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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格朗急匆匆地走出了房间,他会度过焦躁不安的十分钟,在这十分钟的步行之中,他会来到第二舰桥,并对法阵中枢提出要对那个孩子进行全面检查的要求。
他不知道的是,全面检查早在利克托带着阿斯塔特们回到复仇号上的那一刻便开始了。
何慎言金色的眼眸闪烁了一下,他微笑起来。那个孩子有着灵能潜质, 所以被卡恩挑了出来。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卡恩命人为他注入了一段记忆。
我们可以这么说,这孩子现在就是一封活体信件。
很大胆,也很心细。卡恩并不知道安格朗是否以人类形态回归,他只是瞥见了一些幻象。那封信只有安格朗才能打开,就算他失败,这个孩子被带走, 如果遇不见安格朗,那么他留下的信件可能再过一万年都不会有人知道。
毕竟,谁说得清这孩子能活多久呢?如果卡恩胜利,他恐怕会被卡恩亲手杀死。如果卡恩死去,杀死他的人也并非吉瓦多伦,那么,这个孩子恐怕也会被立即净化。如此之多的可能性,不太像是一个恐虐信徒想得出来的。
何慎言微微低下头,与他精神相连的法阵中枢立刻发来报告:“根据您的要求,其余六颗星球已经被我们捕获,未在其上检测到人类活动。”
“卡恩说的那些恶魔引擎呢?”
“一共二十台,位于普洛达尔斯二号。还有数十名混沌巫师正在其上待命,我们拦截了卡恩舰船发射出去的信号,他们尚未知晓卡恩已经死去。”
“还真是大手笔二十台恶魔引擎,如果他当时和阿巴顿联起手来,说不定我们会遇到些麻烦。”
何慎言摆了摆手:“将除了二号的其他星球全都毁灭,封闭二号星球上的能量通道,封锁那些混沌巫师的施法能力。通知利克托,两個小时后,他们会再次出发。”
“已通知利克托盾卫连长。”法阵中枢嗡鸣着, 蓝光闪烁了一会儿。“利克托盾卫连长已收到,另外,检测到一艘身份标识为帝国方面的远行驳船正在靠近。”
“远行驳船?这是哪个不怕死的行商浪人做生意做到大裂隙附近来了?”
“是否进行通讯?”
何慎言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一个微笑:“不。我亲自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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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抵达普洛达尔斯星系,阿里安托修士,请您做好准备。”
机仆冰冷而机械的声音从它喉咙处的发声器传了出来,回荡在这艘驳船的走廊之间。阿里安托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他不想对机仆流露出厌恶的情绪。但无论过去多久,他都没法适应这些由死刑犯或濒死之人改造而来的半机械生物。
它们多数还残留着人类的外貌,‘残留’,仅此而已。
阿里安托咀嚼着这个冰冷的词汇,突然意识到,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过去的残留。他哑然失笑,机仆摇摇晃晃地远去了,它的支撑架显然出了些问题。就连阿里安托这样不怎么精通机械的人都看得出来。
可惜了,扎克利若是在这儿,应该会忍不住他的手,给这个机仆来上一些改造
他开始畅想过去,直到塔格利安来到他身边。
“最后一个任务?”
“最后一个任务。”
阿里安托带上自己的头盔,在战场上遇见的那个死去机仆的颅骨被他挂在腰间的武装带上。塔格利安同样带上头盔, 他们在狭窄的走廊里穿行,很快便来到了机库。
远行驳船虽然挂着远行二字,但却绝对算不上是个旅行的好选择——更别提执行任务了。这艘船的机库甚至只勉强装得下一艘运输机,阿里安托二人不得不从狭窄的缝隙之间挤过去,金属墙壁与他们的动力甲互相摩擦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这对他们而言绝对是新奇的体验,阿斯塔特们还从未遭受过这种待遇。行走的间隙,阿里安托回头看了一眼塔格利安,隔着阴沉的目镜,他看不见塔格利安的眼睛。但他知道,这混蛋绝对在笑。
嘲笑他们彼此。
然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这昏暗的机库内响起:“两位好啊。”
链锯剑立刻开始轰鸣,塔格利安转过身,和阿里安托背挨着背。爆弹枪在一声咔哒声后上膛,阿里安托眯着眼,目镜的搜索功能和他本身的肉眼不停地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回转,试图找到那个说话的陌生男人。
“不必试图使用武器,它们伤不了我。”
从黑暗中探出一只苍白的手,优雅地按在了阿里安托的链锯剑上。手指修长,轻巧地抚摸着链锯剑旋转的刀刃。火星四溅,阿里安托加大动力。但换来的是一声轻笑:“停下。”
于是,链锯剑真的停下了。
不是失去动力那么简单,阿里安托浑身发冷,他的独眼开始感到一阵刺痛。手中的链锯剑仿佛‘死去’了一般冰冷,那种寒意甚至透过他的臂甲一直传到右边的心脏。令他动弹不得。
一个男人从黑暗中走出——不对,不是走出。
是黑暗臣服在他脚下。
阴沉的、四散的黑暗如同有了自我意识一般,充满畏惧地跪在了男人脚下,逃开他即将前行的路,待他走过之后,又在他身后重新汇聚成瑟瑟发抖的一团。
“你——是——谁?”
阿里安托试图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被拉长了一倍不止。男人站在他们面前,四周的空间开始无限放大,无限拉长。直至变成一片纯白。这个一身黑袍的英俊男人就站在他们面前微笑着看着他们。
他很英俊,面色苍白。但这些肤浅的外貌因素都不是阿里安托如此关注他的原因之一。
阿斯塔特的牙齿开始打颤。
生理原因,他想。内心冰冷地思考着,是的,生理原因。我经过改造的身体在害怕他——为什么?
男人的眼眸是金色的,其中没什么感情,那微笑也虚假的令人觉得可怕。阿里安托感到浑身冰凉,仿佛就连呼吸都已粘滞。他尝试着深呼吸,就在三颗肺为他输送空气的那一瞬间,男人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然后,他,不,他们。他们得以重新呼吸。阿里安托能听见塔格利安在大口喘息,还有他自己的喘息声。
“请原谅我的不请自来,也请原谅我的无礼。但我个人现在觉得比起言语来说,行动更加直接,也更加省时省力。”
自大的混蛋。阿里安托想。>
男人看了他一眼,又笑了起来。这次却不是那虚伪的微笑了,而是真心实意的笑容:“你说得对,阿里安托修士,我的确是个自大的混蛋,这点毫无错误。我为你的观察力感到吃惊,极少有人能在第一面就看清我到底是什么人。”
读心。灵能者。
“你是谁?”阿里安托问。
“好问题,我自己也想知道答案。”
男人说着近似谜语的话:“这个问题可谓是人类历史上的终极哲思,有多少人都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啊?我,是,谁。舌头卷曲,上唇碰撞。三个简单的音节,却蕴含着宇宙间的哲理。”
他的微笑逐渐转变成情难自禁的大笑:“以上这些,都是放屁。”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何慎言,一个法师。”他转过头,阿里安托看到一片纯白的空间开始变得透明,然后听见身边的塔格利安变得粗重的呼吸。他知道,自己也是同样。
原因无他,那艘漂浮在宇宙中的船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已经无关任何其他东西,只需让人瞥上一眼,便会陷入深沉的恐惧之中。
“看见那艘船了吗?”何慎言优雅地问。“那是我的船,复仇号,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希望你们也能喜欢。”
复仇?向谁复仇?
“好问题,阿里安托修士。复仇号的名字得名于一个孩子和一个没有名字的灵能者,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至于现在谈谈你们的任务,如何?”
“什么任务?”
“装傻充愣对我是行不通的,阿里安托修士。我知道你们的过去,也知道你们来此是为了什么。”
“既然你都知道。”阿里安托说。“那你为何还要问呢?”
“我说出来,和你们说出来,本质上是两件事。”
阿里安托沉默了一会,塔格利安在他身边举起了爆弹枪。枪口上抬,直直地指着何慎言,却只得到后者一个漫不经心的微笑。
“我们的任务是,调查普洛达尔斯星系。”
“最后一个任务?”
“最后一个任务。”
何慎言点了点头:“诚实,阿里安托修士。我欣赏你的品质,尽管我知道伱现在恨不得立刻就杀了我——先不谈这些了,你从审判庭接受的任务,是吗?”
“是的。”
“有趣,吞世者的少数忠诚派。在审判庭的监管下苟延残喘,你们想得到一个征兵星球?这倒是和他不谋而合屠夫之钉是谁帮你们解除的?”
“黑暗灵族。”
“不可能。”何慎言斩铁截钉地说。“他们没那本事,帝皇本人和他手下的能工巧匠都对这东西毫无办法,科技解除不了已经安装完毕的屠夫之钉。”
他眯起眼:“除非是灵能与巫术。”
阿里安托顺着他的话往前回忆,他知道这个男人能够读心,既然他觉得不可能,那自己就让他亲眼看看吧。可是,当阿里安托试图回想起那几个黑暗灵族时他却发现自己的记忆模糊了。
冷汗在顷刻间顺流而下。
何慎言瞥了这个阿斯塔特一眼,没多说什么。这一整件事都疑点重重。大裂隙诞生到现在,帝国有超过一半的世界都失去了联系。在这个时间点上,却来了一艘带着两名阿斯塔特的远行驳船,前来此地执行任务,受的还是审判庭的命令。
就算不考虑他们的身份,和那疑点重重拆除屠夫之钉的过程,这件事本身就足以令人起疑。
又是阴谋的味道,总是如此。何慎言几乎要叹息了,但他没有,只是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随后打了个响指。
阿里安托与塔格利安修士悄无声息地从这艘远行驳船上消失了,船长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他嘀咕着,无意识地下达了返航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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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检查室外,安格朗紧盯着那个惴惴不安的男孩。检查室内充斥着蓝光,各项高规格的检查措施一刻不停地对着男孩施放。一道光幕浮现在安格朗的眼前,各项数据告诉他,这个男孩一切正常。
除了营养不良导致的瘦弱与不佳的身体状况意外,他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一个年仅九岁的男孩能在一群叛徒中间不受任何影响?
安格朗不相信法阵中枢的结论,于是他下达了命令:“再检查一遍。”
法阵中枢毫无怨言地执行了,五分钟后,一份全新的,数据却完全相同的报告浮现在安格朗面前。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这个男孩真的一切正常。
真的如此吗?安格朗心中依旧带着疑虑。在他印象中,卡恩是个心思慎密,做事颇有手段的人。
即使那是他的卡恩,但在这个宇宙里,没有堕落之前的他应当也差不多才是。考虑到卡恩死前所表现出来的模样,安格朗有理由相信,他仍然拥有一部分理智。
他走进室内。
男孩看见他的到来,立刻便怔住了。脸上露出那种安格朗非常熟悉的表情,每个凡人看见他都会露出这副模样。红砂之主对原因一清二楚,却不愿意他们如此。
于是,安格朗蹲下身来,让自己的动作缓慢到不能再缓慢,至少保持在男孩能看清的地步。他嗓音柔和地对男孩问道:“你叫什么,孩子?”
“伊,伊克洛。”男孩结巴着回答。
“很好。”
安格朗努力地使自己露出一个算得上温和的微笑,伸出宽厚的右手,想要安抚一下男孩。但是,当他的手掌接触到男孩肩膀的那一瞬间,一阵电流闪过,令他瞬间绷紧了浑身的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