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一豆灯火。</p>
慕容祈目送顾清宴。</p>
很快，那身影消失在茫茫黑夜。</p>
坐回龙椅，慕容祈忽的道，“皇兄，他答应了。”</p>
殿后随之走出一人。</p>
却是安王慕容玦。</p>
“恭喜今上。”</p>
见慕容祈面色挣扎，他无谓一笑，“这才哪儿到哪儿。今上亲政之路，还长着呢。”</p>
******</p>
慕容亥谋逆，不日问斩。</p>
静王党羽受其谋逆之举牵连，亦是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p>
一时帝都城内，哭嚎咒骂不断。</p>
天牢中。</p>
慕容亥蹲坐角落，听到解锁链的声响，头都懒得抬一下。</p>
这几日，已经有太多人问候过他。</p>
一群贪生怕死的东西！</p>
若当时他成了，黄袍加身，谁人敢来吐唾沫！</p>
“滚！”</p>
“王爷中气十足，看来牢里伙食不错。”</p>
顾清宴落座，银光侍立一旁。</p>
慕容亥猛然抬头，跳起道，“你怎么还没死？！”</p>
银光瞬间手按刀柄，眼神戒备。</p>
顾清宴掸了掸衣袖，低叹道，“好歹相识一场，王爷就这般盼着顾某死？”</p>
“少拿本王当傻瓜！”</p>
慕容亥怒瞪着他，“虚情假意，这么些年你还没演够？！你不过是妄图通过本王，来达成自己的野心！”</p>
顾清宴不置可否，淡淡扫了他一眼，“明天就要问斩，傻不傻自己不清楚？”</p>
慕容亥一噎，“那也比做你的傀儡强。成王败寇，本王赌得起！”</p>
顾清宴嗤笑道，“宁愿去信何录之流，也不愿重用顾墨。放着成王的智囊不要，偏选败寇的路，还安慰自己只是赌输而已，你简直愚不可及！”</p>
“闭嘴！本王用不着你来说教！”</p>
银光拦着，慕容亥靠近不了顾清宴，遂指着牢门气冲冲道，“滚！都给本王滚！”</p>
顾清宴起身，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沉声道，“不论你信与不信。蛊毒一事尚未查清之前，顾某虽有利用之心，亦有保你之意。”</p>
“只可惜，即便知道真相，你的选择依旧是忠勇伯府。”</p>
“慕容亥，是你选择了放弃我。如今又有什么可委屈的。”</p>
慕容亥眸光紧了紧，咬牙道，“你今天来，到底想干什么？想要我认错？本王告诉你，不可能！”</p>
顾清宴摇摇头，负手朝外走去，“好歹相识一场，顾某只是想来送你最后一程。”</p>
“慕容亥，你口口声声说我虚情假意。”</p>
“可我护了你十年。”</p>
“难道你能说，这也是假的？”</p>
慕容亥不由愣住。</p>
银光见状，松开钳制，随着顾清宴离去。</p>
牢房恢复宁静。</p>
慕容亥忽的双手抱头，一下子跌坐在地。</p>
他想起刚认识那会儿，怯生生唤着“表哥”，前面那人总会默默等他跟上。想起初入朝堂，前方总有一道单薄背影为他挡灾避祸。想起那双夜以续日，为他费心筹谋的眼睛……</p>
“假的，都是假的。”</p>
“我没做错，本王没有错！”</p>
******</p>
慕容亥如期伏诛。</p>
他死后，朝堂上出现一桩与其有关的怪事。</p>
那便是忠勇伯府。</p>
本该首当其冲受到谋逆影响的忠勇伯府，居然在清洗静王党过程中毫发无损。</p>
甚至今日，府中还有人携奏章上朝。</p>
据说奏章所请，事关忠勇伯府爵位一事。</p>
但既不是自请降爵表立场，更不是削爵保平安。</p>
而是嫡子自请剥爵，转而推举庶子承袭。</p>
那庶子，就是眼下堂而皇之站在百官中，手持奏章之人。</p>
百官原以为，散朝后的谈资已然妥了。</p>
直到大殿又进来一人。</p>
紫衣裘带，嘴角扬着三分笑意。</p>
他闲庭信步般，一步步越过众人。</p>
所及之处，官员无不瞠目结舌，震惊之色溢于言表。</p>
不是说顾阎王死期将近，府上连灵堂都备下了？</p>
怎么这人偏就好端端出现了呢？</p>
那他们准备的挽联、美酒……</p>
岂不是都派不上用场了？</p>
这些话，自是没人敢问出口的。</p>
朝堂鸦雀无声。</p>
刑部尚书似乎没意识到这点，咂了咂舌，“我滴个乖乖，这小子休假回来，好看不少咧。”</p>
户部尚书抽抽嘴角，身为堂堂刑部尚书，你不觉得自己完美避开了重点？</p>
不由自主，他再次瞥了瞥顾清宴。</p>
嗯，倒还真赏心悦目不少。</p>
以前这人虽也行止温雅，却总有一种病态之感。如今人还是那个人，风采却不可同往日而语……</p>
户部尚书成功被刑部尚书带到沟里。</p>
而其他官员听到这话，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纷纷恭贺起顾清宴，唯恐落后于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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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吹捧，持续到少帝出现才结束。</p>
山呼万岁过后，便是正正经经商讨国事。</p>
那名叫顾墨的庶子呈上了奏章，少帝询问众臣意见。</p>
礼部尚书率先反对道，“今上，此举万万不可！嫡子犹在，庶子岂能承爵！”</p>
顾墨扫过他的朝服，拱手道，“想必这位就是两朝元老礼部尚书了？草民斗胆，有一问想请教尚书大人。”</p>
有点眼力见，礼部尚书抚着胡须道，“说来听听。”</p>
“若礼制与人理冲突，我辈当如何抉择？”</p>
“自该选礼制。”</p>
“若礼制老旧，违背人理，我辈又当如何抉择？”</p>
“满口胡言！礼制乃从祖宗那里代代所传，岂会有误。其身不正……”</p>
顾墨这次并未等礼部尚书说完，高声打断道，“那倘若说这话的人，是圣祖爷呢！”</p>
礼部尚书急急收口，皱眉斥道，“无知小儿，你在胡乱说些什么？”</p>
顾墨不再看他，转而向少帝行了一礼，“圣祖爷有言，盛朝之景，能容百相。”</p>
“昔年有女学，亦有庶子官至一品。皆因圣祖爷破而后立。”</p>
“草民虽布衣，亦愿做今上破而后立第一人。”</p>
少帝放下玉玺，托腮好奇地看了会儿顾墨，这才拍着满是红印泥的手掌笑道，“皇爷爷很厉害，他说的话一定对。你说对不对，礼部尚书？”</p>
礼部尚书这会儿跟吃了黄连似的，口苦心也苦。</p>
他敢说不对，怕不是嫌命长，“今上所言极是。”</p>
圣口一开，哪怕是小儿之言，百官也不敢再为此事冒天下之大不韪，挑战本朝两任帝王的威信。</p>
承爵之事便这么定了下来。</p>
只是现在，谁也不会再轻视这位名为顾墨的庶子。</p>
接下来商讨的话题，却是今上亲政。</p>
这事儿曾多次谈及，最终也都不了了之。</p>
但今天，似乎有点不一样。</p>
首先提议人是顾清宴。</p>
这个原本百官都以为在家等死的人，神态悠闲地归了朝。</p>
而他不在朝中的时日，刚发生过一场谋逆。正是他曾一力拥护，反遭背叛的静王所为。</p>
风波平定，他恰巧也回来了。第一件事更是扶持少帝。</p>
这中间要没点猫腻，谁能信？</p>
定是这人眦睚必报，手刃旧主，眼下想向少帝投诚。</p>
论狠，还是顾阎王狠。</p>
不动声色就干了票大的。</p>
只是他再想改换门庭，打上少帝的主意，也得看丞相答不答应。</p>
然而出乎百官的预料，丞相居然附议了！</p>
散朝后，两人还一道出宫。</p>
百官不敢离得近，只能暗自纳罕，猜测着个中原因。</p>
张义恩转着扳指，悄然瞥了眼不远不近跟着的顾墨，意味深长道，“顾寺卿真是好手段。”</p>
顾清宴与忠勇伯府有仇怨，这事儿板上钉钉。</p>
但朝堂之上，顾墨承爵他却一言未发。</p>
而那顾墨的心计，亦非寻常人。</p>
再想想静王谋逆案，慕容亥的鲁莽之举，以及忠勇伯府莫名避开一劫。</p>
张义恩哪里还有不明白的。</p>
顾墨便是当初慕容亥背后的高人，也是顾清宴的人。</p>
是以谋逆案后，他保了忠勇伯府，将顾墨引荐入朝，现下如虎添翼。</p>
顾清宴双手兜在袖中，勾了勾唇角，“不及丞相好魄力。”</p>
亲政一事，张老贼答应得越痛快，越是难成。</p>
只是不知这般有恃无恐，他的底气从何而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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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勇伯府变了天。</p>
从前颐气指使的嫡子嫡女，如今个个得看顾墨的脸色过活。</p>
活得连其他几个庶子庶女都不如。</p>
但他们不敢像以往那样打骂回去，日日惶恐，恨不得见了他绕道走。</p>
谁让他们从小欺负到大的庶子，彻底翻身，反将他们小命攥在了手里。</p>
至于曾经能替他们出头的人，呵，那老婆子，屎尿棍屁事真多。怎么还不死。死了，他们不知能轻松多少。</p>
那些嫡子嫡女口中的老婆子，无疑就是顾太夫人。</p>
得闻慕容亥谋逆失败，她一头从台阶摔了下去。再醒来，整个人手脚颤巍，说话都不利索。</p>
顾墨前去看她，进门正巧见顾太夫人在床边伸手够茶杯。一个不慎，就要歪倒下地。</p>
他快步上前扶了一把，将茶杯递到她手边。</p>
“孙儿承爵，乃府中大喜事，特来告知祖母一声。祖母近来可好？”</p>
顾太夫人怒目而视，抬手的动作却无比迟缓。</p>
顾墨不以为意，干脆将茶杯塞到她手中，环顾乱糟糟的屋子，忧虑道，“看来祖母过的不好，这怎么能行。回头孙儿就替您好生训训那几个不懂孝道的孙辈。”</p>
顾太夫人想泼茶到他脸上，奈何手脚不听话，茶杯捏得紧紧的，已是气极，“混、混账东西！”</p>
她的脑子可没坏。</p>
这庶子打的什么主意，她怎么会看不出来。</p>
她金尊玉贵养大的孙子孙女，哪个做过伺候人的事。现在这庶子将他们安排过来照顾她起居，事事不假手下人。说的好听是孝顺，实际在挑拨他们祖孙关系！</p>
她早看出来了，这就是一头白眼狼！</p>
顾墨笑道，“祖母是在怨我继承了爵位？还是怪我不该打搅您的天伦之乐？”</p>
“其实这座忠勇伯府在孙儿眼中，没有那么重要。您常说我觑觎，孙儿便坐实而已。我能救它，也能彻底毁了它。”</p>
“现在还留着，只是看在父亲面子上。对了，您晚上可会梦见父亲？他用命去还您欠下的债，却不知您的债太多，哪是一条命够还的。”</p>
“可您再也没有儿子孙子，能如他那般，为您舍命了。所以，您得好好活着，继续享受天伦之乐才是。”</p>
顾太夫人瞳孔猛缩，死死瞪着他，“贱婢！贱婢之子尔敢！”</p>
顾墨霎时沉下眼眸，“祖母最好慎言。沉塘吾母，如今您还能活着，全因寺卿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p>
说到这，他似是想起什么，怒气消散几分，扬了扬唇，“哦对了。寺卿大人还托孙儿给您带了句话。”</p>
顾墨离开时，屋内传出摔茶杯的声响。</p>
回想顾太夫人那难看至极的脸色，他微微一笑，胸间郁气顿消。</p>
果然如那位所言，活着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p>
――寺卿大人说，他定会让您老人家长命百岁……</p>
――岁岁难安。</p>sxbiquge/read/59/5985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