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得长一点?
常百业没有笑,这确实是一个最好的法子。
并不是说,活着不会有遗产税,不会被朝廷割一刀,常百业还有更多的时间去造小人,培养孩子长大然后分家,来规避朝廷苛刻的遗产税。
最关键的是,时间长了,商人对朝廷的影响很可能会增大,继而推动关于商业法令的改变,将割商人的刀换成小竹棍。
常百业清楚遗产税的出现已不可避免,但经过沈一元的点拨也宽心下来,大不了多生一堆娃娃,到时候分家。
分家房屋、店铺这些也需要过户,过户的税和遗产税怕是天壤之别。
说到底,朝廷真正的目的是逼着大商人、巨贾主动切割家产,现在沈一元家中富贵无数,等十年二十年之后,他将家产一分为三、一分为五,整体的财富瞬间便分开了,儿子与儿子之间未必亲密无间,未必没有利益纠纷,未必就恭敬友好。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每一户都有每一户的利益与诉求,到那时,大家族之中一言九鼎的情况就不复存在。
经过三代切分,再富可敌国的商人,也可能成为不起眼的存在。
历史上有三家分晋,看似都得到了不少好处韩、赵、魏很是凶猛,一个个都挺强,可结果呢,还不是被人玩死了。
朝廷设置的遗产税越严苛、越重,在未来,巨商的出现将只是昙花一现。
常百业叹了口气,自己还年轻,总还有时间来解决或避免这个问题,看向沈一元,转了话题:“北面那里,晋商与徽商之间,该如何协调,还需要商议一二。过于激烈的竞价甩卖,反而不利于所有人的利益。”
沈一元点了点头,终于开始动筷子:“粮食、丝绸,徽商在北平的店铺应该占五成。”
常百业皱眉:“沈叔,五成是不是太多了?这里还有浙商,闽商,广商,川商……你们徽商占五成,那其他人还如何分,我们晋商又能拿走多少?”
狮子大开口不合适,饼就这么大,你沈一元的嘴也不能一口吃一半。
沈一元品尝了两口菜,搁下筷子:“在金陵,徽商的粮食、丝绸店铺占的是五成半,到了北平,让出半成已是退让。”
常百业连连摆手:“徽商之所以能在金陵主导粮食、丝绸这些买卖,与你们多年积累有关,甚至太湖、苏州府、松江府等地,都有你们徽商大量收购粮食。你们能在更短时间运粮至金陵,可北平不是金陵。何况,你们想主导北平的粮食,也未必能做到吧?”
这些年来,朝廷并没有干涉过粮食、丝绸买卖,放任商人之间竞争。朝廷唯一的手段,那就是调节粮价,然后收购一批批的粮食运至粮仓里面。
朝廷的粮仓主要是平抑物价,备灾所用,市面之上的粮铺基本上都是商人的,这也让商人斗得厉害,徽商能脱颖而出,实在是这群人太能吃苦了,也太有胆识了。
尤其是沈一元让掌柜与伙计深入民间,直接将采购点设在乡里,不等百姓挑着粮食去粜,而是主动到乡里,甚至是田间地头,庄稼还没收下来的时候就开始与农户谈收购之事了……
粮食本身没太大区别,买谁家的都能吃饱饭,于百姓而言,哪里店铺近,方便,只要价格和其他地方价格差不多,就会在附近的店铺里买。
粮商的竞争往往并不是商品上,售卖上,而是采购与店铺数量上。徽商掌控了大量的采购渠道,这才让其一举成为金陵粮食的主导。但这种主导也将因迁都而出现损失。
最主要的是,北平的粮食结构正在发生改变。
沈一元端着酒杯,沉思不语。
今年朝廷要大规模在北平、山东、河南等地播种高产农作物了,积累多年的种子与成果,无数百姓翘首以盼多年,终于等到了高产农作物进入民间。
虽然进入民间的量并不多,据说土豆预计种下七千亩,玉米种下五千亩,番薯种下八千亩……
这只是进入民间的量,而农学院、官府主导的数量,远远大于这个数量。
沈一元也清楚,随着多年前山西大移民至北平,北平周围无数荒地成了良田,以朝廷眼下的动作来看,估计用不了三年,土豆、番薯这些高产农作物将会在民间大量出现。
到那时,传统的米商地位会出现一定程度的下降,继续依托江南粮食向北运输,徽商所得利未必能有多少。
“四成,最少了。”
沈一元退了一步。
常百业微微摇头:“沈叔,海洋之上没了大明的敌人,水师将会有一大批船只空下来,他们将会往来于南洋,安南、占城、旧港、渤固等地的粮食,可也会大量北运,到那时候……”
沈一元看着得寸进尺的常百业,笑道:“这样吧,晋商想要在北平占几分煤炭,徽商在北平占几分粮食,如何?”
常百业瞪眼,开什么玩笑。
晋商的煤炭可是与官煤并存,两者将占据北平九成的煤炭。你一个卖粮食的问煤炭干嘛。
“用粮食比对煤炭不合适,不如用丝绸、布行对比?”
常百业反问。
沈一元当然不答应,相对粮食来说,丝绸、布行才是老沈家最根本的产业,也是最大的产业。
常百业与沈一元谈论了许多,最终彼此妥协,确定了一些关键生意上的份额,避免了不必要的斗争。至于非关键生意,非竞争生意,就没必要讨论了。
像是晋商正在重新准备开辟羊毛生意,并向东北铺垫,想要与**进行物产贸易,这些生意徽商插不上手,而徽商掌握的远航贸易品,晋商也无法插手。
大商人与大商会的出现,有着驾驭与引导商业的力量,他们有着自己的利益诉求,也有着对外排他性。
朝廷迁都,对无数商人来说是一次机会。毕竟那里是一个新的棋盘,落子在何处有着太多的选择,甚至一些商人可以转入其他行业……
三月,骆冠英、朱能、赵世瑜等带水师船队主力从定远行省返回金陵,盛大的场景再一次出现。
随后不久,朝廷下达旨意,东海水师、东南水师抽调合三万军士准备远航事宜,参与远航的军士给假两月,五月中旬听召入水师。
龙江船厂、马鞍山船厂的匠人日夜轮班营造,一些船需要维修,一些船需要改造,而新式的大铁船也开始了试航。
武英殿。
骆冠英再次恳请:“皇上,定远行省地方上已完全戡平,设置了官员,扶持了一批当地人,当地生活已重新恢复正轨。赵世瑜、沈伟完全可以胜任定远行省治理之职,这一次远航就准我去吧。”
朱允炆揉了揉眉头,依旧拒绝:“你很清楚,定远行省需要强有力的人来威慑地方,控制地方。你是朕的家人,将那里交你打理朕放心。”
骆冠英愁眉苦脸:“要不,等我远航回来再去打理定远行省,环球航行,如此壮伟的事若不去,我会抱憾终身。”
“不行,你是定远行省巡抚,这个威严必须一开始便确定下来。”
朱允炆不答应,没商量的余地。
骆冠英郁闷地离开武英殿,到了水师都督府找到李坚与郑和,看着郑和直接问:“这次远航兵分两路,向东的船队你来带领,那向西的船队谁来带领?”
郑和没有隐瞒:“如果没有意外,自然是朱能。”
骆冠英听闻之后,什么都没说,直接跑到朱能府上,抽出腰刀搁在朱能一旁的桌子上,坐下就不说话。
朱能被骆冠英的举动弄迷糊了:“持刀而来,你这是想找我比武,还是找我拼命?”
骆冠英板着脸,指了指刀子:“你要生病,病个半年,或者去定远行省。不答应,就用这刀子杀了我。”
朱能当即站了起来,指着无赖的骆冠英:“你想干嘛,抢我的大船长之位?休想,这一次远航规模空前,又是第一次全球航行,一旦证实地球是圆的,那我的名字将彪炳史册!”
“你的名字?那老子的名字呢!”
骆冠英不乐意了,跳起来反对:“朱能,这个位置让给我,你就留在家里好好陪下你老婆和孩子,何苦一出去就是几年。你说要什么,我侯府送给你如何?”
朱能瞪眼,老子要你那破屋子干嘛。
骆冠英近乎哀求:“你是知道的,我需要这次远航,我喜欢大海,我……”
“我也需要,我也喜欢。”
朱能不退让。
骆冠英郁闷到想吐血,看到朱勇来了,顿时喊道:“朱能,你可不能如此自私自利,你儿子今年二十了吧,该大婚了,留下来好好给儿子操办婚事……”
朱能摇头:“哪怕是明天出航,今天晚上老子就将他送到洞房里去。你别白费力气了,我是不会让出位置,这次远航,我必须去。”
“没商量余地了?”
骆冠英抓起钢刀,一脸愤怒。
“没。”
朱能看着骆冠英,你丫的有本事自己抹脖子。
骆冠英终还是将刀入鞘,跺了跺脚,失魂落魄地想要走。
朱能见骆冠英如此,叹了口气,喊道:“你想去,不一定抢我的位置,可以当我的副手啊。说服皇上并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