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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失明前的记忆,对如今的拓跋寻而言,更像是一场梦。
拓跋家的子孙,都是在战场边长大的。
拓跋家为了能世世代代保住家族的荣光,会从小注重对子孙的严苛训练。这一点哪怕成为后族也不曾有丝毫懈怠。
北魏靠近西戎,北魏儿郎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骑射和征战自然是拓跋家对子孙的培养中最看重的一环之一。
在拓跋寻出生的时候,正是修行者左右战局,在历史长河中粉墨登场的时代。
在与前朝的争霸战争中,太祖皇帝嬴帝和大司命林书白开启了将修行者大量投入战场的先河。
自此之后,驰骋沙场,剑平山河,就成为每个渴望建功立业的年轻修行者的梦想。
这一点,拓跋寻也不例外。
如果稍微有什么与其他修行者不同,恐怕就只有他渴望上战场建功立业的年纪,比普通修行者还要稍微早上那么一点。
早到在他作为天生修行者觉醒之前。
拓跋家为了让子孙时刻都有忧患意识,会将别府建在了永夜长城内的关城之中。关城是长城上的城,更是极为重要上的关卡,大名鼎鼎的山海关就是永夜长城上最大的一座关城。
每个拓跋家的子孙在十岁之前都要在这样位于关城之中的别府里生活。
拓跋寻当年生活的别府,就建立在永夜长城北段最为凶险的一段的关城之中。
虽然关城不是抵挡西戎第一线的战场,但老百姓都全民皆兵,城里的小孩子无论身份贵贱,平素里最爱玩的就是打仗的游戏。
拓跋寻也是如此。
但区区几根竹竿几座土堆并不能满足他。作为拓跋寻家的公子,他还拥有一个特权,那就是可以偷偷溜到驻扎在永夜长城上的兵营附近,而不被看守抓起来或者丢出去。
也就是在一次跑到军营偷看的过程中,当时还年幼的他,见到了一支世上最为特别的军队。
人不多,但都很特别,甚至还有女人。
这支队伍里面女人都没把自己打扮成男人的样子,抱着刀剑说笑,整个营地热闹极了。
可当时年幼的他只觉得难以置信,认为这样一支乱七八糟的队伍要怎么守住永夜长城上最险要的一段。
但就在初次见到那个队伍的一个月后,他浅薄的怀疑就被打了个粉碎。
在西戎又一次对边境骚扰抢夺之时,守城的帝国将士吹角出征。
刚好他的父亲来到这座关城检查他的功课,拓跋家家主被守城将领邀请一起登上城楼观战,而他沾光一起登上了城楼。
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他第一次看到了两军对战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两军对垒,原来并不一定要大军压境。当时的那一场攻防战,敌我双方都是小股,极为灵活。
西戎骑兵本就以移动速度快著称,擅长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抢的到就打,抢不到就跑,十分难缠。对当时的帝国将士而言也极难对付。
当然当时的他并看不懂这些,他能看到的,就只有在大片漆黑的剽悍的西戎骑兵中,杀出了一支身着银甲的队伍。
那一支队伍速度整齐方位多变,令行禁止干脆利落,和其他大秦骑兵完全不同,像是一整把由一个个骑在马上的人组成的银色利刃,将西戎骑兵的队伍捅了个透心凉。
原本气势汹汹黑压压一片的西戎骑兵,被那把银色利刃切碎,分块击破,最终残余人马落荒而逃。
站在城楼上自上而下望去,当时的场面十分震撼,是一种简单利落大气磅礴的美。
“好速度,好指挥!”
他听见他的父亲在和一边的其他将领大笑出声,鼓掌庆贺。
“那就是银蝉卫?”
“果然名不虚传!”
银蝉卫。
在父亲和老友兴奋的交谈声中,他睁大眼睛,牢牢记住了那个名字。
西戎骑兵着黑甲,那支名唤银蝉卫的骑兵队伍着银甲。>
两军相战,水火不容,黑白相间。
当年他站在城楼上,看到那黑白两股骑兵交战画面牢牢地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就宛如……
宛如如今棋盘上黑白棋子相争的模样。
王竹升报出嬴抱月所下的下一步棋,拓跋寻静静注视着自己脑内的棋盘。
一切就宛如当然那一场精妙的攻防战。棋盘之上,贺兰承所持的黑子,本来在西北边角攻势猛烈形势大好,此时却被白子给断了去路,切分成了好几块,即将被分而食之。
面对他强硬的攻击,那个真元已经枯竭的少女没有丝毫逃避,而是挥棋如剑。
咚。
在王竹升的报棋声中,又有一颗白子落入拓跋寻脑内的棋盘之上。就在看到这一手的瞬间,拓跋寻听见他的心脏咚地重重跳了一下。
原本棋盘上的局面,那个少女所执白子所处的劣势,突然发生了改变。
她再一次,顶住了他的攻击,且吃掉了不少黑子。
拓跋寻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贺兰承落子。
嬴抱月再跟。
即便两人什么都没做,但一边观战的人们却仿佛能看到在棋盘上弹起的火花。
火星四溅,杀气腾腾。
好热!
观战的修行者们纷纷揪住前襟,瞪大眼睛。
谁能想到就是一场棋局,却能凭空带来如此热度,仿佛真的在沙场拼杀一般。
贺兰承深吸一口气,脸色也开始涨红起来,再落一子,黑子尝试向别处打开棋路。
嬴抱月落子速度极快,像是根本没有思考。
落子惊风雨。
黑子棋路再一次被白子阻断。
下一刻,听到拓跋寻声音的贺兰承瞪大眼睛,但还是乖乖下出了那一手。
看着黑子的走向,周围的观战民众和修行者瞪大眼睛。
“黑子撤退了!撤回了这个角!”
“居然让先行者后退,但不管怎么说这棋好啊!”
看着步步为赢的白棋,注视着黑白两方激烈战斗,所有旁观者沸腾起来。
拓跋寻的内心也逐渐沸腾起来。
棋盘上,黑子在绝对的优势下,却被白子拦腰截断。
神出鬼没的银色骑兵,神出鬼没的白色棋子。
他见过这样的战法。
拓跋寻握紧身边轮椅的扶手,即便在失去眼睛的现在,那一天他看到永夜长城下的攻防战永远地留在了他的心中。
这样的战法,即便无缘再一次亲眼见到。
即便没有人任何记得。
他的心也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