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
叶灵儿一身儒雅长袍,中规中矩,以一位先生的姿态进入儒学院。
整个国子监沸腾,不少监生跑到儒学院,想要看看传说中永嘉学派的传人,看看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子打败了方孝孺的正学书院。
**刚、胡濙、董伦、公输巧、王宾等国子监高层亲自为叶灵儿站台。**刚面对儒学院乌泱泱的众监生,高声喊:“学问一道,达者为师。今有叶适叶文定公之后,巾帼叶灵儿入国子监任博士,万望诸生一心向学。”
众监生自是齐声答应。
**刚看向叶灵儿,叶灵儿上前两步,淡然一笑,莞尔说:“方才李祭酒说得对,学问一道,达者为师。我叶灵儿虽通晓家学,然仍有许多学问是一白丁,愿在国子监与诸位同修学问,务实求进,不负韶华,不负皇恩厚爱。”
简短的话,让一众监生欢腾不已。
胡濙微微点头,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看似简短的发言,实则透着三点心机:
其一,叶灵儿通晓家学,你们尽管来学。
其二,叶灵儿对其他学问不太精通,你们别欺负人。
其三,皇上请我来的,我有后台。
对于一介女流之辈进入国子监,**刚、胡濙等人虽然谈不上抵制、反对,可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女子就应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何况你刚刚成婚就跑到京师来,多少有点有悖人伦,不符礼制。
可叶灵儿并非不请自来,而是朱允炆亲自请到国子监的。
董伦上前,和煦地说:“叶博士将开设永嘉学派课业,既然今日监生齐聚,不妨请叶博士随意讲点什么,如何?”
**刚、胡濙有些惊讶,董伦这个家伙坑人啊,这是欢迎礼,可没有安排演讲这一出,叶灵儿毕竟是初来乍到,什么准备都没有,你怎么能这么为难人?
董伦看向叶灵儿,平和中浅笑。
国子监不是温州府学,而是大明最顶级的学院,承担着为朝廷培养与输送官员的重任,若没有过硬的学问、出色的应变、强大的抗压能力,别想在这里立足。
叶灵儿早就听闻过董伦,他能接替方孝孺掌管儒学院,本身就说明他儒学功底扎实,修养过人。从他这一双平和而没有敌意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并不在意自己是男人还是女人,而是在意自己到底有没有真学问。
董伦点头。
男人女人,没什么区别,不过都是学问的载体。
学问到了,管你男女,哪怕是不男不女,只要有真本事,国子监一样敬重。
叶灵儿没有惊慌,反而是轻松面对,落落大方:“董院长是大儒名家,无论如何讲,怕都逃不过班门弄斧。可院长发了话,那叶某就斗胆说几句,若有不妥之处,还请诸位多多见谅。”
先礼而后教。
叶灵儿不畏场面,信步在高台上走了两步,站在中央靠前位置,严肃地说:“今日就说一个‘变’字。天地盈虚,与时消息,刚柔相推而生变化……”
朱允炆轻轻走入儒学院,听着叶灵儿的演说,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一旁跟着的晋王朱济熺说:“变化一道,在万事万物之中,这世间最永恒的,恐怕就是这变化。”
仔细听叶灵儿的话,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一到国子监就开始为“变”做准备,她在通过这一场演讲,打下“儒学”、“理学”变改的基调。
朱济熺对朱允炆的话很是赞同,听了听叶灵儿的演说,更是直言:“皇上,此女所言极入人心。匠学院最讲究的就是一个变字,不拘泥于当下,想尽一切办法,对所有环节,所有部分拆解,再改变,持续迭代,变化不绝……”
朱允炆侧过头,深深看着朱济熺:“变化不绝,蒸汽机与匠学万千变化,终不离本宗,无需担忧。朕只担心人变得太多,连忠诚都没了。”
朱济熺眉头微皱,不解地看向朱允炆,看着深邃如渊的目光,连忙说:“忠诚存于世人脊梁与魂魄之中,如何能改?”
朱允炆盯着朱济熺:“可白莲教徒就改了无数人心,让他们心甘情愿对抗朝廷。”
“这……”
朱济熺不知道如何回答。
朱允炆凝眸,看着朱济熺最细微的表情变化,没有说什么,看向台上的叶灵儿:“听说你最近与曹国公府走得很近,怎么,曹国公找你要蒸汽机了?”
朱济熺有些心惊肉跳,不知道朱允炆今日来国子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说他是看叶灵儿的吧,那干嘛把自己给拉过来,没看自己正在忙?
每一句谈话,似乎都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弦外之音。
现在,皇上竟然问自己与曹国公府的事,自己这点破事,什么时候需要皇上注意了?
朱济熺想不通朱允炆的意图,谨慎地应对:“曹国公可不敢索要蒸汽机,再说了,蒸汽机都是有定数与编号的,若非皇上批准,谁能要走?臣与曹国公府的李芳英有些交流,不瞒皇上,李芳英此人对机关巧术研究颇深。”
“哦,李芳英还会机关巧术?”
朱允炆有些意外。
朱济熺放松了些,低声说:“是啊,李芳英说他在凤阳府无事的时候,就会跟着一些匠人打造一些模具玩物,他还想来国子监进修,皇上似乎没有批准?”
朱允炆见叶灵儿没什么大问题,便带着朱济熺向外走去:“李芳英从凤阳回京师,主要是为了好好调理身体,朕怎么忍心让他入国子监受苦,等他身体再将养半年,再来国子监也不迟。”
朱济熺恍然,原来如此。
看来皇上还是挺体恤李芳英的,连这点小事都考虑在内。不得不说,国子监的日子确实不好过,这里的课业不少,而且有着较大的考核压力,过不了,成绩太差,多少有点丢人。
更折腾人的是,国子监兵学院竟然提议加强监生身体体能,每天早上早起一起跑个三公里热身。这群家伙自己遭罪不舒服,非要拉所有人一起遭罪。
胡濙压着一直没批,可**刚从北平回来之后立马批准了,国子监几千号人每天一大早就得起来跑步,身上有病,确实需要养好了才能来……
朱允炆询问:“李芳英最近身体如何?”
朱济熺见朱允炆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转而拉家常,也就彻底放松下来:“他身体恢复得不错,就是有嗜睡,有两次我去找他讨要一些图纸,已至午时,他却睡而不起,想来还是疲乏。”
朱允炆微微眯了下眼。
午时?
这个时代虽然有不少夜生活,可对于一个不出门、不去酒楼、不逛青楼的富家子弟来说,一觉睡到大中午可不多见。
想来是这段时间里,李芳英晚上有些忙吧?
朱允炆看了一眼朱济熺,认真地说:“你去年年底通过了匠学院的考核,公输巧将你的名字报给了朕,希望你能加入蒸汽机改良匠人行列。”
“当真?!”
朱济熺有些激动。
还以为这一次又没有通过考核,怪不得连发布成绩都没有自己的,问公输巧公输巧也不说。
朱允炆严肃地看着兴奋的朱济熺:“告诉朕,你的目标是什么,未来你想要什么?”
朱济熺收敛了笑,认真地看着朱允炆:“皇上,我享受创造,作为匠人创造出来一个又一个成果,是一种快慰。我认为,蒸汽机是一项伟大的创造,而因为它的出现,许多事都在发生改变,臣愿意围绕着蒸汽机,去创造更多、更实用的工具。未来我想要的,是将朱济熺这三个字融入到蒸汽机这个时代里!”
朱允炆看着朱济熺,朱济熺无畏地对视着朱允炆的目光。
“只是如此?”
“但求如此!”
“如你所愿。”
“谢皇上隆恩!”
朱允炆收回了目光,抬手拍了拍朱济熺的肩膀:“那就放开手去做吧,朕会看着你。”
朱济熺看着走开的朱允炆,感觉后背有些湿冷。
朱允炆离开国子监,返回武英殿之后,才对随行的庞焕、汤不平问:“你们怎么看?”
汤不平拿不准地说:“从今日晋王言行举止来看,他不像是古今,除非他有所警觉,善于伪装。”
庞焕赞同汤不平的看法:“分析晋王诸多情报,他的行为都暴露在外。若他真的是古今,想来不应该也不会几次公然接触李芳英,惹安全局注意。”
朱允炆敲打着桌子,默默地思考着。
朱济熺会不会是古今,这是安全局一直在调查的事。
从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李芳英极有可能是杨五山,而与他接触过密的藩王只有一个,那就是晋王朱济熺!
朱允炆到国子监,不是为了证明朱济熺是古今,而是证明朱济熺不是古今。
通过一番对话与观察,朱允炆几乎可以肯定,朱济熺就是李芳英抛在外面的一道遮掩,他想要利用朱济熺来掩盖住真正的古今身份,想要利用朱济熺来分散安全局的注意力。或许,李芳英已经感觉到了安全局的逼近与监视,这才有了朱济熺一次次进入曹国公府!
“有趣,着实有趣。”
朱允炆有些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