就可,我今年才十五岁,按年纪我应该叫你一声大哥的。”
耶律齐点点头,道:“未曾出家,却在般若寺修行,也称得上大师了。”
耶律燕拉着札木合坐下,一双妙目看着李夜问道:“大师跟我一般大哦,话说这茶中怎么会有毒?我怎么喝过一口,有一种甘甜的回味?”
李夜看着她平静地解释道:“茶中三味,很多人不知,比如你今天喝了在下煮的这道茶尝出了甘甜的回味,你会记住这个感受。”
耶律齐看着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李夜的说法。
“过些日子,你再喝他人煮的茶,又尝到了其它的味道,你就会不知不觉中比较起来,再往后喝过三道不同的茶,你心里会不会下意识也认为某一道茶是你最喜欢的?”
李夜看着面前的三人,微笑着说道。
“那如果往后你喝不到了怎么办?你会不会想办法去得到这道茶的茶叶和冲泡的方法?如果得不到又会如何”
听到李夜如此解释,在坐的三人不禁都低头沉思起来。
“这在佛门里解释就是人生的八苦之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之后是得不到,再之后是舍不得,这便是茶如人生的禅说。”
李夜说这番话的时候,没有看三人,而是抬起头来,透过木棚的缝隙,望见了惜春城头旗杆上猎猎飘舞的军旗。
“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李师傅说得好,解释得好一个妙禅机,在下佩服不已,茶喝了不少,却从来没有想过其中的道理,今日听大师一番话,竟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耶律齐轻轻地放下茶杯,拍手赞叹。
耶律燕也是睁着一双妙目,看着眼前这个五域来的少年和尚,暗暗吃惊。
这些道理便是她的父王和老师也不曾教过的道理,细细寻思,当真是茶如人生,好一个求不得的道理。
只有札木合没去细想,看他看来,只要保护殿下无事,便是最好的道理。
李夜拎起茶壶给三人添上热茶,然后回头指着城楼上的军旗。
淡淡地问道:“殿下,您看那城楼上的军旗,究竟因何而动?”
耶律齐三人闻言,一起扭过头往后看去。
“是风在动呀?”耶律燕想了没想就脱口而出。
“是军旗在动!”札木合皱了一下眉头,大声回道。
“不对!既是风动,也是军旗在动!”耶律齐想了片刻才回答,他料定李夜出的问题没那么简单。
李夜看着三人不同的表情,沉默了片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不是风动,也不是军旗动,是你们的心在动。”
“心动?”三人齐齐问道。
“这又要作何解释?”便是号称草原第一人的耶律齐,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明明是风在吹动旗幡嘛!”耶律燕不甘心地嚷嚷起来。
李夜看着三人,摇了摇头,淡淡地笑道。
“佛门有云:万法唯心,一切唯心造,山河大地虚空宇宙,无非是本性真心的影像,风与幡也是心的影像,所以说风与幡的动静无常都是心的妄动。”
看着三人疑惑的表情,又接着说道:“打个比方,草原诸部有没有寻常百姓?五域皇城有没有百姓?”
“这场战争是草原诸部的百姓想要的,还是耶律汗王想要的?亦或是草原诸部某些汗王想要的?”
“佛说起心动念最难,凡人为某事起了心事,动了念头,便想着求一个结果。”
“却不知为了某一人的念头要无数的众生犯下因果杀业,多少个家庭因此而流离失所,而终有一天所犯罪业太重,以至于天怒人怨,不得善终。”
李夜轻轻地说完,又叹息了一声。
听完李夜这番话,札木合气得一拍桌子,吼道:“按大师说来,是我们汗王错了?”
耶律齐不悦地看着他,皱着眉头说:“吼什么?让大师把话说完。”
耶律燕看了札木合一眼,没有说话,而是扭过头继续看着李夜,想听他往下说。
李夜看着札木合生气的样子,摇摇头,伸手往火炉里添了二块木炭。
淡淡地说道:“世间所谓是非、善恶等等的判断,并没有绝对的标准,而是因时因地因主观想法的差异,而有所不同乃至有大不同,万事万物是因缘聚会的,世事从无对错,只有愿意不愿意!”
“你们的汗王愿意发起这场战争之前,不会去问所有的百姓愿意不愿意,也不会问南疆的百姓将士们愿意不愿意”
“今天里因为某些人的起心动念而向无辜的百姓举起了屠刀,看似一路之下攻城掠地,杀敌无数,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五域皇朝的大军反攻回来,再打到草原诸部的地盘,以至于草原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那个时候,又有谁来为这个因果负责?要知道无论是草原诸部的将士,还是五域皇朝的将士,脱下战袍都是百姓,皆为众生!”
“退一步来说,即使来年开春后,草原诸部攻破南云城,再行杀业,而势必激起五域皇朝更大的抗争,须知五域的体量放在哪里,即便是人口也不是草原诸部所能比拟的。”
“就算草原诸部的兵马占领了南玄域半壁江山,如果五域兵马一旦合并,大军南下,试问草原诸部能够抵挡的了吗?”
喝了一口茶,李夜没有停下,继续说道:“须知五域除了皇朝还有不出世的修行宗门,在世道太平的时候宗门只是招收弟子,并不会干涉世间皇朝的俗事。”
“但如果到了战火遍地,民不聊生的时候,即便是修行的宗门也会也了自己的生存而入世,真要到了哪个时候,草原诸部的修行者又将如何面对?”
“你们别告诉我,草原诸部的修行者比五域宗门的修行者还要多!”
李夜想着即将面临一战争,不由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耶律齐看着李夜叹息的样子,也忍不住跟着叹息起来。
轻声说道:“这场战争,我父王原是不同意的,奈何草原诸部其他汗王都想打箭已离弦,想收回来,谈何容易?”
耶律燕也跟着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已经占领了三镇,你们想要我们退出去,哪怎么可能?”
“所以,我想来跟耶律汗王谈一笔生意,可惜他不在,看来这场战争是无可避免了。”
李夜摇摇头,无限惋惜地说道。
“大师怕是打不过我们划原诸部,想着来投降的吧?”札木合哈哈笑道。
李夜静静地看着他,轻轻地说了一句:“将军你想试试吗?”
札木合一楞,看着李夜咧嘴笑了起来,毫不在意地流露出一种轻视的感觉。“大师想跟在下过招吗?能让在下看一看大师的兵器吗?”
耶律齐这次没有拦着札木合,他也想看一看李夜的实力和反应。
耶律燕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夜笑道:“大师,这家伙欠揍,你替我狠狠地揍他一顿,我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说完拍了拍胸口,表示自己会罩着李夜。
李夜没有生气,只是低垂眼神看着桌上的茶杯。
静静地说道:“我的兵器不是用来打架,是用来杀人的,凡是见过的人都死了,将军你确定想看吗?”
说完这番话,放出《无相法身》八层心法,瞬间木棚里有一道寒气升起,冷冽的程度胜过了漫天的风雪。
札木合一惊,看着面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和尚刹那间变了一个模样。
有一道杀气迎面扑向了自己,不由得呆住了。
耶律齐和耶律燕都没料到李夜会是这种反应,一言不合就要开杀,也是楞住了。
耶律燕甚至捂住了小嘴,半天才喃喃说道:“大师,你好恐怖哦!”
李夜看着对面的这张美丽清稚的小脸,淡淡地笑了起来。
说道:“我的命很硬,很多想要我死的人,坟头的草已经长得比我还要高了许多。”
“大师真会开玩笑!”耶律齐绕开了话题,他也不想真的看着札木合跟面前的少年生死相向。
毕竟到目前为止李夜给他的映象不错,是个可以聊天谈话的朋友。
李夜也知道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谈话,也不想拖下去。
看着耶律齐凝声说道:“我可以代表五域皇城跟草原诸部谈判,前提是诸部退出三镇,这是我们的底线,不容质疑,只要不越过这道底线,其他的条件都可以谈。”
耶律齐点头笑道:“等我父王回来,我会转告他的。大师,希望有日在战场上相逢,还望手下留情!”
札木合瞪大了眼睛看着耶律齐,他不相信自己的殿下会说出这番话来。
要知道在草原诸部,耶律齐是多么的骄傲,除了耶律楚材,他是谁也不理的人。
耶律燕也看着李夜笑了起来,拍着小手说:“大师,万一哪天我们遇上了,你可别抓我去般若寺修行,我可不想出家哦!”
李看着三人的表情,无奈也笑了起来。
一边将红泥火炉中的炭火灭掉,一边回道:“战场之上,刀箭无眼,一切都只能看天意了。”
说完,端起面前的杯子,仰头喝光了里面的茶水。
“说得好,既然上了战场,大家就各安天命,怕死就不要出来混!今日得见大师,实乃一大快事,我这里以茶代酒,祝大师山高水长,一路安康!”
说完这番话,耶律齐一仰头,也喝光了杯里的茶水。
“大师有空来草原耶律王庭,小妹带你去各处逛逛。”耶律燕也喝光了杯里的茶水。
“我跟大师不打不想识,望大师见谅!”札木合喝光了茶水,跟李夜抱拳行礼。
李夜一边安静地收拾桌上的茶具,一边看着耶律齐说:“但愿我们能有握手言和的那一天!”
收拾完的李夜,穿上了披风,戴上斗笠,走到木棚的外面,跟三人深深一揖作别道:“山高水远,有缘再会。”
耶律齐回礼,挥手道:“大师走好!”
耶律燕跟他挥手道:“大师有空来玩哦!”
李夜笑笑,一挥手,转身走进了无边的风雪。
只是片刻间,惜春城外就失去了李夜的背影。
札木合看着耶律齐问道:“殿下,这位和尚你怎么看?”
耶律齐看着他,静静地回道:“先礼后兵,大战临近!”
站在他边上的耶律燕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真的要打仗了么?”
北风劲吹,大雪渐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