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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氏兄妹从刚才停下的地方开始,各自将自己的经历接着讲了下去——大家互相一对照,真相就差不多出来了。
“看来我突然向上飞、从而意外发现楼琴这一点,成为了一个关键性的契机。”林三酒嫌在骨头上写字太慢,干脆在满是尘土的车站大理石地面上写道:“……在此以前,可能那座住宅楼从来没有正视过我的存在,这才在措手不及之下被我发觉了楼内有两对真假不明的人。”
“你们想想,如果没有我,你们可能到现在都还没意识到身边人是阴灵,也想不到楼里竟然还有另一个自己……对吧?”见楼氏兄妹点了点头,她继续写道:“对于住宅楼来说,最好的局面是:你们谁也没发现身边人的不对,加上反正楼层、房间都可以像积木一样变换,更不会撞见彼此,如果懵懵懂懂地被身边的堕落种杀死了,就真是再省事儿也没有了。”
但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偏偏这里多了一个林三酒。
跟堕落种打过几次交道以后,林三酒现在也差不多摸清楚了意识体对它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就像空气中飘来了一片棉絮一样,一个正常人类基本不会追着它跑,非要将它打下来不可;不管想做什么,恐怕也不会把这片棉絮纳入计划范围里。
当这片棉絮有神智、也有一定能力的时候,就像是设计精巧的程序里,突然出现了一个bug。
而在“真假楼氏兄妹”计划被林三酒察觉到之后,住宅楼终于意识到了这个纰漏。
“为什么说这栋楼狡猾呢……因为它竟然先一步预料到了我的行动,并为此做好了准备。”当这行字出现在地面上时,早已互相印证过各自经历的兄妹俩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
“也就是在这个节点上,这个住宅楼安排我和阿琴见面了。”楼野以肯定的语气接了下去。
在林三酒带着楼琴下楼、打算让她去看看刚才那一对楼氏兄妹时,之前的那一间房子理所当然地已经被挪走了;当二人正不知所措时出现的楼野,也正是楼野本人。
这是自“走廊恶作剧”之后,楼氏兄妹第一次重逢。
“还真他娘的聪明……”楼野啧啧地说,“不管是谁,当他猛然发现了另一个真假不明的人时,接下来的一步都是想法儿去验证——而这个时候,就让真货上。”
林三酒也有些无奈地上下点了点——“用进化能力来分辨真假”从理论上来说是没错的,只是当住宅楼先一步做好准备时,几人从这时候起,就等于完全掉进了陷阱里。
“住宅楼利用了我们的检验结果来迷惑我们……在你们互相用能力验明了正身之后,我和楼野就去了走廊另一边的房子里。当时我根本没有想到房子竟然还可以被移走,只知道左手边是哥哥,右手边是妹妹,两个都是真人——直到’楼野’从左手边的房子里走出来,告诉我另一边的楼琴不像是他妹妹,我才有点傻了。”
“而偏偏他对楼琴能力的分析又有几分道理……”林三酒叹了口气,心里也有点儿发颤。“假扮成你们模样的堕落种,竟然对不在场的事也知晓得有如亲见……从这里也可以推理出来,我们当时无时无刻不是处在住宅楼的监视之下的。”
楼氏兄妹对视一眼,都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在林三酒相信了假楼野的话后,转身去找“真正的楼琴”,结果在另一层看见了真楼野和假楼琴在打牌——这个时候,她心中的震撼自然可想而知。
在真楼野察觉到身边的“妹妹”不对劲了以后,或许是因为堕落种无法直接攻击,所以假楼琴开始哄骗林三酒与她一起攻击真楼野——由于此时林三酒已经相信这个真楼野不是本人,所以没费多少功夫,她就答应了一起行动。
“对,我就是在这个时候挨了你一下——本来在黑暗中受袭就已经吃了一惊,还被那个堕落种用阴冷冷的东西给按在了身上,肯定是加速暗物质侵蚀过程的什么玩意儿……”楼野连连抱怨道,还给妹妹展示了一下他身上的青色印子——“啊,不过说起来,你当时怎么会突然掉头攻击那个堕落种呢?”
如果不是林三酒见机得快,只怕再来几下,楼野当时就要交代在那儿了。
“这个真的是运气占了一大部分了。”林三酒想起这件事,也是一阵阵的后怕:“当时你从洗手间出来以后,看见四周没有人,不是说了一句’真是的,怎么人又都不见了’吗?”
正是这句话让林三酒感到了有些不对劲。
当时在她的印象里,她认为在走廊上偶遇到的、正在寻找他们的楼野,和手上有标记的楼野是同一个人——也就是真正的楼野本人。
换言之,曾经有过“妹妹两人都不见了”这个经验的,是真楼野;假楼野既没有这个经验,也没有必要在四下无人的时候说出这句话。
如果说这只是一个让林三酒开始思考的疑点的话,随后见到楼野被冻得浑身发抖、牙关打战,才终于叫她下定了决心——果不其然,假楼琴受到重创之后,连形都几乎维持不住了,慌慌张张地逃了。
“只不过,当我追出走廊、不见了假楼琴的影子以后,返回房子里时……就已经不是刚才的那个房间了,装着假楼野的另一个房间被挪了过来。”
正是这样一着巧妙的阴错阳差,让林三酒反而确信了假楼野才是本人——二人上楼之后,顺顺利利地遇到了真正的楼琴,也正是因为假楼野需要到真楼琴身边去。
并且这样一来,林三酒这片“棉絮”等于上了一个恶当,想来不会再在中间胡搅蛮缠了。
当林三酒好不容易解释完了这一段时,覆盖着厚厚灰尘的地面上已经写满了一行一行的字,几乎没有空余地方了——没办法,她只好将阵地转移回了自己的骨头上。
好在这么半天又是休息、又是说话的,她的锁骨和第一排胸椎都已经恢复了——自从意识力的强度被她淬炼过以后,不仅更“耐用”了,连恢复速度也加快了不少。
望着这一地颇为壮观的字迹,楼野歪头想了想,随即脸色突然有点不好看了。
“慢着,你说你跟假楼野一起上了楼……那么我在另一层看见的你——”>
林三酒在半空中飘忽了一下,随即骨头上的字迹肯定了他的想法:“不是我。我猜是那个几乎被打散了的假楼琴——那么短的时间内,要恢复到跟原来一模一样大概不可能,所以才变成了体积更小的我。”
楼琴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当时的情况,相当于一栋楼里同时有三条线在交叉穿错地进行着,时不时还会互相影响——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这其中居然还这么复杂。
林三酒也只能暗暗叫一声侥幸。在不能开启【意识力拟态】模仿女娲的情况下,若不是恰好用了日记卡,只怕她也意识不到真正的楼野究竟是谁。
然而在她看完日记卡的同时,只怕住宅楼也察觉到了同一件事,因此立刻让假楼野与真楼琴离开了原本的那一层,上了26楼——为的大概是迷惑林三酒,叫她再一次失去目标。
而这个时候,假林三酒与真楼野也决定要上26楼找人。
“那个住宅楼为什么要把我往阿琴所在之处送?我身边已经有一个堕落种了啊……”楼野有点儿不明白地问道。
林三酒却很快就想通了。
因为林三酒跟楼氏兄妹二人最大的不同点在于:她是一个意识体。这一点,想必让那个堕落种感到很困扰吧?
当堕落种模仿楼野的时候,他只要保持着楼野的模样就行了;模仿楼琴,也并不需要时不时地把自己拉成两米高——然而外形形体灵活多变、甚至可以把自己变成一排文字写下来的意识体林三酒,可就不那么好模仿了。
别的不说,只要楼野试图跟它对上几句话,就非得露馅了不可。
对于在26楼上的经历,楼琴是这么说的:“……当时我跟那个假扮成哥哥的人一起上了26楼,一人负责一边走廊——拿他的话来说,除了找找林三酒之外,还有’这栋楼里有东西搞鬼,26楼最可疑了,所以掘地三尺也要把搞鬼的家伙捉出来’——听着是不是很有道理?所以我也照办了。在检查到其中一间房子的时候,突然毫无预兆地,你俩就出现在了门口……”
接下来的事,就变得有趣了。
明明之前跟堕落种在一起时还几乎毫不怀疑的两个人,在经历了几次杯弓蛇影之后,与真正的对方相处起来时,反而变得疑心重重了。
由于双方都各自警惕着,无法突然下手,所以兄妹二人只好拿过去的事百般试探对方——可是就算是朝夕相处的夫妻二人经历了同样的一件事,所持有的视角、事后能记住的细节,也可能会大不相同,更何况是关系相比之下没有那么常还老是吵架的兄妹?
在这种环境里,答上来的反而变成了“他怎么会知道”的疑点;答不上来的,却坐实了“啊,这个人果然不是我哥哥妹妹”的猜测。
而且在26楼上,住宅楼又一次故技重施,将楼琴给骗得死死的。
“按照林三酒的积木推测来讲的话,也就是说,当我哥进入洗手间时,装着他的这个洗手间就被挪走了;另一个装着假楼野的洗手间却被顶替了上来——这个时候门一开,走出来的当然就已经不是我哥了。”楼琴总结了一下,回头拍了一下楼野:“——你可不知道,当时差点没吓死我!我看你明明是身体背对我躺着,脸却是正冲着我的……”
“我当时并没有任何被挪走的感觉——”楼野疑惑地说,“我从洗手间出来时,外面仍然有一个妹妹,只是不见了林三酒而已。”
“这么说来,是那个堕落种恢复了?又变成了我的样子……”楼琴问道:“那住宅楼为什么不就保持这样呢?何必再冒险让我哥回来?”
林三酒感觉自己简直把这辈子能写的字都写完了——她慢条斯理地写道:“因为这样能更快达成目的。住宅楼不知道我还会不会乱飞——事实上我也的确在窗户外头飞了一圈——为了不再被我搅合了好事,所以我想它后来的计划,已经变成了尽快让你俩互相怀疑、互相残杀。”
而这一招,也差点就要成功了。
楼琴顿时看了一眼哥哥,目光里竟有了些歉意——只是在他发现之前,她就已经迅速地移开了目光。
“当时你是怎么发觉我俩都是本人的?”楼琴歪着头朝半空中的林三酒问道。
“他对我说了一句’你怎么又乱跑’!”林三酒的字迹写得又大又显眼,“那两天我哪里乱跑了,被你看得死死的,一直在房子里呆着……能说出这句话,说明他曾经身处于一个没有我的环境里。我当时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积木’的推测了,所以他这句话一出口,我就知道不对……肯定是被挪走过。这么一来,他就是真人了。”
后面的逃亡,自然也不必说了——两兄妹啧啧感叹了一番,楼野甚至还夸了林三酒几句“看不出来你这么聪明”,叫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同时,也难免感到了一丝丝得意。
这一次解决的难题,她完全没有依靠女娲的智慧——这让林三酒有一种自己正在向那条高高的标准线靠近的感觉。
“啊,b级世界果然真凶险啊。”楼野长长地叹了一声,仰面躺倒在车站前的地面上。“我都有点儿不想历练了,只想找个地方赶快把剩下的时间混过去。”
楼琴有样学样地也倒在了地上,哈哈一笑:“胆小鬼!”
……啊?
就在少年和林三酒同时静默下来的时候,她又爆发了一串笑:“你们被吓到了?是不是傻呀?经历完这一场我要是还没学会这个词儿,你们才要担心呢!”
在随即响起的笑闹声里,林三酒大大松了口气,也落了下来,学着兄妹俩的样子伸展开身体,依然在低低地飘。
如月车站灰沉沉的云朵边上,不知何时露出了一线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