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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战母还是希简?”
提到这件事,瑟庄妮抿了抿嘴。
“不,本来应该由我母亲继任战母的位置。但她逃走了。”
“逃走?”
瑟庄妮的眼神变得空洞起来,就连手里的鱼都忘记了吃:“是的,她抛弃了我们所有人。她和一个男人跑了抛下她的部落不管!”
克达尔犹豫一会,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脑袋,得到后者一个不解与愤怒的眼神。瑟庄妮呲着牙拍掉他的手,活像是只狼崽子:“别碰我的头!希简祖母说这样会长不高的!”
“她没教导你怎么用斧子吗?”克达尔问道。
瑟庄妮摇了摇头:“她没来得及教我。”
“她教了你什么?”
女孩数着手指说道:“狩猎、剥皮还有怎么用弓箭。”
“起来吧。”
克达尔将她的斧子扔在她脚下,随后扛起自己的巨斧,风吹过他的衣角。他说道:“现在,我们去狩猎。我要看看你的技巧。”
他们花了两个小时在附近的山林中寻找鹿的踪迹。这些动物太过狡猾,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让它们立刻逃跑,与它们那好奇的表兄麋鹿不同。弗雷尔卓德的鹿真的就只是普通的鹿而已。
不然呢?你不会觉得这地方遍地都是危险的变异野兽吧。
两人趴在高高的树杈上,手头没有弓,因此克达尔用那些冻木的枝头做了一只简易的长矛出来。他的右手握住长矛,稳如泰山,一动不动。紧紧的瞄着下方那只对危险一无所知低头吃草的鹿。
“咻!”
长矛在瞬间洞穿了它的脖颈,鲜血涌出,鹿甚至感觉不到太多疼痛就失去了生命。克达尔从树上一跃而下,他伸出手,想接住瑟庄妮。但后者倔强的选择了自己爬下来。
拔出长矛。蹲在那鹿的尸体前,克达尔指着它脖子上的伤口,说道:“如果你下定决心要杀死它们不管是什么东西,熊,鹿还是狼。都一定要快。”
“如果你没把握,就不要动手。但一旦你决定自己要动手了,速度不快是不行的。迟疑是最大的敌人,而杀戮是很简单的事——有时,你甚至不需要思考就能完成这件事。”
瑟庄妮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她抚摸了一下鹿毛茸茸的脑袋和它头顶的鹿角,随后说道:“可是,我没有你这样的力量。”
克达尔意味深长地一笑:“你会有的。”
“啊?”
瑟庄妮有些摸不着头脑,而克达尔已经站了起来。他毫不费力地就将鹿的尸体扛在了肩膀上,说道:“走吧,我们回去。明天上路,我带你回部族。”
瑟庄妮连忙跟了上去,她问道:“你知道部族现在在哪?”
“现在是冬天,瑟庄妮。你觉得他们会去哪过冬?”
她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懊恼地说:“奈尔扎亚格!真见鬼,我怎么忘了?”
“还是那地方”克达尔不自觉地微笑起来:“你们没试过找其他的过冬点吗?”
“阿瓦罗萨部族在做这件事,不过他们最近很少跟我们来往了。据说是因为希简祖母洗劫了一个跟他们关系很近的部族。”
“是啊,这就是凛冬之爪的作风。不是在抢劫,就是在准备抢劫的路上。”克达尔叹息一声,接着说道:“你晚上想吃什么?鱼,还是鹿肉?”
“我能两个都吃吗?”
克达尔低头看着她亮晶晶地双眸,哑然失笑,声音在山林中传出去老远:“当然可以,只要你吃的完!”
第二天一早。
两人从地窖中走出,克达尔手里拎着一个皮制的包裹。一晚上时间不足以完全去除血腥气,但作为临时口袋已经够了,他们将那头鹿身上能吃的部位全部分割了出来。瑟庄妮拍了拍他的手臂,说道:“我能拎着吗?”
“这很重的。”
“不劳者不得食,祖母教我的。我总得做点什么。”
看着她坚持的神色,克达尔没有拒绝。他将手里的兽皮布袋捆在女孩身上,在他手里像是个小包裹的布袋放在女孩身上活像是个背包。瑟庄妮吃力地紧了紧布袋,感受着那份沉甸甸地重量,发自真心地笑了。
拉克斯塔克到奈尔扎亚格的有两条路可选,一条最近,但需要翻山越岭。另一条则花费时间稍长,但胜在路途平缓。他们的旅途称不上风平浪静,有时,暴风雪说来就来。遇见那样的日子,又找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克达尔就只能将瑟庄妮抱在怀里,两人分担寒冷。
瑟庄妮是冰裔,按理来说,她不会惧怕这种天气。但她年龄太小,身体之中来自三姐妹的血脉力量尚未激发。
坐在山洞里,克达尔松了口气。他浑身鲜血,这是刚刚杀的那头熊给他留下的临别礼物。瑟庄妮吃力地抬动熊爪,她试图将这头熊挪到里面去。克达尔摇摇头,说道:“就让它留在那儿吧,咱们今晚有的吃了。”
也算这头熊倒霉,他们刚好路过。既没食物,也没住处。而这头熊刚好两者都有,又打不过拥有那把奥恩出品斧子的克达尔,因此只能含恨而终了。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克达尔,你的那把斧子是哪儿来的?它不像臻冰武器啊?”瑟庄妮看着他手边的巨斧,问道。
“这个?这是奥恩送我的。”克达尔平淡的话语让瑟庄妮瞪大了眼睛,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克达尔在骗人,但他没必要这么做。
“可,可是,祖母说就算是祖母的祖母也没见过祂。说祂是一位被遗忘的神明。”
“她是不是还说,人们只有在噼啪作响的火堆前与满是烤鱼堆放着的餐桌前才会谈起祂?”
“你怎么知道?”瑟庄妮更加惊奇了。
克达尔似笑非笑地说道:“她一直都是这么说的神一直就在我们身边。在天空中,在泥土里。在群星的面纱背后,当然,也在你的心中。”
瑟庄妮做了个鬼脸:“我才不信咧,如果大家都信那个沃利贝尔,那我们不是天天都要互相残杀?而且,如果他们真的无处不在,那他们为什么从来不管我们?”
克达尔再次被这小姑娘的奇思妙想逗笑了,他摇着头说:“不,不。沃利贝尔虽然是位残暴的神明,但祂倒也没到那种地步。而且,就算祂真的到了那种地步,我们也还有奥恩呢。”
“奥恩和祂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奥恩是祂的哥哥,也像祂一样从来不管我们。”
“怎么?希简没跟你说过那个故事吗?”
“没有,你能给我讲讲吗?”
克达尔原本想先将那头熊处理处理,但看着女孩期待的眼神,他实在讲不出拒绝的话来。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说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是弗雷尔卓德还未分裂之前。奥恩铸造室的山脚下,也就是现今的奥恩卡尔岩地”
“那里住着一群铁匠。他们声称自己信仰着奥恩,可如果你问奥恩本人的话,祂会说绝无此事。因为祂说自己没有信徒。不过,那些铁匠的确在奥恩卡尔岩地建起了一座非常棒的小镇。”>
“他们信仰奥恩,因此,他们都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造出世界上最棒的器物。不管是盔甲、武器还是盾牌。”
“这群人至少有几千个吧,我也不知道具体数量。至少,你的希简祖母是这么告诉我的。”
“总之呢,他们差不多什么都会做。不管是手推车还是耕地的锄头——对,那时候弗雷尔卓德遍地都是能够种出食物的柔软大地。他们建立起了熔炉与村庄,在村庄的中央,还建立起了一座奥恩的雕像。他们自称为‘炉家人’。”
“他们从来没有感受过弗雷尔卓德噬人的寒冷,哪怕是光脚踩在炉乡的山坡上也是如此。因为奥恩那铸造室实在太过庞大,他们甚至得忍受着脚底沸腾的热量。就这样,他们逐渐成为了世界上最好的一群工匠,所造出的物件只有在奥恩面前才会甘拜下风。”
“至于我们那位熔铸之神嘛你也知道祂的,大多数时候都不问世事,在自己的铸造室里闷头忙活。但祂偶尔倒也是会品鉴一下炉家人的手艺,要是祂觉得还不错的话,就会简单的说上一句还行。考虑到祂不喜欢说话的性格,这句话基本可以视作赞美了。”
“奥恩从来没承认过自己对炉家人心存赞许,但我们都知道。祂或许表面看上去不动如山,内里却热情似火。与祂的熔炉一样。”
“而且,祂其实对炉家人抱有尊重。因为奥恩自己就热衷于制造各种东西,祂也知道凡人们要忍受自己铸造室的高温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炉家人们不需要下跪,不需要献上祭品。也不会把奥恩的话记下来,四处传唱,逼迫他人信仰祂。”
“他们只会像自己的神明一样,一言不发,闷头专注手里的活计。这些人充满幻想、精力无限,而且勤奋非常。”
“有那么几次,炉家人觉得自己的手艺让奥恩露出了微笑——不过,没人敢肯定这件事,因为祂那大胡子挡住了祂的笑容。”
克达尔停住了,正当瑟庄妮感到奇怪之时,却发现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阴沉:“然后,沃利贝尔就来了。祂来拜访祂的兄长。奥恩对此感到非常奇怪,祂们兄弟之间并不和睦,在此之前也从未拜访过彼此。”
“你知道沃利贝尔为什么拜访祂吗?”
瑟庄妮思考了一会,答道:“祂想跟祂打架?”
“不,但差不了多少。祂要进行一场战争。巨熊准备打仗,所以需要一些武器来装备他的军队。奥恩见过他的军队,一个个都是奇形怪状的家伙,他们把自己弄成畸形的模样,为的就是取悦沃利贝尔。这些人头脑简单,性情暴烈,一言不合就会发怒。”
“我也见过他们!”瑟庄妮低呼起来,她的眼中闪耀着愤怒的火焰。
“是吗?”
“披着熊皮的混蛋”
克达尔再次失笑:“评价很准确,小姑娘。和他们的神一样混蛋。考虑到你的年龄,原本你说出这两个字,你是要去外面吃一嘴雪的。不过,今天例外。”
“奥恩答应了吗?”
“当然不。祂可是非常倔强的,没人能逼迫祂给自己打造任何东西。不过沃利贝尔有别的办法。”
“奥恩拒绝了祂后,祂说道:‘行,那就让你的信徒们干。我不在乎。做吧。我可是你的兄弟。’”
“这次祂答应了?”
“也没有。奥恩从未将他们视作自己的信徒,而是和自己一样的手艺人。祂知道,一个手艺人被逼着打造自己不想做的东西是多么痛苦,因此,祂怒了。”
“但这正是沃利贝尔的计划之一,祂早就看炉家人不顺眼了。”
“可是,为什么呢?炉家人没有招惹祂呀!”
克达尔低下头,语气沉闷:“很好,你已经领略到了故事里的第一个要点。世界上有些人就是见不得你好,他们会使出一切手段折磨你、阻拦你、杀死你。有时,他们是普通人。有时,他们是冰霜守卫。有时,他们是自然。有时他们是神明。”
“那就让他们来吧。”瑟庄妮突然说道。
看了她一眼,克达尔接着说:“祂们整整打了八天。两人的搏斗无比激烈,以至于大山的基座都在颤抖。熔融的矿石从炉乡顶峰喷薄而出。闪电密集地打在山上,山崖的裂缝中爆发出火焰的喷泉。天空中红黑相间。大地震颤,世界心脏里的血液在高地上肆意流淌。整个弗雷尔卓德的人们都见证了沃利贝尔和奥恩的较量。”
“当烟尘散去时,大山的峰顶已经消失不见了。但更糟糕的是,所有的炉家人都死了。他们的小镇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一堆还在闷烧的废墟,和一段渐渐消散的过去。”
“许多个世纪过去了,没了山头的炉乡一直沉默地伫立着。原本是山顶的大坑里时不时地腾起滚滚的浓烟。有人说这是奥恩还在照看着祂的熔炉,不让地底的烈火在世上流窜。还有些人说,祂正在锻造一把伟大的武器,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更有一些人认为,奥恩被沃利贝尔杀死了,因为自从那之后起,弗雷尔卓德的大地上就再也没有人见过祂。”
“祂真的死了吗?”
“没有,只不过,祂不再与人沟通了——除了我。”克达尔笑了起来,他满意地看到瑟庄妮露出怀疑的眼神,于是将斧头提了起来,将斧柄对准了她。
“好好看看,看到这印记了吗?”
瑟庄妮不再怀疑了,她有些崇拜地说道:“所以你是奥恩的神眷者?”
“神眷者?谁告诉你这三个字的?不,奥恩没有眷顾我。是我自愿为祂做事,因为我敬重这样一位从不干涉人间的神明,而且,祂将我们视作平等的。”
克达尔咬牙切齿地说道:“不像其他神视我们为奴隶、附庸又或者是祭品。你甘心于做沃利贝尔的信徒吗?你也见过那些熊人的模样。”
“当然不,不过部族现在的情况很糟糕。”瑟庄妮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开始掰起手指:“冰霜守卫在追杀我们还有熊人族,然后是阿瓦罗萨部族又和我们不对付了,唉。我还挺想见到艾希的呢。”
“艾希?”
“她是阿瓦罗萨部族战母葛伦娜的女儿,我和她很处的来。”
“不错,不错。两位战母之间的友谊是件好事。”克达尔点了点头,瑟庄妮的脸一下就变得通红起来。她嗫喏着说道“什么什么战母?”
“别装傻,瑟庄妮。你是冰裔,当希简老去,你就是新的战母。”
女孩抬起头,脸色有些奇怪:“我能当战母,只是因为我是冰裔吗?”
克达尔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战士摇了摇头:“不,有些人是这样,她们以血脉为荣。但你不同,瑟庄妮。你表现出来的品质让我确定了一件事——三姐妹的血脉会以你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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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岩壁上时,何慎言看见丽桑卓正毫无形象地躺在地上喘气。
冰霜女巫的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狼狈与不堪。何慎言瞥了她一眼,说道:“感觉如何?”
丽桑卓知道他在问些什么,她苦笑着答道:“如果你问的是被它们拖入幻象的感觉很糟糕。但如果你问我亲眼见证它们的死亡是什么感觉很棒。”
“那就起来吧,看你这副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呢。”法师尖酸刻薄地说道。
丽桑卓没告诉他,在虚空的幻术里,他的确对自己做了些很过分的事情。
“最好让你的人下去清理一下,它们虽然死了,但留下来的尸体与那些污染的痕迹却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消除的。不想它们卷土重来的话,你最好动作快点。”何慎言说完,便直接消失了。
而丽桑卓甚至没来得及说出感谢的话,她只得对着法师离去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只有她知道,这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人到底做了多么伟大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