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府。
朱桂躺在一棵梧桐树下,透过斑驳的光看向天空。
白云如兽,幻化不定。
徐妃莲步而来,看着躺着的朱桂,咯咯一笑:“好歹是个王爷,哪里有躲在梧桐树下睡午觉的,这若是为人传出去,怕成了金陵的笑料。”
朱桂坐了起来,接过徐妃递过来的碗,入手冰冷,打开一看,里面竟冒出了冷气:“难得你点头,准咱吃两口冰冷的。”
徐妃白了一眼朱桂:“医学院的先生说过,冬吃凉,夏吃热。若因天热胡乱吃冷的,一时痛快了,可身体也扛不住,迟早会出问题。前几日,你半夜胃疼得翻来覆去,多是骇人。”
朱桂拿过汤匙搅拌,里面的冰块撞击着杯壁,散发的冷气令人极是享受:“人生在世,总要图个痛快。炽热烘烤时,就应该吃些冷的求个快意。”
“没个长远的。”
徐妃坐了下来,埋怨两句。
朱桂舒坦地吃着冷饮,看向徐妃问:“昨**回魏国公府,可曾问问魏国公如何?”
徐妃是徐达次女,昨日因魏国公夫人身体不适前往探视,见朱桂问,脸上浮现出担忧之色:“问过了,嫂嫂说大军已经开拔,大哥与燕王出关寻找鞑靼主力,寻机作战。至于此时到了哪里,尚不清楚。”
“大军已经开拔了吗?”
朱桂猛地咬了一口,冰块在口中破碎。
徐妃环抱双膝:“是啊,听说这次兵势威武,又恰逢张辅的安州大捷,魏国公府上下都期待着大军捷报。只是——这样会不会成了骄兵?”
“骄兵?这是谁说的?”
朱桂有些意外。
徐妃看向朱桂:“自然是嫂嫂谢氏。”
朱桂点了点头,安抚道:“看得出来,她这是在担心大军重蹈中山王岭北覆辙,不过她总归是闺中之人,不知军中之事,以目前大军的兵力与实力,关键在于找到敌人,只要找到鞑靼主力,纵是轻敌冒进也无妨。”
徐达岭北之败是洪武五年的事,他输给了王保保,这是他一生之中最大的一次军事挫折,而原因就在于轻敌冒进,缺乏警惕。
可朱棣、徐辉祖、平安不是曾经的徐达。
实事求是地说,朱桂并不认可朱棣超越了徐达,哪怕朱棣打败了帖木儿。
只是朱棣有朱棣的优势,比如他天才的三大营设计,比如他手中威力巨大的骑炮兵营,比如气势如虹、近乎全火器化的京军!
时代不一样了,哪怕阿鲁台强过王保保,也不可能盖得住朱棣!
不过,无所谓。
大军开拔,这就足够了。
未来三个月时间里,无论前线传来的是小捷报还是大捷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时机越发成熟了!
在徐妃离开后,朱桂拍了拍手。
院子里的护卫开始行动起来,一寸寸搜过周围,长矛朝着地面猛戳。
这里周围只有假山作的遮拦,一棵梧桐树,再无其他,很难有人能躲在此处。可饶是如此,朱桂依旧小心翼翼,生怕有人藏在地下。
这不是不可能,安全局中的伪装之术很强,据说人在三步之外,不仔细查看都很难发现其藏身之处。
待确定安全后,一个老者背着棋盘走了过来。
朱坐照盘坐下来,将棋罐与棋盘摆好,伸手抓了一把棋子在手,道:“王爷难得有雅致,且看今日胜负谁属。”
朱桂没有猜先,直接取了一枚黑子,落在天元处:“下在此处,是时候了吧?”
朱坐照凝眸看去。
天元,意味着棋盘的中心。
于局而言,这里代指的是金陵,亦或是——皇宫!
看得出来,朱桂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朱坐照落下一枚白色棋子,点在了边角处,淡淡地说:“直指天元,容易暴露。不若先等边地消息确定之后,再作决断。”
朱桂紧锁眉头,有些不满地看向朱坐照:“刚收到消息,燕王大军已是开拔,此时很可能已经出了长城,进入了草原。”
“哦,这倒是个好消息。”
朱坐照挤出笑意。
朱桂微微歪头:“然后呢?”
朱坐照指了指棋盘,平静地说:“成大事者,当沉得住气,王爷不妨再等一等。”
朱桂落下棋子,瞪眼:“还等什么?张辅的捷报都送到金陵来了,用不了多久,倭人都会被张辅给砍掉脑袋!别忘记张辅是人屠,他为了胜利,刚出道时就敢翻越十万大山,现如今他是主将,兵精将广,**战事绝不会再拖下去!”
朱坐照捏着一枚白子,随手落下:“王爷想过没有,若此时我们动手,张辅、朱棣、徐辉祖、袁岳、韩观、沐晟等等,他们会做出如何反应?是带兵勤王,还是带兵讨伐王爷?毕竟,我们要做的事很难赢得这些武将的全部拥护。”
“你是何意?”
朱桂凝眸,盯着朱坐照。
老子天天担惊受怕,又暗暗兴奋,天天盼着能入主金陵,掌控大明江山,过一把九五之尊的瘾。
眼看着时机越发成熟,人手也开始到位,人员正在协调,现在你却不让动了?
知不知道,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万一有任何一个环节,任何一个人出了问题,那最后的计划将没有开始便迎来结束!
刘长阁、庞焕等人是不在金陵,可谁能小看了安全局的力量?
鬼知道他们会不会察觉到什么,甚至是渗透进来。
时间拖得越长,出现问题的可能性越大!
不能再这样拖延下去!
朱坐照看着心急的朱桂,安抚道:“王爷,燕王大军开拔,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可返京,我们控制局势,处理朝堂需要时间。若在燕王大军没有与阿鲁台等人交手之前便先动了手,消息传到军中,以徐辉祖、平安等人的性情,绝对会带兵南下。”
“毕竟,征讨鞑靼、瓦剌等以后还可以去做,而保护建文皇帝,或者为建文皇帝报仇,对他们来说才是第一紧要之事。眼下水师并没有在我们手中,想要通过长江来扼守是不可能之事。为今之计,只有先让朱棣大军与阿鲁台等人缠斗起来,无法抽身返回,为我们争取更多时间。”
朱桂心头沉重:“如此说来,哪怕是我们控制了金陵,他们也会带兵杀回来?”
朱坐照呵呵笑了笑,微微摇头:“这就需要看你的手段与能力了,若大军得胜归来,发现建文皇帝没了,只要你能延续建文皇帝之策,该给他们的封赏,优厚地给,军士们未必会继续拼命。若大军失败而归,更是无颜面对建文皇帝,更不会为其报仇。”
“再说了,我们控制住金陵,就等于控制了从征大将与其军士的家眷、亲人,在封赏与顾忌之下,我们完全可以掌握住局势,只不过这需要时间。一旦建文皇帝死了,你必须争取内阁大臣、六部大臣的拥护。”
朱桂已是无心下棋,站起身来:“杨士奇、解缙、夏元吉、蹇义这些人,未必会归顺于我啊。”
朱坐照跟在朱桂身后,沉声说:“不,若建文皇帝及其儿子全部死了,那他们也只能支持你来主持大局。你要清楚,文官这些人,他们是忠于朝廷的,不是忠于某个皇帝。在他们眼中,谁当皇帝并没太大区别,只要保证他们在朝堂之上的权势、地位与利益,他们一样朝着你下跪。”
朱桂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
元朝崩溃的时候,不少官员就直接跪了。什么皇帝不皇帝,气节不气节,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自己给他们的东西比建文皇帝还多还好,他们一定会支持自己!
朱坐照继续说:“我们需要等待,至少等到朱棣与阿鲁台、本雅失里交手之后再动手,这样一来,即使朱棣得到消息,他也会因为顾忌鞑靼的反扑,不得不小心应对。而这就是我们的时间,我们的机会。”
朱桂想明白过来:“得让老四忙起来,别打扰咱们。”
朱坐照低着头,没错,是这个道理。
朱桂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朱坐照,严肃地问:“那一把钥匙,目前还没有拿到!一旦那里关闭,我们很难在短时间内进去。若是时间延误太久,京城内军队调动,安全局主力尽出,我们很难掌控局势。”
朱坐照明白钥匙的重要性,肃然保证:“王爷请放心,等时机到了,钥匙便会送来。”
朱桂甩了甩袖子:“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本王失败了,那你的家仇可就无法报了!钥匙尽早交过来,莫要留什么心思。”
朱坐照连声不敢,低下头的时候,目光中掩饰不住的不屑。
这是代王,他是一个相当愚蠢的人。
虽说都是太祖的儿子,可相对于宁王的善谋,燕王的善战,蜀王的善书等等,代王着实找不出“善”的地方。
也不是完全没有,他善“暴躁”与“杀戮”。
朱坐照看得穿人心,此人内心中隐藏着狂躁的杀戮,只要有机会,他就会舔血!
只是,此人唯独没多少脑子,不够聪明,还有些狂傲,自以为是。
朱坐照回过头,看向棋盘,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自语:“黑的,白的,都是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