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初阳站在灯火阑珊处, 与宴席的热闹喧嚣格格不入。</p>
由于清辉的治疗，他脸颊上的青紫已经消失, 看上去没有过分悲伤，冷然而平静。</p>
依蔓没什么可说的。</p>
两人站在一处，相对无言。</p>
过了些许时间，晏初阳忽然出声：“你在可怜我？”</p>
“没有，”依蔓摇头, “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p>
“也是，我这种人是不需要可怜的，”他说，“我喜欢的人杀了我唯一的亲人, 我却一点都不怪她, 甚至想着，为什么不把我也一起带走。”</p>
他身上没有人气。</p>
依蔓想。</p>
就和当初的封源一模一样。</p>
她在怀里『摸』索一会，找到了想找的东西, 便把手伸到他面前, 摊开了掌心。</p>
掌心中躺着一片洁白的羽『毛』，上面犹沾着鲜红的血。</p>
这是楚沫化羽的时候依蔓偷偷接住的。</p>
很奇怪, 洞窟中所有的羽『毛』都消失无形, 只有这根被她偷偷藏在怀里的羽『毛』依然如初。</p>
“给你。”</p>
晏初阳死水般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剧烈的波动。</p>
他颤抖着去拿那片羽『毛』, 却在指尖触碰到羽『毛』的刹那忽然收回手。</p>
依蔓不解地望去，却见他的手放在身侧, 慢慢握成了拳。</p>
晏初阳说：“这是她留给你的, 我不能要。”</p>
口中这么说着, 他却仍然执拗地盯着那片羽『毛』，像是要从中看出点什么似的。</p>
依蔓道：“为什么是留给我的？”</p>
她发现羽『毛』没有消失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要把它送给晏初阳。</p>
但是她无法确定楚沫杀了赤暮村长之后晏初阳对她的态度，所以见到他的时候才犹豫了。</p>
“她不喜欢我，也不怎么想见我，”晏初阳说，“更不会留给我什么东西。”</p>
他看起来明明很想要的。</p>
依蔓又把羽『毛』往前递了一点，说：“还是你留着吧。”</p>
晏初阳仍是摇头。</p>
“给你你就拿着，”薛砚忽然从黑暗中闪身出现，往晏初阳背上狠狠拍了一下，“婆婆妈妈的干嘛！”</p>
他拍得有点重。晏初阳弱不禁风地晃了晃，下了很大决心一般，伸出颤抖的手，把羽『毛』握在了手里。</p>
依蔓问薛砚：“你什么时候来的？”</p>
她以为他会和上次一样喝些酒，而此时他身上却毫无酒气。</p>
“我刚吃过，”薛砚说，“路过这里就听见你们拖拖拉拉的。”</p>
晏初阳轻声道：“谢谢。”</p>
“有什么好谢，”薛砚扬眉，“你醒得挺快啊？不去吃点东西？”</p>
晏初阳望向宴席处，缓缓地摇头：“不去。毕竟，他们也不会欢迎我。”</p>
确实不会欢迎，依蔓想。</p>
薛砚曾经和依蔓说过，晏初阳的父母俱在逐翼之战中战死，只剩村长一个亲人。而已经身亡的村长现在是全村的罪人，晏初阳以后在赤暮的日子想必不会太好过。</p>
“哇，振作点行不行，”薛砚把手搭到晏初阳的肩膀上，凑近了说，“你这小身板要是垮了，我看那什么清辉圣法师也救不回来。”</p>
晏初阳把羽『毛』按在心口的位置，淡淡道：“我一直在想，人为什么要活。”</p>
薛砚明显是被惊到了：“哇不是吧晏初阳！！我可不想下次回来的时候听到你的死讯！”</p>
“阿砚你放心，”晏初阳说，“我会好好活下去。只是现在，想得更多了而已。”</p>
薛砚：“活着就活着呗，开心的事情那么多，想做的事情也那么多，死了多可惜。”</p>
依蔓沉『吟』一会，也道：“也许，活着是因为有事情需要我们去做。”</p>
“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晏初阳把羽『毛』小心地放进衣袖，“不如一起走走？”</p>
“好啊。”薛砚咧嘴笑，试图和晏初阳勾肩搭背。</p>
晏初阳极为淡定地闪身挪了一步，避开薛砚的手，直接转身离开。</p>
薛砚停在原地，有些苦恼地问依蔓：“他果然还是讨厌我吧？”</p>
依蔓掩嘴：“是啊。”</p>
“哇！依大小姐，我是想让你安慰我，安慰我懂吗？”</p>
依蔓便点头：“嗯，他当你是最好的朋友。”</p>
“这个安慰一点都不真！换一个换一个!”</p>
“是真的。”她说。</p>
她以为赤暮村结界之事会在两人之间割裂出一道巨大鸿沟，可是居然并没有。</p>
在晏初阳心里，薛砚一定是重要的人。</p>
而薛砚亦如是。</p>
她虽然不懂这种友情，心中却滋生处些微的羡慕。</p>
晏初阳远远地回过头：“你们真慢。”</p>
“这就来这就来！”薛砚几步赶上，抬头望向天空，“今天的星星好亮啊。”</p>
“嗯。”依蔓跟在他身后，点了点头。</p>
连绵的春雨在昨天停下，如今万里无云，宽广的夜幕中星河璀璨。</p>
繁星低垂，每一颗星都如此耀眼，近在咫尺，可又永远也无法触及。</p>
依蔓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去年除夕在未行山看见的星空。</p>
晏初阳道：“每当仰望星空的时候，我就会深深感到自己的渺小。”</p>
夜『色』下，他墨绿的发几近深黑。</p>
他似乎不在意身后的两人有没有听见，自言自语般继续说着。</p>
“在过去的十年里，我一直都在朝同一个目标努力。我想变强。”</p>
他捂住了眼睛，话语逐渐低不可闻。</p>
“你能不能再等等我。</p>
“再等等我，等我再变强一点，带你走。</p>
“我们可以去很远的地方，一起生活。”</p>
依蔓没有说话。</p>
她还是不知道楚沫是怎么想的。</p>
受到楚沫感情影响的时候，依蔓见过云翼故乡的大海与巨树，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少年羸弱的身影。</p>
也许像晏初阳说的，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也不想见他。</p>
也许还是有一些喜欢的，可这份感情只能支撑到她在暗无天日的洞窟里活到今天，所以她义无反顾地奔向了死亡。</p>
结界总有一天会被打破，窝藏云翼的真相无法掩盖。</p>
在这茫茫的苍灵大陆，注定不会有云翼族安逸生存的地方。</p>
“别说笑了，”薛砚却忽然嗤笑一声，“你要变强到什么时候？今天拖到明天，明天拖到后天，永远没有那一天。”</p>
“薛砚！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是你喜欢的人呢！如果你没有现在这么强的法术天赋呢！”</p>
“我吗？”</p>
薛砚看了依蔓一眼。</p>
她在认真地听他们说话，看到他投来的目光时便安安静静地回视过去。</p>
“不用等到变强的时候，我就会尝试所有能带她走的方法，”他说，“初阳，可能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p>
“也许，你说得对，”晏初阳的语气重归沉静，“所有人都认为你是在瞎闹，不可能破得了结界，可你还是做到了。</p>
“我其实很害怕失败，总想着等谋划全部、万无一失的时候再去做。但我没想过，可能永远也不会有那个时候了。”</p>
薛砚拍了拍他的肩膀：“初阳，其实我刚刚就是看不过去你那么消沉。你这样也挺好的，我娘总说我『性』子太急，容易把事情弄糟。”</p>
依蔓说：“你居然也知道啊。”</p>
“什么叫‘居然’！”薛砚立刻摆出愤愤的表情。</p>
晏初阳看着他们，冷寂的面容慢慢变得柔和。</p>
他问：“阿砚，你离开赤暮之后，准备去哪里？”</p>
“哇厉害了初阳，你怎么知道我要走？”</p>
晏初阳淡淡地：“你之前说，你不想下次回来的时候听见我的死讯。”</p>
“我准备去晖州啊，”薛砚咧嘴，“阡羽炎炽城的家伙们盛情邀请我，说我不去他们就要跳河，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帅呆了？”</p>
跳河吗……</p>
依蔓想到了炎炽城那条可怜兮兮的小河。</p>
里面的水时常被炎炽城那群闲不住跳进去的人烧干。</p>
不过更重要的一点是——</p>
她的眼睛都亮了：“你决定来阡羽城了！”</p>
“依大小姐盛情邀请我去，我怎么能不去，”他笑容灿烂，摩拳擦掌，“等老子……咳，待我学到更强的法术，想揍谁就揍谁！”</p>
“原来你就只有这么点追求吗，”晏初阳说，“我也去。我的法术天赋应该够吧？”</p>
“可以，”依蔓回答，“但是，我一直想问，你的法术天赋为什么会变强？”</p>
“变强？”晏初阳嗓音低柔，似乎在真诚地表达疑『惑』，“我的法术天赋一直都这样。阿砚你说是吧？”</p>
薛砚挠头看看晏初阳又看看依蔓：“难道是我记错了？”</p>
依蔓心一沉。</p>
晏初阳还是不回答这个问题。</p>
她正欲再问，忽然看见晏初阳做了个手势。</p>
他苍白的左手食指抵住右手掌心，划了个圈。</p>
薛砚没有看他，所以这个手势只能是对依蔓做的。</p>
但很可惜，她并没看懂这个手势是想表达什么意思。</p>
依蔓觉得晏初阳可能是想避开薛砚和她说什么，便不再谈这个话题。</p>
她说：“薛砚的法术天赋可以破格免去试炼直接入城，但是晏初阳，你的应该不太够。”</p>
“还有试炼？”薛砚问。</p>
“有的，”依蔓点头，“阡羽城西南的森林，就是试炼的地方。”</p>
虽然，她从来没有去过。</p>sxbiquge/read/68/6827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