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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是也想认为是你在幕后搞鬼呢,”
司陆灌下一口冰凉的啤酒,长长地叹了一口满足的气,说:“问题是,你是那一块料吗。”
阔别多年,生死无讯的刺图,此刻却盘着腿,同样握着一罐啤酒坐在他的身边。不管是神情、说话的方式、行走的姿态……甚至连他自己剪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都跟刺图当年失踪之前一模一样,分毫无差。
“我就搞不懂,为什么有人喜欢喝这个玩意儿,”他好不容易咽下一口啤酒,立刻哈着气张开嘴,好像要让风给灌洗一下嘴里酒味,“太难——嗯?你瞧不起我?”
好像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影子殿堂里独自行走的时光,都是泡沫一样的幻觉,在见到阳光的时候就一一消灭了。司陆笑了起来,几乎不可自制:“那你告诉我,你干什么去了,这都是怎么回事?”
刺图讪讪地说:“隔了这么多年不见,你好像还是一上来就想挨揍。”
“快说,”司陆喝了他一声。
……刺图说了很久。
司陆听得全神贯注,有时地会因为他的经历而吃上一惊,有时会爆发起一阵大笑;他自己都忘了上次这样大笑起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刺图说了自己钻进鲨鱼系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为什么他一直无法与司陆联系,又是如何阴差阳错被派来见鹏平的——但如今谁还在乎鹏平呢?
一会儿上去山顶,将鹏平与那【一次性副本】都拿回来就行了。
如今刺图回来了;只要他们二人再次联手起来,前方哪还有难事?
刺图还额外告诉他,影子殿堂里现在还剩下哪些部分,是鲨鱼系暂时无法染指的,哪些人依然还可以信任,与司陆自己的推测果然八九不离十。
他听了总算也舒了口气——还好,影子殿堂只是被侵蚀了一小部分,核心机制没有变动,一切都还来得及。经此一役,以后的影子殿堂或许会更有抵抗力,更强大……他的家还在老地方,以后也还会在老地方。
“我这几天一直提心吊胆,”司陆叹息着说,“我想,世间事也太讽刺了。影子殿堂一贯是以暗中掌控其他组织的方式存在的,如今竟然好像不知不觉,被其他组织给吞噬顶替,就剩下一个壳了?我听你这么一说,才算放了心。”
刺图也跟着叹息了一会儿,拍拍他的肩膀。
“对了,你还记得林三酒吗,”司陆问道:“你知道她怎么样了吗?”
今天二人的角色,好像倒转过来了,一直发问的人变成了司陆,拥有一切答案的人却变成了刺图。想到这儿,他又不自觉地浮起了一个笑。
“知道,”刺图瞪圆两只黄澄澄的眼睛,说:“诶呀,我刚一看见她的时候,给我吓了一跳,想不到那家伙还没死,命挺大的啊!你放心好了,她没事。”
“哦?她去哪儿了?怎么一直没消息呢?”
“她啊,遇上以前的朋友了,就是她一直找的那个叫余渊的人。”刺图笑起来,说:“可能是她太开心了,一时忘了吧。你等等,说不定马上就有消息了。”>
二人相扶着站起来,司陆一时也不急着去山顶看情况了,与刺图一起慢慢散步。他几乎不记得什么时候有过今日这样好的天气了,天空比他人生中任何时候看见的都蓝,风比他人生中任何时候感受到的都轻;夏日的草与花都是惊人地甜,阳光落下来,又暖又亮,走在这一个世界里,就像将牙齿沉入一只甜润多汁的蜜桃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叹道,“进入末日以后,我好像第一次这么……舒适满足。现在只差林三酒——”
说来就来,就是这么巧,他的通讯器就响了。
林三酒向他道歉,向他报喜,说自己找到了朋友,也顺利找到了租赁行的文件。
“他们在租赁行里放了人拦我,可是我还是拿到手了!”她大笑起来,“只要顺着这份文件,我们马上就能找到鲨鱼系了。要我说,鲨鱼系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大事了,你想想,这件事以后,你打算去哪儿,做些什么?”
司陆本以为自己也没什么想做的,可是被她这么一提醒,却发现浮起心头的太多了。等把影子殿堂的事处理好之后,他可以找个平稳的世界,建一个小木屋;他早就想要那样一间小木屋了,坐落在树林与湖泊之间,每天早上推开窗户,湖面上倒映着顶着雪尖的群山。
鸟从水面上一划而过,鹿伸开四肢从他面前跑远;刺图与林三酒坐在后院里烧烤,还有好几个他这些年来认识的朋友……司陆拿下一箱新的啤酒,扛进后院,放在桌上,刺图果然又一次抱怨起来:“就没有果汁吗?”
“说来也怪,末日传送都消失好久了,”林三酒伸开胳膊,说:“我从没想过还有一天,能过上这么自由舒适的日子。”
司陆在朋友们之间坐下,将烧烤架上的肉翻了个个儿。他回想起多年前,与刺图在阔别多年后又一次相见的事,叹息着笑起来,说:“你那时跟我说了什么来着?你都去哪儿了?我怎么竟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就你这样,还敢说我脑子不好使。”刺图如今额边也带了几丝白发,即使是进化者,也总有老去的时候。
司陆每天早上起床洗漱照镜子的时候,甚至不太敢相信,镜中的人就是自己——但是他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他的前半生或许有波折,但他的后半生却是再顺遂如意不过的了。
但是,他却确实想不起来当年刺图跟自己说了什么。
他好像说过他钻入了鲨鱼系,没法与自己联系……但是细节,司陆都忘了。
毕竟那是半辈子以前的事了。
想不起来,又有什么所谓呢?
想不起来才是正常的。
最重要的是,他重新找回了刺图,找回了影子殿堂,在这间小木屋里,度过了他人生中最满足的时光。过去的每一天,如今想起来,都清楚得像是一个新鲜的祝福。人生至此,别无所求了。
他慢慢地弯下腰,脱下拖鞋,掀开棉被,躺在床上。每一个动作,都因为上了年纪而十分吃力,骨节干枯酸涩得发沉;难以想象,他曾经也是身手那么好的进化者……明天,明天他要早点起来,去看看森林里初春刚化开的雪溪。
司陆微笑起来,闭上眼睛,陷入了永恒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