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太满太冲，五分钟后回过劲，齐照后悔了。</p>
窦绿白停了他所有的卡。</p>
他现在就是个乞丐。</p>
可是话已经放出去，再穷不能穷志气。</p>
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被人看笑话。</p>
齐照伏在桌上，脑袋枕着手臂，翻个身，余光瞥见温欢还在偷瞄他。</p>
她手里仍然捏着那两张卡，一接住他的视线，立刻递过去。</p>
小心翼翼，脸上满是刚才被拒的不知所措。</p>
以及，想要再试一次的期盼。</p>
齐照的视线不舍地从那两张卡掠过，动作缓慢，伸手推开。</p>
女孩子因他这个动作而垂头丧气。</p>
她不再尝试，而是默默地趴回书堆里。</p>
沮丧，『迷』茫。</p>
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惹他不高兴。</p>
齐照烦躁地搓搓头发，暗自腹诽：女人就是麻烦，屁大点事都能草木皆兵。</p>
他懒得管她，爱怎样怎样。</p>
反正他不伺候。</p>
一分钟后——</p>
温欢拿起桌上刚递来的草稿纸。</p>
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几行。</p>
字迹雄劲有力，一丝不苟。</p>
他这样写：</p>
“一，我妈的副卡，你好像没动过，所以我一刷，她肯定就立马知情。”</p>
“二，你的卡，不够我塞牙缝。”</p>
“综上所述，你给我卡，不现实，所以我不要，明白了吗？”</p>
他在解释。</p>
耐心解释。</p>
为什么要解释，连他自己都不清楚。</p>
手里轻薄的纸张犹如千斤重。</p>
温欢舒展眉心，睫『毛』似两把小扇子微微颤动。</p>
她不值一提的心情，他也会特意照顾。</p>
难怪他那么受欢迎，就算怕他，也都抢着和他做朋友。</p>
他真是个好人。</p>
迟钝如她，什么时候也能对旁人的心情体察入微就好了。</p>
温欢在纸上写下回应：“嗯，我明白了。”</p>
齐照伸个懒腰，刚准备睡懒觉，桌上多了几本记事本。</p>
是她递来的。</p>
翻开一看，是她特意为他做的课堂学习笔记，工整清秀，一目了然。</p>
齐照哭笑不得。</p>
是什么让她产生错觉，竟然觉得他会需要学习笔记？</p>
没收卡，收了课堂笔记。</p>
齐照觉得自己大概是被齐疏明整坏了脑子。</p>
等到下午的生物课上完，齐照更加认定，他绝对是被齐疏明整成傻『逼』了。</p>
从来不学习的二世祖，不但认真翻看了学习笔记，而且还主动上台解题。</p>
台下一片起哄声。</p>
生物老师周老师惊讶得连话都说不顺：“齐、齐同学写得很对，值得表扬。”</p>
齐照单手『插』兜，酷酷地从讲台上走下去。</p>
少年高昂的脑袋，视线却始终保持低垂，睨向教室最后方。</p>
触及到女孩子目光的瞬间，嘴角不自觉上扬。</p>
骄傲得像只孔雀。</p>
学习的快感只持续了一节课，接下来的时间，齐照由于太倦太困，倒头大睡。</p>
睡醒时教室已经走空。</p>
只除了一个人。</p>
天已经黑透。</p>
月亮圆得像张饼。</p>
通往校门的路，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并肩而行。</p>
齐照双手抱头，长腿迈开阔步：“下次不用再等我。”</p>
温欢点点头。</p>
齐照撅撅嘴，问：“既然想等我一起，干嘛不叫醒我？”</p>
温欢老实回答：“看……看你睡得香。”</p>
微风吹过，道路两旁的香樟树发出沙沙婆娑声。</p>
初夏的热燥悄然无声攀上枝头，偶尔响起一两声蝉鸣。</p>
齐照睨向旁边的娇小身影。</p>
她背着书包，低头认真走路。</p>
太安静了。</p>
他从来没有见过比她更安静的人。</p>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p>
连走路都悄然无声。</p>
温欢察觉到身侧目光，刚抬头，齐照立刻转过脸。</p>
温欢好奇，咦，是她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p>
齐照明显加快脚步，却又在将温欢甩在身后的同时，缓步停下等她。</p>
就这样走了一路，走到校门口。</p>
路旁等候的车不是平时那辆，也不是窦绿白的车。</p>
黑亮的劳斯莱斯，戴白手套的司机站在车旁，降下的车窗里，男人一张冷峻的脸神情淡漠。</p>
他勾勾手指：“上车。”</p>
温欢坐在副驾驶，大气不敢出，视线不自觉放在内后视镜上。</p>
后排，齐照歪在真皮座椅，没出声，他身旁的男人也没有开口说话。</p>
诡异的气氛持续几分钟后，终于被西装男人主动打破。</p>
“难得啊，这一次竟然没有叫天喊地。”</p>
齐照咳了咳，嘴上犟：“我哪次叫天喊地了，爸你别『乱』说话。”</p>
齐栋梁整了整袖扣，斯文款款：“亏我一下飞机就赶来。”</p>
齐照没皮没脸凑过去：“爸，我就知道你会赶来安慰我。”</p>
齐栋梁：“我是赶来看你哭的，太让我失望了。”</p>
齐照冷漠脸坐回去。</p>
齐栋梁扫了眼前排小学生坐姿的温欢，目光兜回齐照身上，轻描淡写说：“齐照，长大了。”</p>
齐照身形一滞，义正言辞：“爸，你说什么呢。”</p>
齐栋梁：“爸明白的。”</p>
齐照脱口而出：“你以为我像你啊，脑子里只有女人。”</p>
齐栋梁：“我脑子只有你妈。”</p>
齐照噎住，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p>
说骂人，又不是骂人。</p>
齐照：“这么肉麻的话，要不我打电话让我妈来听听？”</p>
齐栋梁拿出电话：“来，你打。”</p>
齐照气嘟嘟挥开。</p>
齐栋梁慢条斯理抽出张支票写个数字，从后面递过去：“小朋友，和我儿子交朋友，辛苦你了。”</p>
齐照几乎气疯，一把夺过支票，瞪眼：“爸，你别丢人行吗。”</p>
温欢脸红得都快滴血，后知后觉打招呼：“叔叔……叔叔好。”</p>
齐栋梁笑，语气和蔼：“你好。”</p>
齐照恨不得将齐栋梁和温欢隔离，事实上等他反应过来，他也就这么做了。</p>
隔板升上去，齐栋梁一如既往微笑：“齐照，没礼貌。”</p>
齐照死鱼眼蔑视，瓮声瓮气解释：“她不是我女朋友，我才不学你和我妈，早恋没好下场，我不做傻『逼』，下次你说话注意点，别侮辱我名节。”</p>
齐栋梁拿支票甩齐照脸：“齐照，还想不想要钱？”</p>
只用半秒，齐照立刻屈服在金钱的『淫』威下。</p>
笑得一脸温顺，屁颠屁颠喊：“爸，我真没交女朋友，那是我妈的干女儿。”</p>
齐栋梁若有所思：“你妈这样的女人，绝不会『乱』认亲戚，要能成她干女儿，那就只能是那个人的女儿了。”</p>
齐照疑『惑』，谁？</p>
下车的时候，齐栋梁亲自为温欢打开车门，弯腰请她出来：“是叫欢欢对吗？重新介绍下，我是齐照的爸爸，齐栋梁，你叫我齐叔叔就好。”</p>
温欢点头，细声喊：“齐叔叔好。”</p>
齐栋梁温文儒雅：“前阵子你窦阿姨帮忙办转学，我以为是随便什么小孩子，早知道是你，叔叔肯定早就过来打招呼。”</p>
温欢：“叔叔……叔叔客气了。”</p>
齐栋梁问：“你妈妈还好吗？”</p>
温欢一愣，继而回答：“还……还好……她在国外度假。”</p>
齐栋梁含笑不语。</p>
路灯照下来，洒在女孩子粉嫩的脸庞上。</p>
这时看清，眼中闪过讶异。</p>
简直就是另一个蒋之香。</p>
一顿饭吃完，回程路上，同样的车，车厢座位换了人。</p>
齐照郁闷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眼神时不时地往后瞄。</p>
齐栋梁温言絮语，正与温欢谈笑风生。</p>
女孩子的话明显多起来，虽然结巴，但是不胆怯了。</p>
齐照气闷闷翻白眼。</p>
有什么好聊的。</p>
温欢彻底放轻松。</p>
这个齐叔叔，让人如沐春风。</p>
和他说话，莫名其妙总想多说两句。</p>
快到海边别墅时，齐栋梁忽然说：“你妈妈当年也在淮大附中念过书，她有提过吗？”</p>
温欢『迷』茫，轻声说：“没有。”</p>
齐栋梁笑了笑：“也就半年，估计她不记得了。”</p>
温欢好奇，忍住没接着问。</p>
齐栋梁将他们送到，并未下车，离开前给了齐照一张新开的副卡，又给了温欢一张旧的副卡。</p>
旧卡没有限额，新卡最高一百万。</p>
温欢没要，转手送给齐照，齐照梗着脖子不肯接。</p>
“给你的就是你的，你不花搁那就行。”</p>
齐栋梁离开后，窦绿白赶过来。</p>
没说什么，拿枕头追着齐照打，打完一顿，临走前叮嘱温欢：“下次和你齐叔叔出去吃饭前，记得先和干妈说一声，另外，他要给你卡，你别拿，干妈有的是钱，咱不花臭男人的钱。”</p>
温欢立刻将卡上交。</p>
窦绿白也不客气，直接收下。</p>
当晚就拿卡刷爆全城。</p>
另一边，齐栋梁看着银行不停发出来的消费提醒，眼都没眨一下。</p>
最终还是窦绿白主动打电话：“齐栋梁，你什么意思？”</p>
齐栋梁轻笑：“我能有什么意思？”</p>
窦绿白：“你别想用钱和我抢人。”</p>
齐栋梁换了语调：“我抢谁？”</p>
“小阿香。”</p>
“窦绿白，你以为我是什么，变态吗？”</p>
窦绿白揶揄：“当年我不就看你是变态才上的勾吗？”</p>
“窦绿白。”</p>
窦绿白哼哼：“总之我不准你靠近小阿香。”</p>
半晌。</p>
齐栋梁叹口气，缓缓道：“今晚见到，我差点认错，以为是当年的蒋之香回来了。”</p>
窦绿白语气有所松动：“是啊，我第一次见到时，也差点认错。”</p>
两人都不说话。</p>
长久的沉默后，齐栋梁：“你好好看住齐照，别让他欺负阿香的女儿。”</p>
“我知道。”</p>
一场对话迅速结束。</p>
窦绿白发呆良久，拿出电话，想了很久，紧张地拨下那个国际号码。</p>
没打通，显示正在通话中。</p>
手机里，蒋之香的声音依旧娇媚：“欢欢，过得怎么样，新学校还好吗？”</p>
温欢高兴地贴在屏幕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新……新学校很好……我过得很开心。”她想起什么，连忙告诉蒋之香：“妈妈……上次你提过的窦阿姨儿子……我有好好和他相处……我们……我们成了朋友呢。”</p>
蒋之香笑：“那就好，能交到新朋友就好。”</p>
像是要结束通话的语气。</p>
温欢急慌慌抛出一句：“妈妈你不……不问问我的学习吗？”</p>
蒋之香：“嗯，你学习怎么样？”</p>
温欢多了一丝自信：“老师都夸我。”</p>
蒋之香的语气略有停顿，试探问：“欢欢，最近还会做噩梦吗？”</p>
温欢一怔，背脊僵硬，呼吸不太顺畅，说谎：“没有再做噩梦。”</p>
电话里传来海浪和男人亲昵的意大利语，蒋之香忽然咯咯笑，像是被谁逗笑。</p>
快速说了几句外语，蒋之香又用中文和温欢说：“欢欢，我告诉查尔斯，你的小提琴技术远在他之上，他不肯信。”</p>
温欢在脑子里快速过滤，蒋之香新交的男友，似乎从上次那个法国富商换成了享誉世界的年轻小提琴家。</p>
电话那头多了亲吻的声音。</p>
温欢知趣挂断。</p>
屋子里很安静。</p>
温欢想起蒋之香提的噩梦。</p>
她忽然不敢闭眼。</p>
耳边嗡嗡作响，控制不住的颤抖。</p>
喘不过气。</p>
好像被谁掐着喉咙，快要憋死。</p>
电话又响起。</p>
温欢『摸』索着按下通话键。</p>
迫不及待，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p>
“是我。”少年的声音不太自然，他问：“没打扰你睡觉吧？”</p>
她没有标注齐照的号码，却仍能在他开口的刹那，认出是他。</p>
房间里四面八方涌来的黑暗，因这一点子屏幕光亮而不再可怕。</p>
温欢躺平，卡在嗓子眼的那口气平缓渡出。</p>
心情慢慢镇定。</p>
温欢轻柔说：“我还没睡……有……有事吗？”</p>
齐照：“没什么事，就突然想起，问问你早上一般几点出门？”</p>
温欢告诉他是七点整。</p>
齐照：“这么早啊？”</p>
“嗯。”</p>
“好了，我知道了。”</p>
“嗯。”</p>
持续的无声，久到她以为他忘记挂电话，手机里传来少年快速的一声：“晚安。”</p>
晚安。</p>
又轻又飘。</p>
刻意隐藏的温柔，听起来格外别扭。</p>
温欢：“晚安。”</p>
齐照又说了句什么，温欢没听清，刚想问，电话已经挂断。</p>
等到弄清楚齐照最后说的那句话，已经是第二天早上。</p>
车里，温欢惊讶地看着后车座多出的人影。</p>
从未早起过的齐照瘫在座位上。</p>
他顶着黑眼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撅嘴朝她招手：“快上来，去学校了。”</p>sxbiquge/read/64/6485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