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日很是严寒,对于许多官员来说,走路上总感觉风跟刀子一样,哪怕是穿了棉衣,也如同穿了单衣,浑身止不住地哆嗦。
不少官员暗自埋怨迁都,留在南京多好,至少不这么遭罪。但一想起南京的湿冷天,似乎也不比北京的干冷舒坦多少,加上皇帝免费给送了新式炉子,家中与办公衙署都安装暖气管道,实在也不好公开抱怨。
以北京为京师的好处也开始显现出来,尤其是兵部、工部、五军都督府整顿驿站,确定了新的传递路线之后,朝廷对东北、关外草原、西疆等地的控制明显加强。但这也带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西南的情报送来得慢了。
武英殿。
朱文奎认真地审视着文书,然后看内阁贴上的纸条内容,若觉得合适,便将纸条上的内容抄写在文书之上,若觉得不妥,则放在一旁,待阅览完所有文书之后,召内阁官员商议对策。
“殿下,户部尚书夏原吉求见。”
内侍走来通报。
朱文奎微微点头:“请夏先生入殿。”
内侍已经习惯了,内阁大臣也好,六部尚书也罢,都和东宫官员一样,对朱文奎教导过不少。自从迁都之后,朱文奎时不时便以先生尊称,以显亲近。
夏原吉入殿行礼。
朱文奎走出,亲自将夏原吉搀起,安排落座,然而才回到桌案后坐了下来。
夏原吉有些感慨。
朱文奎是太子,其身份无可争议,其地位更无法动摇。没有任何一个皇子能与其相争,在这种情况下,他依旧保持着谦虚待臣之道,没有半点的骄横、高高在上,除了在政务上偶尔表现出威严外,很少以威凌驾于六部及内阁之上。
这是一个仁善的太子,未来他将成为仁君!
夏原吉很是高兴,因为经过洪武、建文两朝,跨越四十余年的征战,大明对外的战争基本结束,未来的大明需要仁君来稳内政。
恰恰,朱文奎符合文官集体的期望。
夏原吉奏禀道:“殿下,各行省中,除西南、西疆等个别行省外,已送来秋收文书。其中江西、浙江、广东、交趾、南直隶等地秋粮已收入七至八成,有些地方已完成收割,产量再创新高。但陕西、山西、河南、湖广等地,因天灾、虫灾等原因出现三成至五成减产。尤其是山西,秋时先旱后涝,减产过半……”
朱文奎担忧不已:“山西人多而地少,如今减产过半,想来会有不少饥民。户部与山西布政使司准备如何应对?”
夏原吉认真地回道:“山西布政使司发来了告急文书,希望朝廷可以调拨周围粮食以应对春日时饥荒,当地官仓粮食有限,最多支民一个月。”
按照建文朝规制,地方备灾粮需要足够支撑半年所需。
半年,这是一个保证安全,度过天灾的时间长度。
一旦灾荒来了,要减产,百姓便会主动节衣缩食,以确保全家人能活过灾年,加上地方衙门官仓赈济,坚持过半年之后,基本上新的庄稼也该有收成了。
山西备灾粮只能支民一个月,实在是远远低于朝廷要求。但这并不是山西布政使司与地方衙署不作为的结果。
朱文奎想了想,开口道:“为支援朝廷大军北征,山西无论是行省,还是府衙与县衙,亦或是百姓,都给予了大量支持,许多百姓家甚至连存粮都交了出来,无数人争着抢着运粮给大军,这才有了北征大军在忽兰忽失温的大捷。”
“父皇说,北征大军的后勤过七成落在了山西百姓身上,是他们推着大军穿过瀚海找到鞑靼主力的。没有山西百姓的全力支持,北征大军无法全无后顾之忧地深入作战。如今山西百姓遇到了困难,朝廷不能寒了人心。”
“一个月的支用粮食,加上百姓家存粮,也很难支撑三个月。眼下纵是让山西行省高价收购粮食,商人闻风而动也未必能满足当地所需,毕竟这已是十一月,寒冷凛冬,走粮走路不比春秋。最主要的是,朝廷不能只依靠商人来解决这次危机。”
夏原吉微微点头,询问道:“殿下的意思是,从京师征调百姓运粮去山西?”
朱文奎摆了摆手:“孤认为,朝廷不需要征调百姓。”
“这……”
夏原吉有些疑惑,运粮不征调百姓那怎么办,总不能动用京军吧?
朱文奎笑着对夏原吉说:“将京师的粮仓打开,免费发放给自山西移民至京师周围的百姓,每一户发三石。另外,发出告示,朝廷将调两万京军为山西输粮,并将路线图标注出来,一并告知百姓。”
夏原吉眼神一亮。
朱文奎的意思很清楚,当初朝廷从山西移民出来,如今这些人在北京及其周边已彻底扎根,这个时候给他们发粮,并告诉他们军队即将往山西送粮。
这个举动直接的结果便是,身在此处的山西人回去看看,带着粮食回去过年,支援自家的父老乡亲渡过难关。
朱文奎将一场粮食危机转化为了亲情回家之旅,转化为了团聚之行!
没错,这些百姓加上京军,其实并不可能送上海量的粮食解决山西的问题,但这些动作的声势大,影响大,可以彰显人心,也告诉天底下所有人,移居他处的百姓生活得都好好的。
夏原吉敬佩不已,朱文奎似乎继承了朱允炆的睿智,他不仅在处理问题的时候只考虑问题本身,还考虑更多的东西。
“若是如此,晋商为得晋民人心,定会跟着一起行动。朝廷再调山西周围粮仓之粮,那这场粮食危机可解。”
夏原吉沉声道。
朱文奎微微点头:“与内阁商议之后,若无问题便早点办吧。至于调京军,我会去找父皇说。”
夏原吉了然。
朱允炆在送走郑和、朱棣等人之后回到北京后基本上是三日一朝会,平日里不知去了哪里,是不是在后宫忙着造人,还是微服私访在北京的大街小巷,官员们知道的并不多,坐在武英殿处理公文的,主要还是太子。
但军政、宗室、二炮局等文书,还是直送朱允炆,并不送东宫。
所有官员都已经习惯了,别看朱文奎年纪不大,可和朱允炆一样都很聪慧,记忆力很强,善于总结经验,加上经过迁都筹备这些事的磨炼,更让朱文奎显得沉稳了一些,太子处理公文就处理吧,反正当年老朱也是这样干的,只不过那时的朱标刚刚成年。
北京西山。
一枚炮弹飞过长空,落入石灰圈内炸开,扬起灰尘。
朱允炆放下望远镜,满意地点了点头,对陶增光、胡元澄等人说:“黑火药的威力已经接近尽头,继续研究下去,也无法更多提升其毁伤效果。”
陶增光、胡元澄等人连连点头。
胡元澄感叹道:“这两年我们一直在优化配比,提高纯度,可始终可以感觉到瓶颈。毕竟最佳配比已然找到,材料纯度也已到了难以再增加的地步,若一味增加火药用量,确实可以提升射程,但对于火器本身也是一种损害。”
陶增光跟着说:“虽然二炮局已经在寻找新的材料来取代颗粒火药,可目前并没有什么进度。火药司的人也很苦恼,前面到底还有没有路,有些人产生了怀疑。”
朱允炆想了想,让陶增光召集二炮局所有匠人。
二炮局的匠人规模已经达到了一千六百余人,正是他们保障了大明军队的火器应用,也是他们不断创新、优化,这才有了膛线火铳、膛线神机炮,让更先进火器出现在大明。
看着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朱允炆站在高台之上,肃然喊道:“朕听闻有些匠人担忧火器的研究已到了尽头,再多的研究也不会取得新的突破。这样的话朕是不认可的,回到十二年前,洪武火铳破皮甲是多少步?五十步!洪武神机炮普遍射程是多远,不过三里!”
“可经过这些年来的研究、改进,如今新式火铳不仅可以实现一百五十步外破皮甲杀伤,还让神机炮的射程突破了十里!若当年有人喊一嗓子,神机炮射程可达十里,你们谁会相信,谁敢相信?”
“没错,没有人在那个时期会相信如此荒谬的话。可如今你们做到了,曾异想天开、无法实现的射程,在你们这里已成了现实!那你们为何就没有勇气,将二十里、五十里,一百里作为下一个目标?”
“火器研究到了尽头,这是多可笑的想法。朕告诉你们,你们距离真正的火器还遥远得很,真正的火器不仅可以实现千里外的袭杀,还能一发弹药毁灭一座村落,一个城镇!而这种毁天灭地的火器,才是真正的火器!”
陶增光、胡元澄张大嘴巴,所有匠人骇然。
没有人怀疑,但所有人都已震惊。
毁天灭地,这才是真正的火器吗?
世上当真有这样的火器吗?
一个匠人站了出来,喊道:“皇上,那二炮局当真会继续存在,一直研究下去,直到研究出可以飞行千里、毁灭城镇的火器吗?”
朱允炆哈哈一笑,肃然回应:“诸位,二炮局与国同休!大明不灭,二炮局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