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是什么操作?”希兰和罗伊闻言怔了怔。
她们从字面意思上大概能理解意思:范宁准备把代表“绯红儿小姐”污染形态的那个d小大七和弦,作为素材之一写进自己的音乐作品。
听起来很危险,毕竟本来是个避之不及的事物,现在却主动去认知和探讨。
而且,这样能有什么作用?
“所有污染的本质都是知识。”作为对神秘学理解更高一筹的极限高位阶和伟大艺术家,范宁开始徐徐解释起隐知污染的原理。
“或换句话,由于外来隐知与原有的这方面认知之间存在‘高度差’,在坠落时对人们的神智造成了冲击和破坏,轻则被砸成‘脑震荡’,重则直接被砸得稀巴烂。”
“而知识,有语言和非语言两种形态,音乐和美术等艺术形式都是非语言载体,甚至按照‘隐知传递律’的观点,还属于第三类传递方式,是更高级的隐知载体……这条代表‘池’相暴力的隐知污染,在听觉上表现为d小大七和弦,无疑是高度凝练准确的形式,所以对琼的认知来说悬得过高,一次次承受冲击的过程心神俱疲”
学识比邃晓者更高的琼此刻已经会意:“卡洛恩应该是计划尝试将‘绯红儿小姐’的污染拖入自己的艺术认知体系,用‘钥’将其拆解重构,再用‘烛’作探讨、变化、发展,如此来让我读谱或试听,以提供一个垫高认知的缓冲地带”
被五楼扔下的小石块砸中可能会致命,但如果自己已处在四楼,安全程度会大大提高。
“这具备可行性,不过,我感觉同样很冒险,与知识交锋的人要么控制住知识,要么被知识溶解,你实在不行不必勉强,情况没有那么紧迫。”
范宁闻言笃定一笑:“我既然提出这个办法,自然是有把握,要知道在远古时期,‘锻狮’之格已经足够穿过第四重神性之门,更何况是处在世人巅峰认知级别的‘锻狮’,而且,我已有过一定经验。”
他其实很早以前就经历了一些这样的现象,比如当时自己面对“观死”与“心流”的危险隐知,超验俱乐部用的载体形式是美术作品,而同样包含死亡叙事奥秘的舒伯特《死神与少女》在脑海里运转响起后,自己凭着对大师作品的艺术理解垫高了认知,缩减了坠落的“高度差”,卸去了一定的“冲击力”,所以幸免于难。
除此外还有对“幻人秘术”产生净化作用的《第一交响曲》,让自己从灵体濒死状态强行好转过来的《第二交响曲》作为第三类隐知载体,音乐作品在具备一定造诣后,可产生直接而强大的神秘学效应,范宁目前还没系统地摸清其中的规律,但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的生效案例。
“那麻烦你了,这总是会侵占你的大量精力。”琼说道。
“你尽快恢复实力对我们很重要,而且我本就有创作计划,算是顺势之举。”
范宁正好下一首作品在准备“唤醒之诗”;
又在探讨隐喻辉塔结构、自创“灯影之门”密钥的基底;
再帮助琼摆脱“绯红儿小姐”的污染,恢复半个执序者实力,得到一个强力帮手,去西大陆为自己安排一些掩人耳目的过往情史;
这次的创作算得上是一举三得了。
“嗯,谢谢你。”虽然琼的灵体未曾进入启明教堂,但范宁还是直觉她的身影朝自己鞠了一躬。
这件事情也敲定后,谈话气氛稍微没那么紧凑了,希兰好奇问道:
“你最近好像在弹吉他,所以会有什么曲子吗?”
听到这句话范宁心中浮现起《晚安》,浮现起《泪河》,还有《春梦》等一系列关于《冬之旅》的诗篇,暂时属于舍勒所谱写的忧郁的爱情诗。
那一瞬间他过了很多念头,最后却是笑着点头:
“当然有,给你们来一首,保证炫技。”
他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响了一条简洁明朗、又极富宫廷舞曲律动感的a小调主题,随即直截了当展示出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奏。
帕格尼尼《a小调第24号随想曲》。
在大部分人眼里,帕格尼尼是一位“魔鬼”级别的、让李斯特都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小提琴大师,但实际上他还是一位古典吉他大师,对其各项艰深演奏技巧的掌握,照样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这部原先为小提琴而作的随想曲,用古典吉他演绎起来,不仅艺术效果不打折扣,难度同样是没有一丝含糊。
三人听到那些乐句随和弦走向上下起伏,范宁按弦的左手几乎没有一丝停歇,不断以各种伸张姿势在高低品格间做着激烈的换把,有时琴身中振荡出质感奇特的八度复合泛音,有时是颗粒飞溅的快速半音阶。
随着变奏的不断呈现推进,右手弹弦与左指打拨齐齐上阵、奏出火花四射的三连音群,而那些密不透风的分解和弦扫弦,在启明教堂中形成的声浪让人心潮澎湃。
范宁对古典吉他的艰深技巧掌握程度,比他的钢琴水平要低不少,有时把位大跳的音符时值站得不太稳,左手下行圆滑音的音量也与右手有些区别,但他的流畅性掩盖了这些瑕疵,当尾声滚动的琶音将乐曲推向盛大的收束时,这几人已经听得目瞪口呆了。
“太棒啦!”罗伊兴奋地出声加鼓掌,她之前从未见过范宁怀抱吉他演奏的样子,此时新鲜感和惊奇感都十足。
希兰没做出这么大的动静,不过脸上笑容同样十分愉快。
好久了,上次可能还是那个冬天,自新年音乐会过后,近乎严苛的作曲和排练作息就填满了他的生活,不多的亲自执棒排练和演出,交流都带着惜字如金的高效,好久没听过他在私下场合不带任何工作目的的弹琴了。
尽管此刻是在梦中,现实或许已相隔千里,但这无疑是场能让十多天的阴霾一扫而空的美梦,启明教堂的音响效果十分出彩,充满着纯粹、华丽的炫耀与轻松心情。
范宁按止琴弦后神态重归认真淡定:
“此前计划和你们商议的就这些了,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提及的。”
“如果决定了要作曲的话,必须放到移涌秘境里进行。”一直默默听随想曲的琼提出建议,“音乐创作过程的灵感,比演奏和欣赏时高出太多,你堂而皇之地探讨‘绯红儿小姐’的知识,肯定会受到她的关注,在隐秘的角落完成,事情就会安全得多,你可以构造一些封闭性的秘仪作为第二层保险,我给你的非凡琴弦能帮上点忙。”
“好。”范宁点点头表示知悉。
“我这还有个发现,白天的捐赠仪式上,除了欧文,特巡厅的‘蜡先生’也在场。”罗伊也已跟着他收敛起笑容:
“蜡先生?”范宁对这个奇怪的名字不熟,“也是一位巡视长?研习领域长于哪些方面?”
“是首席巡视长,能力未知,常年坐着轮椅,晚上我询问过维亚德林爵士,指引学派和我们一样,没有他任何的正面出手记录情报,唯一知道的是,这个人在特巡厅主管情报工作,并有个秘史首席研究学者的头衔。”
“现场他具体做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在台下角落待了一会,就默默离开了。”
看着范宁沉吟不语,罗伊又提醒道:“但是,若说这个人没有调查过特纳艺术厅里的人和事,我是不信的。”
“一位强大的邃晓者,一座社会公共艺术场馆,想动用一些非凡手段进行调查,这几乎是无法规避的。”范宁说道,“神秘画作已经升华,‘日落月升’预言文本已经获悉,音列残卷他们也拿了,甚至连暗门的事情都已翻篇让他查呗,特纳艺术厅现在白得不能再白了。”
“不过,很有必要的提醒。”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手背,“他的目的还是在于我,尽可能减少与你们那边的联系因素是对的,我也不会和你们做定期联络的约定,以免增加不必要的突破口。”
范宁还略去了一点未提。
这个“蜡先生”光顾特纳艺术厅的另一个原因应该是“旧日”,毕竟自己曾经做出了那个误导性的命名,他们恐怕对那个干扰性的占卜结果仍旧念念不忘。
“希兰呢,有要说的吗?”他问向白裙少女。
“嗯还有个事情,现在卡普仑先生的‘艺术基金’,唱片收入加上捐赠资金已经超过了200万镑,刚刚起始就比我们的商用资金流还高得多,在其用途上你有什么更多安排吗?”
范宁望着坐在礼台前沿的两人思索一阵子:
“这个我再想想。”
“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就到此散会吧。”
他原本打算直接将关联另外两人的烛台熄灭,但认真考虑了几秒,还是当着大家的面坦然开口:
“罗伊再稍微留一下。”
琼这时说道:“下次联系时,我依然用这种方式回应你。”
廊道上吹过无形而冷冽的风,她的那盏烛台随即自行熄灭,只剩下一缕紫色轻烟飘起。
“那,卡洛恩,晚安,罗伊学姐,晚安。”希兰也随即挥了挥手,蜡烛熄灭后,身体的光影逐渐在礼台前沿消散。
坐在前沿的罗伊笑着问道:
“说吧,范宁教授这次是什么事情吩咐?”
范宁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想起以前的几次谈话始末,又想起自己从海华勒庄园踩油门离去的一幕,语气突然不太理所应当了起来:
“……就没有一种可能,是随便聊两句吗?”
“好啊,你说。”她双手一撑,黛蓝身影轻飘飘地跃下舞台。
真要聊天??
原先只准备正常商量事情的范宁,完全搞不懂自己刚刚为什么要那么回答。
甚至有些想把刚才的话重答一遍。
但现在只得开始搜索话题。
“你毕业后忙不忙。”
“忙啊,整天学习,我爸要我今年争取晋升高位阶。”
“好快。”范宁感叹着神秘侧晋升的不平滑性,以及学阀核心资源和非凡界底层资源的本质性差距。
“和你去年同一年纪,比我爸晚了一年。”罗伊语气未变。
“那这十多天辛苦你到处奔波和打探消息了……”
“不用谢。”
“《第二交响曲》演奏起来觉得还好听吗?我都还没听……”
“好听啊,我喜欢。”
“还可以有别的评价吗?”
“甚至有被感动到?”
“那就好,你还有叠手帕落在了我车上的,记起来拿了吗?”
“有空再说。”
气氛也许还好,就是不够流畅,范宁将发散的思路汇聚到对方当前身上来:“你这套西服我好像从来没看到过诶。”
“以前你有见我穿过旧衣服吗?”罗伊问道。
“不是,我是说颜色挺特别。”
“怎么个特别法?”
“感觉挺凶的。”
“…?”
“外人,对外人来说,是熟悉的人就还好,比如像我的话,看起来主要觉得是有些冷淡的风格,蓝色嘛,在美术里本来就属于冷色调,而且你新扎的……”
“要不你还是说说有什么事情吧。”罗伊在红木长条椅的另一端落座。
“好,请你帮我个忙。”范宁如释重负。
一瓶装着“荒”相耀质灵液的小瓶,缓缓朝相隔两米远的黛蓝身影飘去。
里面装着的,正是那位“花触之人”赔偿自己胶合板吉他的5镑金币。
普通的黄金和白银本身不是移涌物质,也不具备可以升华的神秘特性,但可以用这种方式携带进来——除了生命外,天体、部分矿物和部分金属也具备以太体,这使得它们可以暂时和耀质灵液等非凡物质亲和在一起。
理论上说,这种方式可以无视醒时世界的运输距离,大规模地运输、交易、转移钱款,但考虑到高昂的耀质灵液耗损,单纯为了这种事情,成本与收益就完全不成比例了。
范宁又起身登上指挥台,从下方拿出一个似女士用的纤细饮水瓶,其通体是细腻的红,但有一些不规则的,颜色更黑更深的疤痕——指引学派此前查处“红玛瑙传媒公司”、击杀“经纪人”时,收缴的用于夺取初识之光的礼器“污迹之瓶”。
“这是?”罗伊让小瓶在自己掌心停稳,又看着范宁的动作。
范宁解释道:“你手里的灵液中浸着一枚金币,我想让你用‘变容之镜’帮我占卜一下它曾经的携带者身份线索,看是否和‘污迹之瓶’具有相关神秘学联系,你的灵性更亲和,占卜结果更可信一些。”
……你把天都聊成那样了,还好意思一本正经地提这种要求?罗伊突然觉得又气又好笑。
椴木折扇在她手中轻轻打开:
“范宁先生,这种事情很累很耗灵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