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数万之众，再是轻装简行，从闵州到帝都，也花了不少时日。</p>
城墙喋血，尸首遍地。</p>
叶弯弯一路心急如焚，见此惨状，哪里还按捺得住。</p>
扛着军旗，一马当先杀进城去。几位教过她功夫的师父，担心徒儿势单力薄吃了亏，紧随其后。</p>
军师老杨虽是无奈摇头，转眼却也让儿子杨威及闵舟山数位当家跟了上去。自个儿留下调度人手解宫廷之危。</p>
叶弯弯闯过承天门，横冲直撞遇上丘扬。得知顾清宴身陷危境，揪起一认路小兵，急奔金銮大殿。</p>
大殿已是混战一片。</p>
顾平、银光等人护着慕容祈和顾清宴，左支右拙，保护圈不断缩小。</p>
有罗刹寻得空隙，探手抓向顾清宴。耳侧突的传来破空声，罗刹闪身一避。</p>
“铮――”</p>
旗杆没入盘龙圆柱，半空飘扬着“顾”字军旗。</p>
众人纷纷侧目，只有顾清宴第一眼向殿门看去。</p>
红衣似火，逆光而来。</p>
果真是他的小姑娘。</p>
仿若从天而降。</p>
她卷着一身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凌冽气势，披荆斩浪，回到他身边。</p>
“顾延之，你怎么样，没事吧？”</p>
顾清宴眼也不错，追随着打斗的身影，听到她言语关切，心中一暖，“我无事。他们不敢杀我。”</p>
只要一天没有找到真玉玺，即便张老贼抓了他，也不敢杀。顶多想方设法撬开他的嘴。</p>
凡事他都能做好最坏的打算。</p>
然而……</p>
“那也不行！”</p>
叶弯弯横劈一斧，砍断挥来的大刀，迅速反击，瞪着一众围攻者恶狠狠道，“谁敢欺负我的人，老子要他好看！”</p>
******</p>
弯月斧经过叶天遥重铸，威力更甚以往。</p>
又有她气场全开的攻守兼备。</p>
顾平银光等人压力大减之余，发觉都聚在一块儿反倒影响她发挥，部分人默默转战别处。</p>
然而跟随叶弯弯来的十余位黑甲兵，显然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冲着看起来更厉害的罗汉去了。</p>
他们索性收拾起被“挑剩”的零散叛军。</p>
局面开始逆转。</p>
白玉阶上，和尚守在张义恩身侧，目光一直留意殿内交战。</p>
叶弯弯踏进大殿那刻，他的眼皮剧烈一跳。</p>
在这丫头身上吃多了亏，看见她，总有种不妙的预感。</p>
果不其然，她带来的黑甲兵不分三七二十一，很快将他九位兄弟安排得明明白白。以多欺少的架势、蛮横的打法，不要太眼熟。</p>
当初同去柒州的八名弟兄，就是这么没的！</p>
和尚当下着急起来，“相爷，这些人不好对付。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不若先撤？”</p>
张义恩未答。</p>
和尚没发觉他神色不对，不敢再多言。</p>
听将官回禀援军打着顾家军旗号，张义恩原以为是顾清宴这厮养的私兵。</p>
可那面横飞而来的旗帜，悬空大殿。</p>
上书一字，曰“顾”。</p>
旗角标有凤炎军徽记。</p>
整个旗面沾满陈旧血渍。</p>
看清的一瞬间，张义恩不禁瞳孔紧缩，呼吸微滞。</p>
这分明是当年……</p>
早该消失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p>
张义恩的视线，不禁落在殿中黑甲兵身上。</p>
个个头戴黑战盔，身着黑盔甲，只露出一双眼睛。</p>
气势像极了昔日的顾家军，让人望而生畏，也生厌……</p>
张义恩突的想起乱岗一战。</p>
他以为他早忘了的。忘了曾在高处目睹顾家军是如何败落，忘了那面屹立不倒的旗帜是如何鲜血飞溅……</p>
眼底划过一抹狠色。</p>
顾家军早没了！</p>
这定是顾清宴这厮在装神弄鬼，装神弄鬼！</p>
张义恩并未意识到，或者说他拒绝承认，随着时间流逝，旁观那场战役的惧意，已在他心底越埋越深。</p>
恰恰此时，大殿响起一道声如洪钟的发问，“张义恩何在！出来受死！”</p>
却是叶弯弯师父之一李老斩杀罗刹，提刀扫视大殿。</p>
杨威等几个年轻后生打斗未停，齐齐扬声道，“张义恩何在！出来受死！”</p>
张义恩嘴唇打颤。</p>
环顾四下，这才发觉他陷入了怎样的境地。</p>
连退数步，避到和尚身后，张义恩压低声道，“赶紧想办法，速带本相离开此地！”</p>
和尚捻珠苦笑。</p>
相爷若早听了他的，召回诸人，拧成一股绳，未必没有机会冲出大殿。</p>
时机已然稍纵即逝。</p>
这会儿……</p>
岂是想走就能走得了的？</p>
******</p>
莫说张义恩一干人等，就连银光他们都被黑甲兵话中的杀气震住。</p>
顾平反应最快，举刀格挡那叛军将官的间隙，高声道，“诸位兄弟，龙案边上，最老最丑的人就是张贼！”</p>
霎时，所有黑甲兵齐齐扫过龙案，手下攻势更厉。</p>
李老脚尖一点，率先踏着白玉阶挥刀而上。和尚退无可退，只得豁命为张义恩杀出一条生路。</p>
然而……</p>
佛珠洒落一地。李老拔刀，和尚倒地气绝。</p>
刀尖滴着血，蔓延至张义恩眼前，李老皱眉道，“你就是当初那个胆敢……”</p>
话至半途，李老想起临行前老杨交代过，与弯丫头身世相关之事，不可对外人提及一丝一毫。遂改口道，“你这杂碎做的混账事，不必老子细说。总之老子出趟远门，就是想来给你放放血。”</p>
大刀挥起，无处可逃的张义恩濒临死亡，忽然喊叫起来。</p>
“少在那装神弄鬼！老夫不会上当。”</p>
“顾家军早死了，都死光了！”</p>
“要报仇，要报仇你们去找空谷族……不关老夫的事！”</p>
李老略微挑眉，没多问什么。大刀直落，耳侧紧跟着传来清脆喊声，“李叔，别杀他——！”</p>
长长的灰白发辫落地，盘了个圈儿。</p>
刀尖险险顿在张义恩脖颈边缘。</p>
叶弯弯那边已然清理干净，只需收拾着时不时撞上去的叛军。一声呼喊，倒将众人注意力引向台阶高处。</p>
本就被银光他们压着打的叛军，见张义恩已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再无斗志，很快缴械投降。顽固抵抗如罗刹，也相继被杨威等人诛杀。</p>
李老拽着张义恩衣领，一路拖到叶弯弯面前。</p>
张义恩瘫坐在地，披头散发，神情疯疯癫癫。</p>
嘴里含糊其辞，隐约能听到“空谷族”“顾家军”“乱岗”之类的字眼。</p>
叶弯弯略感奇怪，“他这是怎么了？”</p>
李老想起张义恩方才说的话，哼笑道，“亏心事做多了呗。”</p>
******</p>
这种杂碎，平日做亏心事不觉如何。</p>
真到穷途末路，比谁都怕。</p>
一面顾家军旗就能吓成这样，想想也知道背地里没少干丧心病狂的事。</p>
李老连多说一句都嫌脏了她的耳朵，“弯丫头叫住我，是想亲自动手？”</p>
叶弯弯摇头，“顾延之说这人还不能死。”</p>
她看向顾清宴，正巧瞥见他收回目光。顺着他的视线抬眼望了望，看到大殿上空飘扬的军旗。</p>
叶弯弯一拍脑门，急急跑了过去。</p>
顾清宴注意到她离开的方向，眸光微动。稳了稳心绪，面对李老打量，谦恭一礼道，“还望前辈刀下留人。”</p>
“张义恩固然死有余辜。他所犯之罪，却牵连甚广。”</p>
“以晚辈拙见，按律行事，昭亡魂之冤屈，彰国法之威严，更为稳妥。”</p>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说起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p>
李老不置可否，“你就是弯丫头看上的顾家小子？听说还是个办案的官儿，挺像那么回事。”</p>
他这边还没挑剔上几句，叶弯弯返回撞见，旗杆往地面重重一顿，“李叔！”</p>
她着了恼，李老自不好再拿腔拿调，没什么脾气地应道，“好好好，李叔知道了。这小子厉害。咱们弯丫头看上的人，最聪明最厉害。”</p>
小姑娘护着短，顾清宴本该高兴，可瞧见她手中的军旗……</p>
他定定看着，笑不出来。</p>
李老冲上白玉阶之时，他的视线方从小姑娘打斗的身影上移开。紧接着，便看到这面军旗。</p>
这面时常出现在他梦中的顾家军旗。</p>
局势未定前，他一直忍着不多看，不多问。</p>
如今，军旗近在咫尺……</p>
叶弯弯拿回东西，本就是要给顾清宴的。</p>
见他目光胶着其上，顺势将旗杆塞到他手中，摸了摸后脑门道，“我爹说先帝小气得很，没给过什么旗。借你家的用用。方才一着急我给丢出去了，现在还你。”</p>
顾清宴一言未发。</p>
掌心抚过偌大的“顾”字，他瞬间红了眼眶。</p>
叶弯弯见他眼里似含水光，顿时慌了神，磕磕巴巴道，“我、我看过的，这旗一点都没坏。顾延之你别、别哭上了……”</p>
“弯丫头。”</p>
大掌按在她头顶，李老朝叶弯弯摇了摇头。</p>
军旗染血。</p>
物是人非。</p>
其间承载的东西太过沉重。</p>
哪是简单一句喜悲，能够说清的。</p>
李老劝阻，叶弯弯只得闭了嘴。</p>
但她还是忍不住看顾清宴，看了又看，很是不放心。</p>
足足等了半盏茶。</p>
不算长，顾清宴的目光却似走过漫长岁月。</p>
面向叶弯弯和李老，他慎重行着大礼道，“顾家清宴代先父，谢过叶家多年守旗之恩。”</p>
******</p>
冰雪消融。</p>
大地回春。</p>
万物开始复苏。</p>
距离张义恩囚入死牢，已过去半个月。</p>
毕竟把持朝政多年，张义恩握着太多人的把柄。譬如科举舞弊案、药草失窃案，牵涉到的官员就不在少数。</p>
是以张党人人自危。</p>
试图劫死牢的人不少，想杀张义恩的人也不少。</p>
都被顾清宴顺藤摸瓜揪了出来。</p>
至于那些想逃跑，或者自以为能撇清干系的张党爪牙。也逐个被抓捕到案。</p>
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p>
一番清洗下来，朝堂空了大半。</p>
如今还没处置的，只剩张义恩。</p>
金銮殿中，大朝会正在商讨此事。</p>
张义恩罪行罄竹难书，仅是陈述，就花去近半个时辰。其罪之深，叛国、弑君、谋反。其罪之多，达一百二十八条。</p>
最终，慕容祈采纳群臣意见，颁下圣旨。</p>
逆臣张义恩判千刀万剐之刑，枭首城门示众七日。</p>
诛张氏九族。</p>
铺陈罪人石于市井，上刻张义恩一百二十八条罪状，任人唾弃踩踏。</p>
群臣高呼吾皇圣明。</p>
至此，张氏掌权时期宣告过去。</p>
少帝慕容祈正式亲政。</p>
有罪必罚，有功自然也当赏。</p>
接下来，便是对此次平叛有功之人进行封赏。</p>
各地支援守军，均官升两级，赏黄金百两。</p>
京兆尹刘青升任吏部尚书。</p>
纪温闲封“天下第一皇商”，赐金牌行走。</p>
顾平加封怀化将军，丘扬擢升镇军大将军。</p>
周老将军封武烈侯。</p>
一时之间，大殿内喜气洋洋。</p>
只是随着封赏往后，群臣的神色越来越纠结。不时瞥向最前方。</p>
那里立着两道身影。</p>
紫衣矜贵，红衣艳烈。</p>
要说此次平叛的大功臣，非这二位莫属。</p>
偏偏，他们却最难封赏……</p>sxbiquge/read/59/5985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