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唐儿归 第548章 仗不是这么打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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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虎刺勒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

由于徐州是防备南唐的关键之城,是以镇守徐州的武宁军节度使,历来都是中原朝廷的大镇。

武宁军原本兵额五千,历代节度到任后,又喜欢带点自己的牙兵。

等到虎刺勒接手武宁军节度使的时候,武宁军已经有六千余人,还有数万家眷就住在徐州城周围,随时可以还拉出两三千人。

而他派给刘彦贞的三千人,大多都是用在了维持宋州到徐州的补给线,主要是汴水的畅通上,这使得他们逃脱了覆灭的命运。

从这点也可以看出,刘彦贞确实没什么经验,真是个有经验的南唐将领,肯定会把虎刺勒和武宁军挟持住。

不把他们顶到第一线当炮灰,那也至少要让武宁军上下沾染周军的鲜血,纳了投名状,这样才可以稍微放心点用。

不过刘彦贞没有参透这点,所以武宁军实力未损,还是有能力守住徐州城的。

而且此时,作为北国锁钥,南国门户的徐州,地利优势不是后世徐州可比的。

因为此时,黄河还没有夺淮入海,徐州一带还是富饶的黄河冲击平原,不是后世的黄泛区。

没有了大量的黄河泥沙堆积,此时徐州的海拔,普遍要比后世低十几米。

这使得徐州背后一大片山丘看上去要比后世高大不少,虽然称不上高绝,但也不是那么好通过的。

而从西北和正北两面来的汴水和泗水,更是非常稳定,徐州城筑在两水交汇处,让它们完美的环绕在徐州周围,是天然且基本不可能切断的护城河。

更重要的是,在左右群山和高大丘陵的切断下,徐州成了中原势力进出淮南,江南割据势力进出中原的枢纽所在,根本无法绕开。

所以此城三面阻山,一面临河,南引邳宿,北控兖济,西扼汴泗,有一泻千里之势。

加之附近丘陵阻隔,使敌人的大兵团无法在此展开,易守难攻还进退自如,诚为江淮之地的无双堡垒。

也就是张昭欺负李璟是个沙雕,南唐承平十几年,民众还没习惯战火,所以他才敢优哉游哉的钓鱼。

要是南边割据之主是个宋武帝刘寄奴,不!就是个陈武帝陈霸先、陈文帝陈蒨那种水平的。

张昭早就尽起全国之兵,围着徐州攻打了,说不得还会好言好语、封官许愿的去劝降虎刺勒。

三月底,张昭解决了杜重威以后,立刻就亲自率领大军顺着汴水往东。

这次俘虏了南唐军快三万人,可以作为民夫使用,又缴获了一百多艘大小船只,粮草更是有五万石之多,没了后勤压力,心情那是格外舒畅。

在此之前,张昭就命白从信、高行周各统三千兵马作为前锋直逼徐州,他自己则坐上船,率三万主力顺水而下。

心情大好的张圣人甚至还把虎广招到了身边,心平气和的与他讨论起了虎刺勒的问题。

张昭其实想过虎刺勒会脱离他的掌控,但是没想到虎刺勒背离的这么彻底,于是就问了问虎广的想法。

虎广看了看张昭的神色,见他心情不错,干脆就一狠心,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他拱了拱手,看着张昭。

“圣人想知道原因,其实很简单,按臣下的观察来看,臣父亲,自认并不是跟随圣人最早的那批人。

论亲近不如氾全氾顺、蛮熊顿珠这种,论能力更不如阎晋、白从信、马鹞子等人,加上年纪也比其他人大,一直以来地位都不算高。”

张昭点了点头,情况确实如此,虎刺勒此人在张昭这边,开始缺少骑兵的时候还算个人物,但后来队伍几次扩张之后,价值就下降了。

加上年龄偏大,跟随张昭的时候,就已经年满四十,确实也不是他的重点培养对象,张昭重点培养的是眼前的虎广。

这边虎广接着说道:“但臣父亲,历来就自视甚高,跟随圣人之前,也曾在宫卫军中待过,但与同袍的关系处理都不好。

同袍觉得他盛气凌人,他也觉得同袍皆庸碌人也。

经常跟臣说,此生最大的失望,就是没能享受出人头地,享尽富贵。

等到跟了圣人,虽然也确实能一展身手,但在圣人麾下豪杰中并不太突出。

圣人昔年用臣父替回青海郡公,臣父就大为不满,现在想来,他心中的怨怼,恐怕就是从那时候起的。”

虎广说完,张昭也愣住了,虎刺勒的性格,这是他以前没考虑过的。

因为他当时派虎刺勒去中原,一是虎广就在中原,二确实是因为虎刺勒是他军中能力还算可以,但没了也不太心疼的这号人。

那么如果虎广说的没错的话,后来虎刺勒的一系列动作,就可以解释清楚了。

无非就是年纪大了,觉得在张昭这边,出人头地已经无望,不如就在中原混个一方节镇,多捞点钱,享受一下荣华富贵。

至于他为什么要投靠南唐,可能一是因为李璟确实给的多,二是虎刺勒毕竟离开凉州六七年了,对张昭的志向和势力的发展,没有清醒认识。

他觉得张昭可能不会入中原,或者说不会这么顺利的入中原,而他又不想去屈膝投靠契丹人,那就干脆投靠了南唐,先高官厚禄、醇酒美人享受了再说。

这是个正常人的正常选择,当然也从侧面证明了,虎刺勒确实也就是个一般人。

要是慕容信长或者白从信等人的话,一定是相信张昭肯定会入中原,然后守好了徐州策应张昭,到时候,什么样的富贵没有?

可惜,虎刺勒没有这份眼光。

但张昭还是自责的长叹了一声,“这件事,吾也有过错啊!不该让你们父子在东京停留这么久的。

如果当时将汝父召回凉州,另选一人替代,就不会有如今之事了!”

虎广听完,泪如雨下,虽然他鄙视虎刺勒的选择,但那毕竟是他的父亲啊!

而且张昭虽然承诺了保住虎刺勒的命,但兵凶战危之下,虎刺勒也得有命活着等到被俘才行。>

想到这,虎广把手一拱,对着张昭说道:“臣想在大军攻城之前,再入徐州一趟,若能劝得我父开城归降,也可赎些许罪孽。”

张昭迟疑了一下,缓缓的说道:“但你可要考虑清楚,你虽然想要尽孝,汝父可不一定认为你是孝顺,万一有什么意外。”

虎广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身为人子,性命乃是父母所赐,怎可因爱惜性命,而眼睁睁看着父母陷于绝境而不顾。”

这话说出来已是不易,做出来更是不易,张昭有些感慨的看着虎广,心里对他的评价,也更上了一层楼。

“虎刺勒有你这样的儿子,此生无憾了!去吧,我可以给虎刺勒三天时间考虑,自我中军大纛到徐州城下起开始算。”

徐州城中,虎刺勒也安排好了防务,他将徐州的防御,收缩成了一城三堡的模式,这四座城都有泗水环绕、背靠群山的优势。

加上征召了大量的徐州本地渔民、船夫,可以在泗水上趁夜补给和运兵,虎刺勒自己觉得,就算南唐朝廷不派人来,他守上几个月,也是没问题的。

想着防御体系已经建成,虎刺勒心里也高兴了几分。

回到府邸,见老妻已经做了饭菜,都是他爱吃的于阗菜式,比如乳酪羊排、蜜汁羊腿,咸乳酪焗饭等,还有徐州极难买到的紫酒。

不过,周围竟然没有侍女,只有老妻一人在。

虎刺勒不知道老妻为何如此,但美食在前,他也没多想,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老妻也如同他还没有纳了一堆美妾之前那样,给他布菜、斟酒,尽显温情。

熏熏然间,虎刺勒仿佛回到了旧日在于阗的时光,竟然还有几分怀念,他见老妻也不饮食,笑着说道。

“你我三十年,非比一般夫妻,如今也不是没人伺候,寻几个人来,你且放下酒瓮,与我吃一杯酒。”

老妻闻言,温柔一笑,与虎刺勒一起吃了杯酒,不过这酒和酒杯,跟虎刺勒的不是一壶。

共饮了一杯酒,老妻突然凄然的看着虎刺勒。

“三十年一晃而过,儿女皆有所成,妾无憾也,今夜将与将军辞行,若是大慈法王应允,轮回之后,来世再与将军续前缘。”

虎刺勒的老妻是个非常虔诚的信徒,那是真把张昭当成神佛的。

东归之后,甚至连佛祖都不念了,口念的唱念,从来都是张昭的无上天大慈法王。

当初虎刺勒背弃张昭的时候,老妻就因为这个,极力劝阻来着。

虎刺勒听到老妻如此说,顿时大惊失色,赶紧解释道:“徐州未必就守不住,这可是朝廷在淮北的门户,增兵、增粮是必然的。

就算守不住,我们还可以退到江南去,江南好啊!足够我们安度晚年。”

老妻更是凄然的看着虎刺勒,“将军真以为守得住?如今是你虎刺勒背弃了大慈法王,武宁军上下可没有背弃过大慈法王。

他们不是叛徒,反而是不朝契丹的豪杰,为什么会跟着将军一起死守?有何好处?”

这句话,正中虎刺勒的要害,他冷汗刷刷的下。

虎刺勒以前其实想过这个,只不过不愿去细想,此刻被老妻点破,发现事情确实就是如此,武宁军上下为什么会跟他死守?

见虎刺勒愣住了,老妻继续说道:“将军或许还想说,你可以献城。

对!是可以献城,但是威哥儿就死定了,你若投敌,唐天子一定会杀了他的。”

虎刺勒脸色更加难看了,老妻却还在继续说,“将军还可以不顾威哥儿死活,但要大慈法王饶了你,一定是广哥儿拼命哀求才行。

只可惜啊!我的广哥儿是个马背上的豪杰,却要因为你这个父亲,埋没才华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

说到这,虎刺勒老妻突然猛烈的咳嗽了起来,随着咳嗽,嘴里还喷出了大量的血沫子。

虎刺勒定睛一看,老妻已经脸色惨白,人也摔倒地上,开始佝偻着不断痉挛。

这是中毒的症状?

虎刺勒这时候才发现,老妻的酒壶和酒杯跟自己的并不是一套,他凄厉的嚎哭一声,扑过去猛然报住老妻。

年轻时的一幕幕,不断在他眼前闪过,那个曾经的族中最漂亮的美人嫁给了他,给他生了三子两女,为他远征时缝补衣服,油灯下为他修补甲叶。

那些虎刺勒都已经快要遗忘的瞬间,一幕幕展现。

虎刺勒放声大哭,却听的怀里老妻在虚弱的强撑着唱念。

“无上天大慈法王,尽知我心,知我何痛,知我何伤,怜我多难。”

这是大慈法王悲心咒,虎刺勒此时才明白,他的背叛,彻底摧毁了老妻的信仰,自那时候起,她就死了。

哐当,门被突然推开,寒风猛地吹了进来,身材胖大的虎泰带着虎广出现在了门口。

就是这么的巧,虎广怕虎刺勒不开城门,于是先找到了虎泰,想要回家中劝告,却没想到看到了这一幕。

绝望的哭喊中,虎广一个飞踹就把虎刺勒给踹飞了,抢过母亲的身体,就开始大哭。

“阿娘!阿娘!不要啊!不要啊!”

虎刺勒老妻勉强抬起了最后一丝余光,看到了虎广就在眼前,满是血沫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虎广再也没有心情理会虎刺勒了,他抱起母亲,头也不回的走出屋去。

虎泰失魂落魄的坐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虎刺勒半晌都没回过神来,不知过了多久,他看着桌上那一壶老妻喝过的毒酒,犹豫再三后,猛地拔开壶塞,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