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征调旨意的下达,京城将进入建文朝有史以来最虚弱的时刻。
十万军士,对于大明帝都而言,着实太少。
徐辉祖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铁铉同样担忧,提议道:“京军抽调不宜过半,西北兵力不足,可自四川、山东、山西卫所调拨补充……”
朱允炆打断了铁铉,坚定地说:“这一次作战,规模空前,战略任务沉重,非精锐不可实现。京军最早实现军制革新,十年来淘弱存强,整顿军备,且基于战争年年演训,实力非是地方卫所可比。调京军至西北,是为了给瓦剌致命一击。”
“可是皇上……”
解缙走出来。
朱允炆肃然道:“没有可是,京城居于天下之中,何来敌寇之患?边疆不平,才是祸患。十年来,京城何尝有过烽火,莫要多虑,奉命行事吧。三日后,京军出征,可有异议?”
徐辉祖、铁铉等人见此,不再多说,纷纷表示并无异议。
朱允炆见无人反对,威严地说道:“先将军令传至北平,京军北进还需一段时日,一旦有变,让燕王先率部出征。”
“自今日起,将动员等级调整为第二级,天下卫所全部进入战备状态,地方府州县,全力保障所在地卫所军粮物资,各地粮草仓库严密看管,分区看管,不可出现纰漏,大量收购粮食,补充粮仓。”
“自今日起,龙江船厂、马鞍山船厂、清江船厂等七座船厂,取消休沐,所有匠人、工人,三班轮作。”
“自今日起,二炮局、兵仗局、科技局,取消休沐,全部匠人三轮轮作,全力打造火药、火器、八牛弩、弩箭、弓箭、兵器、铠甲!”
“自今日起,朝廷下属官营铁矿、煤矿,全力开采,供应军需。冶铁厂全天运作,大鉴炉昼夜不熄!”
“自今日起,于山东、河南、北直隶,征调五十万百姓服徭役,听差运输粮饷物资!”
“自今日起……”
“自今日起,天下衙署、卫所取消休沐,官吏、卫所枕戈待旦,随时听差!”
一连串的命令,标志着大明开始进入战争时刻!
朱允炆看着众人,目光凌厉:“朕知道,这一次作战会苦很多人,累很多人,也会牺牲不少人,但此战关系国运,关系子孙后代,关系大明未来发展进程,谁若是懈怠、延误、疏忽,以致影响卫所调动,军队开拔,出征作战,朕决不轻饶!三日后,朕为诸位送行,为京军送行于北军营,各自准备去吧。”
众人领命而去。
朱允炆坐了下来,看着走至门口又折返回来的杨士奇,眉头微皱:“可还有事?”
杨士奇走近前,看了看左右。
朱允炆有些疑惑,杨士奇很少如此神神秘秘,见他似有话说,便挥退左右,看着杨士奇:“说吧。”
杨士奇轻松地说:“皇上,臣以为北平新都营造已基本结束,虽三大殿并未完全建好,但北平的武英殿、后宫、东宫,可都已建好……”
朱允炆看着杨士奇,笑道:“你这是想让朕借此机会迁都啊,若是被夏元吉得知,岂不是会赌了你家大门。”
迁都可不是简单事,无数东西都要搬走,路程也不近,现在水师、船只都供给军队了,可没多少力量腾给迁都所用,若是走陆路,每日行个三十五里算是多了,两千多里路,两个月时间,着实太长,耗费可不是小数目。
杨士奇沉默了下,正色道:“臣并不是希望皇上迁都,而是希望皇上再次北巡,公开北巡。”
“北巡?”
朱允炆凝眸。
杨士奇凝重地点头:“北巡好处有三,其一,振奋军心,鼓舞士气。其二,安抚民心,稳定地方。这其三,则是有利皇上安全。”
朱允炆目光盯着杨士奇,徐徐说道:“朕的安全?呵,杨爱卿,你似乎意有所指?”
杨士奇没有回避,而是直言:“皇上,瓦剌、鞑靼、兀良哈、乌斯藏、车里等,趁着朝廷东征东海三岛、东北抗倭援朝之际突然发难,若说没有阴谋,臣自不信。在值房之中,我等讨论过,皆知此事非同小可,外敌在边,绝非大患,而内敌在侧,才是大患。”
朱允炆看着杨士奇,有些惊讶,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些老狐狸。虽然有些事情他们并不知情,但他们敏锐的感觉到了变故。
杨士奇坦言:“如此多的力量,几乎在同一时间上攻明,若说没有人谋划、指使、安排,臣是万万不信。即是以朝廷目前之力,也很难做到同一时间上,去游说诸多势力,引导诸多势力同步而动。能操持如此大局的,唯有居中之人。换言之,臣等猜测,在京师中必潜伏了一股力量!”
“尤其是奉天殿毁于一把大火,更坐实了这一点。臣愚钝,妄自揣测,这股力量所要的,很可能并不是真正的举世攻明,而是腾空京军力量!故此,臣恳请皇上,携主力北巡,留一座空城在此。城空,纵乱又何妨?大军之下,任何乱子都可平定。”
朱允炆微微一笑:“看得出来,你们倒是用心了。这是你一人之看法,还是解缙、徐辉祖等所有人的看法?”
杨士奇严肃地说:“所有人都希望皇上安全无忧,希望大明江山稳固。”
朱允炆拿起一份文书,淡淡一笑:“你们的忠诚朕看到了,不过朕是不会离开京师的。朕若走了,那这件事什么时候能结束?十一年了,朕二十登基,乌发在冠,如今虽方三十余,可前日里,皇后还帮朕找出了十余根白发。如今朕也算是一中年之人,奔着老年而去。事情该结束,就让它结束,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真要拖到朕老了,走不动了,呵呵,那可就是文奎的麻烦喽。朕可不想将麻烦,再留给儿孙。京城里的事,你们就莫要担忧了,朕自有安排。再说了,这件事出来,对大明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顺势而为,大势可趋。”
杨士奇深深看着朱允炆,眉眼微动。
朱允炆哈哈大笑,杨士奇跟着大笑起来。
这一刻,两人算是心照不宣。
杨士奇明白,朱允炆早就看穿了眼前的乱象,并打算自己留在京师,以身为饵,彻底解决暗中的敌人。
朱允炆明白,杨士奇看穿了自己的打算。
“杨先生,可愿与朕手谈一局?”
朱允炆邀请道。
杨士奇欣然答应:“臣自当奉陪在侧。”
这一次的棋局,不同于往日。
朱允炆将棋落在四角,杨士奇追堵,没有人关注天元,似乎这里是一片空白,又似乎在等待另一只手放下棋子。
竹林清风,茅草屋外。
老者摘下蓑笠,目光盯着棋盘。
诡异的是,这副棋盘的天元处也没有落下任何棋子,只是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边缘处。
巧合?
亦或是智谋的共性?
踏踏的脚步声从石径中传来,一个头戴白色蓑笠的男人走了过来。
老者瞥了一眼,皱眉道:“周密使,今日缘何是你来此?”
周密使至近前行礼,沉声说:“关键时刻,他不能轻易再来此处,何况他此时正在联络那一批人,分身乏术。”
老者微微点头:“说吧,有何消息?”
周密使垂首道:“刘长阁、庞焕等人,确实都去了水师,并没有明去暗返。”
老者呵呵笑道:“如此说来,朱济熺的落网,让建文皇帝当真放下了警惕。安全局主力不在,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现在的安全局谁说了算?”
“汤不平,霍邻。”
“汤不平最令人忌惮的是其武力,而非智谋,无足轻重。倒是这霍邻,一介书生而已,不足为虑。”
周密使沉声说:“内部消息,霍邻绝非泛泛之辈,此人胆大心细,曾在与帖木儿的战争之中,与帖木儿两次面谈交锋。”
“那又如何?大局已非安全局可左右,说其他消息吧。”
老者不以为然。
周密使想了想,继续说:“京城已传出消息,大军将动,足足十五万京军。三日之后将出征,另外,朱棣、徐辉祖、平安,为首。袁岳被派去与何福联手对付兀良哈,瓦剌那里,朝廷将派胡濙去游说。”
老者起身,笑道:“如此说来,一切都在按照我们谋划的方向而去。十五万京军离京,这一次,谁也无法阻拦我们行事了,即使有人动作也无济于事。告诉他,越是最后时刻,越要稳住,等待时机,不可鲁莽行事。”
周密使抬手,整理了下帷帽:“放心吧,他蛰伏这么多年,只是为了这一次起事。我们等待这么多年,也是为了这一次起事。牺牲了无数人,也该结果了。”
老者伸出手,拿起一颗黑棋,啪地点在天元一侧:“当年,四场大案死伤无数。当年,一场阴谋就此而生。腥风血雨,我们终究还是活到了今日。用不了多久,一切都将结束!大战,大局,终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