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太原。
右参政李彬匆匆进入布政使衙门,见丁景福、茹瑺等人正在商议陕西白莲教之事,便站在一旁听着。
茹瑺用手指点在陕西舆图上,严肃地说道:“摩天岭这一带山高林密,从山下仰攻,只能被山上丢下来的石头、木头给砸死。若是强攻,必损失无数。”
丁景福赞同茹瑺的观点,只是提出了疑惑:“大人,这王金刚奴曾被长兴侯大败,率千余残部所逃。这才短短三年,怎又拉出了万余信众?”
茹瑺喟然一声,道:“莫要说陕西,就是在山西,民间也有不少白莲教信众吧?”
“这……”
丁景福脸色一变,自己地界有白莲教徒,如果上升到一定程度,那就是自己治理不力,管教不严,需要担负领导责任。
茹瑺并没有追究丁景福的失职,而是提出了自己的猜想:“在忻州时,百姓就说,正因官府无能无信,而白莲团结有信,所以他们宁愿相信白莲教,也不愿意相信官府。白莲教徒在山西尤且如此,在陕西拉一支队伍,恐怕也不是太难的事。”
丁景福重重点头,你说得都对。
不过怎么看舆图,那里就是一个穷山沟,一万人待在山上,吃什么?真有一万人,王金刚奴早就打下文县了,还会等到文县亲自去打?
再说了,文县守军只是一千来人,武晖脑子进水了,也不敢拿一千人去打一万人。
这其中,很有蹊跷。
但陕西方面的文书作不了假,而满天飞传的军情,也不太像有假。
丁景福有些头疼,不甘心地说道:“陕西要打仗,为什么要让我们山西供粮,他们有关中平原,多少粮食供不上!”
茹瑺指了指舆图西北位置,叹息道:“陕西大不同啊。”
对于大明而言,陕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且不说这里是秦、汉、隋、唐等十三朝之地,就从地形地势上来论,整个古代王朝,没这里地势最好的地方了。
以形势雄天下,这样的评论对陕西而言绝不是妄言。
其有关中平原,厥壤肥饶,四面险固,被山带河。外有洪河之险,西有巴、蜀,北有代马之利……更兼是防守要地,只要遏制几个核心关卡,比如函谷关、潼关,任谁都打不到关中去。
对于大明而言,这里又是最为紧要的西北屏障。
事实上,陕西并不是只存在一个都指挥史司,其还有一个行都指挥使司,也正是因为行都指挥使司的存在,才导致陕西在粮食供应上一向颇为紧张。
陕西都指挥史司,主要包括西安三护卫、延安卫、汉中卫、平凉卫、绥德卫、宁夏卫、阶州卫……
而陕西行都指挥使司,则主要包括了永昌卫、凉州卫、庄浪卫、西宁卫、山丹卫、肃州卫……
肃州卫是哪里,是嘉峪关那里,酒泉以西,这已经是甘肃西部了。
那里的气候本就不好,加上干旱、冰雹、沙尘暴、霜冻,还有暴雨洪涝,一年下来,一亩地能打个几斗粮食都已经是老天赏脸了。
可边界还是需要守,人总是要吃饭的。
咋办?
陕西供应。
只能这样,如果收成好,就不需要劳驾西安的兄弟千里迢迢去送粮食了,如果收成不好,那也只能委屈你们了。
之前宋晟镇守凉州时,晋商常千里就曾路途迢迢运输过粮食,那粮食不也是从山西筹备的嘛,不就是因为陕西粮食不够多,支撑起来有点困难。
毕竟关中的粮食,不止是军队在吃,百姓也需要吃饭,也需要保证物价平稳不是。
所以很多时候,陕西需要动用大军的时候,会先一步告知山西与朝廷,希望在后勤上有个保障。
丁景福知道这个问题,但问题是,山西的粮食也不是堆积如山,谁给就能给的,这也需要筹备,需要调配,需要补充。
“那就给他粮食?”
丁景福有些肉疼。
茹瑺微微摇头,道:“暂时不给,看看陕西后续战报再作决定吧,不过先期准备可以做一做。”
丁景福也只好点头。
李彬见事情已然敲定,便不再关注运粮之事,而是说道:“都司衙门传来消息,陕西已动员了两万余人,正向文县集结,事情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严重。”
茹瑺面色严峻,沉声道;“无论如何,陕西不能乱。命令都司衙门,传讯各卫所,加大训练,以军备战。若王金刚奴流窜作乱,陕西又无法镇压,那我们就不能不出手!”
流窜作乱,这四个字很关键,也很贴切。
王金刚奴之前造反的时候,可是流窜了好几个地方,虽然没出陕西地界吧,但毕竟闹腾了几个府。这次来势汹汹,鬼知道他们两条腿能跑到哪里。
有备无患,总好过疏于防范。
陕西战乱的消息不胫而走,经过路边社的报道,传入千家万户。
坐在太谷的常千里也敏锐地嗅到了异常,命人将在常家做客的侯西域请来,商讨对策。
侯西域曾去过川蜀,走过阴平古道,知道那是的地势极难攻打,严肃地说道:“若王金刚奴当真聚众过万,那不仅陕西危险,就连川蜀都会受惊。”
常千里有些疑惑地问道:“王金刚奴真有如此本事,在短短三年拉起如此多的信众?我怎么感觉这其中有些诡异。”
侯西域叹息道:“白莲教以蛊惑人心见长,山里百姓又目不识丁,被人讲多了,便会加入白莲教。拉起万人队伍,对他们来说并不算不可能之事。常兄忘记了三年前之事?”
常千里自然不可能忘记,但问题是,三年前王金刚奴等人一起造反,那是几股白莲教势力汇聚在一起,这才达到了万余人规模,可现在只一个王金刚奴就如此,实在是令人惊讶。
“能逃出朝廷大军追索,逍遥了几年还没死。这王金刚奴定有些本事,让我说,陕西都司要吃大亏了。”
侯西域感叹道。
常千里微微皱眉,道:“或许这也是我们的机会。”
侯西域端起茶杯,笑道:“你该不会看中阴平古道了吧?这确实是个机会,只不过,一年半载未必可行。”
王金刚奴是白莲教徒余孽,虽然声势浩大,但肯定会被朝廷消灭的,这一点侯西域毫不怀疑,但问题是,占据险要地势的王金刚奴,必然会让陕西都司损失不小,说不定还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事。
常千里爽朗大笑,并不赞同侯西域的悲观,说道:“三个月,三个月之内,王金刚奴必灭。”
“哦,那不如作个彩头,看看谁的眼光更为独到。”
侯西域想了想摩天岭的地势,自信地说道。
常千里毫不迟疑,点头道:“彩头什么的不重要,就赌十里红妆吧。”
“十里红妆?”
侯西域一愣。
常千里抬着眉头,道:“我赢了,浅浅出嫁,你送十里嫁妆。你赢了,百业娶亲,我下十里聘礼。”
侯西域哈哈大笑着答应下来。
所谓赌约,不过博取一笑罢了。
两人都很清楚,无论输赢,常百业与侯浅浅的婚事,都将会以超世人认识的规模来办,因为这是两家大族的联姻!
平阳府,安邑。
杨家。
富商杨和福拍案而起,脸色惊慌不定,对汇报消息的管家杨渠问道:“此事当真?”
杨渠哭丧着脸,回道:“老爷,外面已经传开了,文县已经丢了,千户武晖战死,王金刚奴已经率队前往略阳了。”
杨和福没想到这次白莲教动静如此之大,竟如炸雷闪电,突然出现,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按理说安邑距离文县、略阳还远,中间还隔着一个西安府,王金刚奴再凶猛,也很难闹腾到山西平阳来,但问题是,杨家在陕西有不少生意啊……
从安邑入潼关,就进入渭南、西安了,这里是做生意的好地方。一个月前,杨和福还命自己的大儿子前往略阳,与川蜀商人洽谈生意之事,现在好了,儿子估计陷在略阳了。
就在此时,门外来报,不少商户前来问询陕西消息。
杨和福哪里有那个心思,打发杨渠去应付。
于是商户们从杨渠口中得知白莲教势大,已蔚然成风,朝廷大军屡屡受挫。消息很快从商户口中传到安邑望族、富户、里长、富农、农户耳中。
陈木推开柴门,将扛着的锄头放在了半人高的土墙边,还没等喊话,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已经跑了出来,妻子赵氏也掀开门帘,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道:“饭菜马上好了。”
陈木抱起最小的女儿,与儿女说笑着。
夜晚来临,陈木贪婪地索求着,赵氏只捂着嘴,脸色通红,发出呜呜的地沉声。没办法,房间太少,隔壁就是儿女,夜深人静,有点动静很容易传出去。
在陈木还在回味时,赵氏紧紧抱着陈木,低声说道:“家里的粮食只够吃三日了。”
陈木眉头一皱,俯身看着赵氏,说道:“你听到消息没有,陕西出了乱子,正在打仗,山西有可能要征调民工,向陕西运送粮饷。”
“啊?”
赵氏花容失色。
陈木躺在赵氏身旁,看着透着星光的茅草屋顶,咬牙说道:“咱家得罪过里长,若征调民工,定会第一个签派咱家。我想了想,崔娘,要不我们移民吧,离开这里,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