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朱方亭敢抢你领唱的位置,我会一辈子都瞧不起她的。”
说话的是胡宝珠,她没有换下练功服,而是直接套上了厚厚的棉衣棉裤,她本来就长得胖胖的,穿了那么多衣服,更是圆润得像一个球。因为脸上的肉多,原本大大的眼睛倒显得有几分细长。她皮肤白皙,头发又长又多。乍一看,她一点都不像练舞蹈的,但她却是舞蹈班里面最灵活的小朋友。
“于老师说了,不会把我换下来的。”谢颖天真地说道:“只要于老师不肯换我,应该就没事了吧?”
“那可不一定,于老师只是教声乐的,她上面还有领导呢!”
胡宝珠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社会人,听了她的话,谢颖又笑不出来了。胡宝珠拍了拍她的肩膀,豪气地说道:“小颖,还有我呢!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谢颖又露出笑容来,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板巧克力,说道:“这是我妈寄过来的,连我哥我都不给,专门留了一块给你。”
胡宝珠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刚要吃,谢颖却抓住了她的手,硬生生地将巧克力放在了好朋友的口袋里:“老师不是老让你减肥吗?要是被她发现了,你又得挨骂!”
胡宝珠嘿嘿笑了,压低嗓音,悄声说道:“那我就回家再吃!”
二人收拾好了书包,准备再去小卖部买零食吃。两个小姐妹挽着胳膊,谢颖毫不留情地将高傲、自大、又没有礼貌的表哥给吐槽了一顿。胡宝珠虽然不认识谢冲,但是顺着好姐妹的心意,也把他批判了一顿:“真是太过分了!你爷爷奶奶都是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有这么任性的孙子呢?”
“现在全家都让着他,包括我!”谢颖叹气道:“他们都说,我堂哥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所以才变成这样,他以前是个很好的小孩。”
“你以前不是见过他吗?那时候他怎么样?”
“上次他回来,家里正在翻修房子,他住在宾馆里,没怎么回家。”谢颖眨眨眼睛,说道:“好像……他确实不坏。他不怎么爱说话,但是也不像现在这样,浑身都是毛病,不管我们干什么他都挑刺。”
“那……他回到来城,都受了什么委屈呢?”
……
谢颖惭愧地说道:“你还真把我给问住了,我只知道他特别喜欢踢足球,现在不踢了,他特别难过。”
胡宝珠煞有其事地分析道:“你看,你对你哥也不了解嘛!说不定他真的放弃了很多东西,那样的话……他发脾气也是正常的。”
谢颖脸红了:“他虽然是我哥,可我跟他相处的时间连半个月都不到。我家没有电话,二叔二婶也不经常写信,所以我对堂哥都没什么印象……我只知道他喜欢踢足球,学习成绩不错。现在住在一起了,我会了解他的。也有可能,在我了解了之后,他就不那么可恶了。”
胡宝珠点了点头,说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的哥哥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哎呀,你真会夸人!不过,我二叔一家是没有地方去,不得已才回老家的,他们觉得很丢人,不希望别人知道,所以你要给我保密。”
“放心吧!我肯定不会告诉别人的 。”
可是谢颖没想到,二叔的行踪是他自己暴露的。
谢庆云临时有事,托人给家里带了个口信,让家人代替她接谢颖回家。所以,谢颖一走到少年宫外面,就看到了胡子拉碴的二叔。
谢庆收不想来,要是被熟人认出来,熟人肯定会问东问西,让他很尴尬。他把自行车停在离少年宫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估摸着侄女的排练快要结束了,才悄悄地走近了。他弓着腰,低着头,用围巾遮住了脸庞,只露着两个眼睛在外面,神态颇有几分鬼祟。
可即便如此,谢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二叔,她兴奋地冲二叔挥了挥手,刚要喊他,二叔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摇了摇头。谢颖心领神会,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谢庆收想拉着侄女赶紧走,可是在他触碰到侄女的小手之前,一双有力的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紧接着,一声苍老的大喝从身后传来:“你是谁?”
目光纷纷聚焦过来,谢庆收瑟瑟发抖,可他不敢回头,他不想被别人认出来。
可是那双大手却执拗地把他掰了回来,那人严肃地说道:“你是不是来偷小孩的?”
谢庆收见那人有几分面熟,便躲闪着对方的眼神,说道:“我明明是来接孩子的。”
谢颖也跑了过来,脆生生地说道:“爷爷,他是来接我的。”
原来那位老人正是胡宝珠的爷爷,也是父亲的老同事,怪不得谢庆收觉得面熟。胡老人将信将疑:“小颖,你确定这是你的家人?”
“嗯!这是我二叔。”
此言一出,谢庆收又收获了一波关注。如果他大大方方地来,众人倒不至于如此议论纷纷;但是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却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不跟众人打招呼,还恨不得将自己隐藏起来,这就奇怪了。
谢颖灵机一动,说道:“我二叔刚从广州回来,不适应这里的天气,他得了重感冒,害怕传染给别人,才把自己给捂起来的。”
谢庆收顿时双眼放光,差点感激涕零,又对谢颖表达了赞赏,那表情仿佛在说——不愧是我的侄女,你可真是个小精灵鬼!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往后退让了一些,谢庆收陪着笑,点头哈腰,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说着“改天再跟各位打招呼,今天对不住了”,便拉着侄女的手,匆匆逃离了人群。
二叔骑自行车是最有力气的,他弓着腰,呼哧呼哧,比爷爷骑得都快。谢颖甩着两只脚,欢快地说道:“二叔!这是你第一次来接我!”
“……嗯!”
“我以为你不想出门,不愿意来接我。”
谢庆收被说中了心事,只能尴尬地掩饰:“哪里的话,你是全家人的小公主!接公主回家,那是我的荣幸!”
谢颖笑道:“大老板当我的司机,也是我的荣幸。”
……
谢颖轻轻挠着二叔的背,诚恳地说道:“二叔,你以前能当上大老板,以后也能当!”
“……谢谢你啊,小颖。这么多天以来,你是第一个跟我说这些话的。”
谢庆收鼻子发酸。自从工厂起火之后,他就过得浑浑噩噩,一家人从富翁沦落成了无家可归的穷人,他怀疑自己做了一个噩梦,可他确实灰头土脸地回了老家,他确实……再也不是大老板了。
“二叔,爷爷虽然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但是你没回来的时候,他经常跟别人夸你。”
“是吗?我不信。”
谢颖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你不是给他带了一些酒回来吗?他都舍不得喝。尤其是那瓶人头马XO,他是去年打开的,现在还没有喝完。每次他请客,他都会给客人尝一点,然后就把酒给藏起来了,谁要都不给。他说,那是老二从香港带回来的,可金贵呢!这么贵的酒,他舍不得喝。时间久了,亲戚朋友都知道他有一瓶‘爱咳嗽(XO)’了,也知道那是你从香港带回来的。”
一定是风太大了,要不然谢庆收怎么会眼角发酸呢?他强忍着,不屑地说道:“哼!你爷爷就是个小气鬼!他有的是钱,可是连个茅房都舍不得修!连瓶酒都舍不得喝!”
“可爷爷再怎么小气,不还是给了你一万块钱,让你去还债吗?我都看到了。”
谢庆收无法反驳。老爷子舍不得修厕所,舍不得喝昂贵的洋酒,但是在儿子狼狈逃回来的第二天,他就从银行取了一万块钱。在把那一摞钱递给儿子的时候,他的确充满了不舍,但他还是将带着体温的钱给了儿子,让他回广东一趟,把事情处理好。就算这笔钱还不够,至少能抚慰人心,让员工们知道,老板并不是跑路了,而是筹钱去了。
谢庆收经常挨骂,作为三个孩子中的老二,他是挨父亲骂最多的那一个。被骂得狠了,他也想过远走高飞,一定要闯出一番天地来,让父亲刮目相看。可到头来,他还得“啃老”。要是没有父母的帮助,他们一家就活不下去。
“二叔,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广州?你一定还会再回来吧?”
“嗯,就这几天,我一定会回来的。”
谢庆收的声音发飘。
他是不想回来的。如果不是因为广州太危险,他是不会留在老家躲风头的。如果有机会走,那他一定会走。但这个念头,他不想让别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