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阁不是没有烧过尸体,那难闻的味道令人永远无法忘记。
可眼前高僧被烈火吞噬,竟没有恶臭。
等到人烧没了,火熄灭了,刘长阁用刀柄拨弄了下,看着骨灰里的舍利子,脸色变得极是难看。
“舍利子,逢凶化吉。佛教厄难,可解了。”
杨士奇看着佛祖金身,浅声叹息。
解缙知杨士奇并非是佛教徒,可他的母亲是,或许,他的举动只是为了尽孝,避免母亲伤心吧。
无论如何,道源死后结了十二颗舍利子,这是不争的现实。
武英殿。
朱允炆看着木匣里躺着的舍利子,目光深邃。
杨士奇劝言:“皇上,天界寺为阴兵提供庇护之所,皆是海明僧人一力为之,如今天界寺四大高僧携海明去了梵音之地,还请皇上网开一面,不累佛门。”
解缙见朱允炆不说话,连忙加了句:“天界寺愿捐出田产三千亩,钱钞八十万,以求赎罪,得天子宽恕。”
朱允炆听闻,拿起一枚舍利子,端详一番又丢了回去,严厉地说:“将与阴兵存在干系的武僧逮捕,命僧录司遴选高僧,主持天界寺。此事就此作罢,若再有佛门干涉朝廷,勾连阴兵,即便那如来佛亲至,朕也要他灭在大明!”
杨士奇、解缙松了一口气。
只要保住佛门,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解缙不喜欢和尚,可大明一旦灭佛,那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要知道洪武三十一年的时间里,朱元璋与各地藩王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打造了众多寺庙,甚至每个藩王还给配过僧人。
从尚佛、兴佛,急转直下,直入灭佛,庞大的僧人群体接受不了,藩王接受不了,甚至连天下人也接受不了。
大明需要稳定,不需要大变故与大动荡。
朱允炆知道天界寺只是刘伯完的一颗棋子,也没有深入追究。
随着安全局审讯深入,一条条线索开始浮现出来。
白莲教天王杨五山、神秘失踪的棋手,云南马帮之首余十舍、假死脱身的傅添锡,大理右丞彭与明等被列入了安全局最高调查名录……
调查至七月中旬,傅添锡的身份得到确认,此人是颍国公傅友德第四个儿子,曾诈死云南,躲过了腥风血雨。
至于余十舍,此人身份殊不简单,他的老婆名为沈线阳。沈线阳在历史上并不出名,但她老爹的名字叫沈万三。
换言之,沈线阳是沈万三的大女婿。
洪武十年,沈万三被发配云南,在贵州得到霭翠、奢香两位夫人帮助,在顺元城开展贸易,并帮忙修筑龙场九驿。
洪武十四年,沈万三至昆明投奔沐英,在沐英的支持下,恢复茶马古道,并组建了一支马队,形成了马帮商人势力。
洪武十九年,沈万三的马帮队伍扩大,从云南连贵州。之后不久,沈万三的两个孙子被抓入狱。
洪武二十六年,蓝玉案爆发,沈家一干人几尽全灭,余十舍幸免于难,接管了马帮,暗
中经营商队。
朱允炆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沈万三死都死了好多年,竟然还以另一种方式与自己过招。有沈家多年经营的财富在,怪不得古今势力能死灰复燃,甚至可以说动官府为其配合。
“这里说,沐春之妻为余十舍之女余慧刚,如此说来,沐晟与余十舍的关系也定是不浅吧?”
朱允炆看向刘长阁。
刘长阁不敢揣测,就事论事:“余慧刚确实是余十舍的女儿,沈万三的外孙女。然此女早亡,并没有留下子女,沐春于洪武三十一年病逝后沐晟袭爵,与余十舍的关系多涉茶马古道。至于是否有其他关联,还有待进一步调查。”
朱允炆摆了摆手:“不需要了,直接给沐晟发文书,让他处理这件事。”
“皇上,这恐怕不妥……”
刘长阁连忙劝说。
朱允炆坚持,余十舍的女婿是沐春,不是沐晟,两个人的关系还不至于好到值得沐晟赌上沐氏家族的程度。
交给沐晟,一是试探,二是信任。
“可有杨五山的消息?”
朱允炆敲了敲一页几乎空白的文书。
刘长阁摇头:“刘铭掌握的消息有限,只知晓杨五山在佛母死后接管了白莲教,手中控制着小佛母唐赛儿,手下有一支圣女,亦是阴兵,为首之人名为白依依,曾来京师与刘伯完会面,后消失不见。”
朱允炆凝眸:“唐赛儿在他的手上?”
刘长阁重重点头:“据刘铭等人口供,确实如此,另有消息,杨五山应该在江北,高邮太子遇袭,是杨五山与纪纲等合谋的结果,推测此人应该在淮安府、扬州府、凤阳府等地。”
江北,而不是河北,说明杨五山应该在长江以北,黄河以南。而选择高邮刺杀太子,至少证明杨五山在淮安、扬州等地存有力量。
但这一片的面积可不小,想要找一个人,一个孩子,和大海捞针没多少区别。
朱允炆拿出舆图,盯着淮河流域说:“这些人隐在暗处,消息并不闭塞。河道上能更快走消息,沿着河道调查,看看是否有线索。”
刘长阁答应着,却也并不抱有希望。淮河南北、京杭大运河东西,这一片区域也不小,没有线索的盲目调查也只能看运气了。
朱允炆指向最后一页,神色严峻地问:“这个棋手,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
刘长阁无奈:“皇上,刘铭等人只知棋手存在,却不知其真实身份,只知此人谋略无双,智力超群,刘伯完之所以能在京师隐匿多年,筹谋设计,有棋手之功。只不过刘伯完始终不肯交代,棋手的身份并没有查明。另刘铭等人听刘伯完说起,棋手已销声匿迹有段时日。”
朱允炆没有想到,在刘伯完身后还站着一个行踪莫测、极有威胁的棋手。
这群人在表面上闹腾,还好抓出来,可若是换了身份,蛰伏起来,想要挖出他们来恐怕有些难。
“还有什么事?”
朱允炆见刘长阁犹豫,皱眉问。
刘长阁忧虑地说:“找寻过刘伯完居所与各处,皆没有找到其古今令,但据刘铭交代,刘伯完手中确有一枚古今温字令,并说掌古今令者,可调动一脉力量。公子李祺的善字令,可调动京师阴兵,刘伯完手中的温字令,可调动京师内外细作。”
朱允炆拿出善字令,翻看一番:“文书中曾说,佛母是第一任古今莲花令的主人,后来佛母被杀,莲花令就落到了杨五山手中,成为杨五山控制阴兵与白莲教的重要信物,可是如此?”
刘长阁点头。
朱允炆翻过令牌,沉声说:“这古今令,倒像是一种调兵旗牌,只认旗牌,不认人。谁持有古今令,谁就能调动一支力量。那个白依依的女子来京师,恐怕不是为了刘伯完而来,而是为了这古今令而来。”
“这……”
刘长阁有些震惊,若朱允炆的推测属实,那意味着古今势力内部原本的分工正在瓦解,有人想要集所有力量为一身!
朱允炆淡然地将古今令丢在桌案上,说:“刘伯完手中的温字令不能落在外人手中,另外,傅添锡、余十舍那里,也应该会有古今令,务必找出来。庞焕不是一直没有休息,让他带丛佩儿去一趟西南,顺便看看那里的风景。”
风景?
皇上大人,你不是开玩笑吧。那里可是蛮荒之地,野兽众多,道路难行,哪里有什么风景可言……
庞焕,兄弟帮不了你了。
刘长阁等人走了,朱允炆暂时搁置阴兵之事,开始处理朝政。
福建在赵羾、周志新等人的整顿下开始恢复生机,原本趋向于萧条的建阳、建宁等地变得日益繁华,印刷、造纸、制墨已经成为了地方支柱产业。
赵羾总结经验,创造性提出发展“地方工坊”带动地方税收,这种产业带动经济的逻辑终于被正视起来。
户部在与朱允炆商议之后,将赵羾的经验发布各省布政使司,要求各省结合区域能源与条件,突出发展三至五类“地方工坊”,如山西省,可以围绕煤炭、铁发展,西疆省围绕石油、棉花发展,东北关外围绕畜牧与马场发展,北直隶围绕工程建筑、基础工业发展,广东、福建等地,以对外贸易为主,江西以教育、书院等为主,南京则主打纺织、造船、刊印报纸……
与此同时,户部联合工部、国子监农学院,派遣人员至地方传授新型的农耕技术,由朝廷出资五,府县出资三,百姓出资二的方式,推广种子保护技术,更换农业工具,让深耕细作变得更为便利,对时常出现旱涝灾害的地方,由国子监农学院申请,户部审核并拨付款项,开挖各类深井、水塘,保障农业。
受益于国子监结业人才数量的增加,府县教谕、训导缺口得到基本解决,虽尚有大量地方无法推行多科目杂学,但基本的学文识字已无问题。
文教的薪火开始点燃,从底层,自民间,开始烧出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