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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般的月光从那细长人影肩膀上洒下来,将空气中漂浮的灰尘映得颗颗银亮。见那人沉默着一时没作声,林三酒嘲讽似的笑了笑。
“很吃惊吗?其实这不难推理,”她挺直后背,卡片在手心里一张一张地闪过、隐没。“这么说吧,在遇见了龙二——也就是那个被你们追杀的木鱼论坛员工——以后,我就猜出追踪我的人是卢泽的十二人格之一了。而你……你的特点又很鲜明。”
当年在绿洲时,12曾经伪装成冯七七骗过了玛瑟;因为这一个插曲,她才恰好知道“冯七七”这个人格的性别认知有点儿问题。
冯七七下意识地抬起手,修长的指尖慢慢从锁骨上滑了过去。
“原来如此。话说回来,我最近也正在犯愁,不知道到底做男人好还是做女人好,”他的嗓音里就像是藏着一股烟,说是女中音也行,说是音调略高的男性也行:“……我分裂出来没有多久,目前还不算是个真实的人呢。”
这句话顿时勾动起了林三酒遥远的回忆——一些她以为自己早就遗忘了的细节,扑簇簇抖落了灰尘:“我记得……我认识玛瑟的时候,有一个堕落种曾说她那时一身都是‘假血假肉’。”
门口的细长人影耸了耸肩膀:“它形容得很精准。”
空气里突然静默了下来。
二人彼此对视了几秒,林三酒手中不断闪过的卡片终于停住了。留在她手中的是【描述的力量】——自打她得到了这个特殊物品以后,还是头一次将它叫出来。
冯七七朝她的手上转了一眼,眼波微微一闪,笑道:“你这个能力,可真适合在打牌的时候出老千。”
不等她回答,他换了一下支撑脚,却依旧态度闲适地倚在门边上:“不过你毋需拿它来对付我……因为我不是你的敌人。”
一声冷笑滑出了林三酒的嗓子眼。她比了比身后走廊里被撂倒了一地的进化者,挑起一边眉毛:“不是敌人?那你表示友好的方式可有点儿奇怪啊。”
冯七七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他的嗓音质地特殊,让人觉得随着这一声叹息,就应该从他口中喷吐出一阵烟雾似的:“不这样,我怎么能找到你呢?正因为这些普通进化者伤害不了你,所以我才催眠他们,让他们来拦你。”
“拦我干什么?”
“难道你不想知道卢泽和玛瑟的下落吗?”冯七七歪头看着她,声音渐渐严肃起来:“你不想知道这段时间以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林三酒简直抓心挠肝地想知道。
“你肯告诉我?”
“你以为我费了千辛万苦找到你,是为了什么?”
她一言不发地想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但我不相信你。”
冯七七一怔,抱起了胳膊。
“因为龙二。”林三酒一边说,一边用纯触感受着身后旅馆里的声音与气流。催眠的效果似乎被中止了,还没有失去神智的进化者们呻吟着爬回了自己的房间。“追杀他的人,不都是被你催眠的吗?仅仅为了不让他有机会与我接触,你就能对一个无辜的人下杀手……你还指望我相信你是来帮助我的?”
冯七七好笑似的垂下了手臂,宽大的衣袍蓦地滑下来,将他的影子衬得更单薄了。
“你错了。”他凉凉地说,“追杀那个工作人员的决定,不是我下的,他们只是恰好用得上我的能力。我又不关心那个人的死活,他们怎么说就怎么办好了。但寻找你、堵截你,是我一个人偷偷做出的决定……”
他接下来那半句话,林三酒几乎完全没有听清楚。从冯七七口中吐出的“他们”二字,像雷电一样击中了她的脑海;她怔怔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冯七七的话音停住了好一会儿以后,才喃喃地开了口。
“难道Bliss……也是十二人格之一?”
冯七七一震,往前踏了半步,终于从门口的阴影走进了旅馆走廊的灯光里。那一张眉目舒展、五官精致的脸上,此刻全是一片真切的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林三酒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重重抹了一下自己的脸。
再抬起头时,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个还没有决定最终性别的人。
与12当年给她留下的印象一样,冯七七的长相虽然好看,却不知怎么总泛着一股凉意。他生了细长的一双眼睛,眼角、眉尾都尖尖地往上挑,嘴唇像柳叶一样薄;光洁面庞像雪地似的,被抹去了人类情感的痕迹。他的美仿佛一层浅透的冰壳,没有美貌常有的那种震撼力,倒像是会把人投去的目光反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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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人的直觉一向挺灵,但这次看了冯七七好一会儿,她却始终拿不准对方究竟危不危险。
最终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你想告诉我什么,说吧。”
“就在这儿?”冯七七左右看了一圈,一摊手:“实话跟你说,催眠生效后也是有时限的。跟我出去,我们边走边说,怎么样?”
如果这是十二人格要杀她而设下的圈套,林三酒也没有第二个选择了。要么为了真相冒一次险,要么就继续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被人追杀——而她从来不是一个缩手缩脚的人。
“就算十一个人格都分裂出来了、又一起对我动手,我也有自信能保全自己。”她朝门外一扬手,“你带路吧。”
冯七七望着她,勾起了尖尖的嘴角。“是吗,”他一转身,当先走进了门外小巷里,“十一个人……你很有自信嘛。”
外头那一条红砖小巷,在夜里看起来只是一团漆黑;头上的暗月,与远处的路灯,将红砖墙顶染出了微弱的反光。二人走下台阶时,林三酒问道:“现在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们就不必再追杀龙二了吧?”
“你跟传言中真是一模一样。”
冯七七头也不回地说,身后长袍在台阶上沙沙作响。
“怎么说?”
“充满了多余的精力和关怀。你放心好了,现在没人还对那个龙二感兴趣了。”
当那条红砖小巷走到一半时,冯七七“啪”地打了一个响指。“丧家之犬”旅馆里安静了几秒,紧接着就响起了一声被惊恐攥紧了的尖叫——达丽的声音撕破了夜幕,远远地传开了:“是谁!我、我的旅馆啊,怎么回事,这是谁干的!”
她这一喊像是提醒了她的住客一样,旅馆房子里紧接着又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受伤后的痛呼、怒骂、哭泣……连累达丽受了这一遭无妄之灾的人,此时却正脚步轻快地走在林三酒前方,衣袍与他的哼唱声一起飘荡在夜风中。
“我们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尽管她一个字也没提,但当冯七七来到小巷尽头的签到副本时,他却纵身一跃,轻轻巧巧地跳上了屋顶;越过了签到副本以后,他又像是一只单薄轻盈的大蝴蝶一样,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地面上。“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们边走边说。”
他也许是不愿意暴露十二人格的落脚之地——卢泽一定就在那儿。
“我的问题太多了,”这是实话,林三酒简直不知道该从哪儿问起才好。梳理了一遍头绪,她终于问道:“卢泽的十二个人格,现在分裂出来几个了?”
她万万没料到冯七七对于她的第一个问题,就这样没有诚意。
“我不知道。”他回头瞥了一眼林三酒,细长上挑的眼睛仿佛一道流波般划了过去:“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这怎么可能?”林三酒带着怒意停住了脚。“你们不都是要聚集在卢泽身边的吗?”
“对,但那是分裂初期的事了。比如我现在,和当时刚刚与你认识的玛瑟,都是刚刚被分裂出来没多久的……处于这个阶段的人格,不能离开主体太远,否则会被自动‘回收’。当然,这一点我不用和你说,你也很清楚了。”
冯七七慢下步伐,与她保持着大概五六步远的距离,二人肩并肩地走在天空中一排漂浮的路灯下。“你不知道的是,分裂后期的我们就基本不受距离影响了。只要还在同一个世界,一个趋近成熟的人格完全可以自由行动。只有在三种情况下,我们会回到主体内。一是卢泽决定收回我们,二是我们决定主动回去,三是转换世界。”
“如果你们死了的话呢?”
“那就彻底消失了。”冯七七毫不在乎似的一笑,“我们分裂人格和你们一样,也只有一条命的……当然,死掉一个人格,对卢泽来说就是一份伤害。”
“你是想说,因为大家都不需要再聚集在一处了,所以你不知道到底有几个人格被分裂出来了?”
“没错。”
林三酒被隐隐勾起了一个疑问,但一时间却又摸不清她到底疑惑的是什么。再说比起其他的疑惑来说,那个问题好像也不重要了——“告诉我,我在哪儿才能找到卢泽或玛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