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渊已经到了左国城, 正在召集五部兵马。”梁峰放下了手中的邸报。如今他已经身为太守, 自然可以享受官方的消息传递系统。虽然连年战乱, 驿道失修, 不过并州境内还算消息通畅。尤其是这种关乎一州安危的大事, 三四日内就能递到他的案头。
没想到刘渊的目的地竟然在左国城。那可是匈奴过去的王庭所在,如此一来,他的野心也就昭然若揭。
段钦眉峰紧皱:“他能归来,定然是成都王想要借匈奴兵马。然而此刻邺城已破, 便成了纵虎归山。并州匈奴怕有二十万户,若是刘元海起兵, 转瞬便有十万大军。”
更何况匈奴丁口未必只有这个数字。一想到如此多胡马即将南下,就让人不寒而栗。
“催促余下几县,立刻完成秋收。耕种开荒都暂且停下, 粮食运到最近的城关之内。严守城池!”梁峰下令道。
这种敏感时刻, 实在不容放松。
“令狐将军那边情况如何?”梁峰又问道。
“已经选出各阶军官, 只是拱卫壶关、白陉,应该不成问题。”段钦答道。
这意思是守城还算勘用,其他就难讲了。
梁峰叹了口气:“若是郡中也能置军便好了。”
这也是梁峰最为头痛的事情。按秦汉规矩,一郡之中应当有郡兵,若国家有事,可调发郡兵作战。然而东汉末年,各州牧兴兵夺|权, 致使天下大乱。有前朝这个教训, 晋武帝便下令州郡罢兵, 令郡兵解甲归田,军权统一掌控在朝廷和各位都督手中。按道理,这法子也不算错。短时间内使得各州府人丁充实,耕种恢复,也让刚刚一统的大晋避免地方生乱。但是要命的是,属于国家的州郡罢了兵,属于私人的郡国却能招兵买马。
因为司马氏篡权得了天下,司马炎登基时就立了二十几个同姓王。养大成人的八位皇子,也各有分封。导致兵权半数落在司马氏手中。西汉景帝在位之时,就曾闹出过七国之乱。只因景帝意图削藩,就引得刘氏各王起兵造反。而此刻,端坐天子之位的,是个痴愚之人,那些手握重兵的司马郡王又岂会善罢甘休?于是才有了贾后篡权和其后的诸王混战。
这些朝政大事,并非梁峰能够参与的,但是坏处摆在眼前。郡中无兵,令狐况统领的兵马隶属司马腾麾下,既不归他调用,也不无法在军中安插人手。若是乱起,等若把身家性命放在别人手中,怎能让梁峰安心?
“郡中无法置军,但是权宜之计也并非没有。”段钦道,“不如参照辅兵之法,设立官田,收容流民充实丁口,再从其中募兵。虽无屯田之名,却可行屯田之实。”
这确实也算是屯田的一种,但是并非曹魏的屯田法,而是大唐的军屯。没人比梁峰更清楚,他设置的军制来源。若说正兵是效仿军功授田,那么作为预备役的辅兵,就是仿照唐时府兵制度组建的。可以让农人闲时耕种,战时为兵,若是能自带武器参加战斗,更是方便招募。只要仔细安排妥当,应该不会被人抓出纰漏。
缓缓点头,梁峰道:“也不失为一个法子。所幸上党驻军的乃是令狐将军,可通融一二。”
这次令狐况能够晋升,完全是拜梁峰所赐。他为人不算奸猾,还颇有几分感恩之心。有此子坐镇上党,可比其他人方便多了。
“令狐将军昨日还问到能否让他家幼子入崇文馆。想来也不会为难主公。”段钦笑道。
这也是他最钦佩主公的地方。只凭一个学馆,就请来了数名崔氏门人。这可都是大儒崔游教出来的得意门生,放在洛阳太学也毫不失色。怕是无数寒门都可遇不可求的良师。而这样的人在太守府设馆教书,不分|身份门第,只看天资与否。更是让无数官吏趋之若鹜!
现在郡府之中,可能没什么名声显赫的豪门了,就算那些小士族,也对崇文馆的师资心动。因此这个新成立的学馆,分为了上下两部,一部专为官宦子弟,一部收容遗孤或是兵家子。既能安定人心,也能选材任贤。更重要的,不知不觉就把所有任官的子嗣收入囊中,这可比严籍那样圈禁别人的家眷要强太多了。
令狐况随出身大族,但是同样也是兵家子。能有这样好的学馆供子嗣进学,又怎会轻易得罪主公?
“崇文馆中人才还是略少,将来或可再招一些,把庠序也充实起来。”
梁峰其实是想办小学的。然而“小学”这个词汇,如今多指训诂音韵之学,也就是研究文字的学科。最初则是指代为公卿贵族子弟办立的初等学院。显然这两个意思哪个都不能用,单用“蒙学”又太过粗陋,于是他便选了“崇文”作馆名。虽然也跟魏明帝时的崇文观有些相似,但是意头还是极好的。
刚刚初创,馆中就招收了十几人。天资聪慧的孤儿和功臣之子,由一般讲师教授蒙学教育,同时学习数算、军阵之法,作为未来的基层官员和军事人才。而那些年龄都在六至十岁之间的官吏子嗣,则跟着梁荣一起就读上部,由崔稷等人担任教师。
不过归根结底,这些还是基础教育。等到日后天下大乱,看能不能再捞一些货真价实的大儒过来,充实一下庠序这样的高等教育。人才不论何时都缺不得,所以选材之路,也要早早拓宽才行。
※
“奕营正,只带这些正兵够吗?”张和问道。
“还要守卫乡里,不能全都带去。留三十骑和二十刀盾手在府中,三月为期,尽快训练新兵。”奕延干脆答道。
张和立刻点头。这次随郎主前去郡城,他着实立了不少功劳。也因此,被破格提为营副,成为了留守梁府的负责人。
这次和奕延一起回到府中,正是为了交接军务。这支部曲,可以算是奕延一手带起来的,也只有他最为熟悉府中的布防和安排。身为最初的几名伍长之一,张和自然对他唯命是从。
“山上的岗哨要加强戒备,每五日换防一次。驿站安排的人马,也要时时抽换,不能懈怠。”
这是道路没有修缮之前,最便捷的示警方式。能比驿道还能快上一日。也是梁府拱卫周边各县的方法之一。
“还有王隆等人,全部都要到府城任命。”
张和心中一松。这说的可就是府中的羯人部曲了。看起来是抽调最勇悍的一队入府城,实际上则是减轻他这边的压力。让他这个邑户出身的营副能够更好的控制留守部曲,不至于两方对立,产生问题。
“属下晓得。三月之后定然会训出一批新兵。”张和正色答道。
这也是奕延想要的结果。如今主公掌控的地界越发大了,原本看来还够用的部曲,立刻捉襟见肘起来。因此扩大正兵数量,也就成了当务之急。
幸好这次有増邑,进一步收容流民也非不可。下一步,主公也许便要在郡城附近再设一营,他这边的准备也要放在前面。
不过对于张和,他还是相当放心的。这小子精明圆滑,办事稳妥,也是部曲之中第一个主动想进学堂之人,足见其上进之心。不过看了眼张和,他话锋一转:“你的家眷也可到郡城落户,我会为其安排房舍。”
张和一笑:“我家中只有老母和妹妹,若是能到郡城自然最好不过。可惜尚未娶妻生子,否则也能送儿子到崇文馆进学了。”
这话倒是让奕延有些惊讶:“为何不娶?”
梁府是有不少邑户因为家贫,拖到二十几岁才讨到老婆。可是但凡入了部曲的,都会变得炙手可热,四里八乡求着嫁女的都不少,何况是张和这样一路从伍长爬上来的“俊才”。只要他想娶,恐怕家门都会被踏破才是。
“去岁我不过是一个步卒,今年已成了营副。若是当初便娶了,岂不错失良配?只要一直跟着主公,迟早也能娶到个大族之女。”张和坦率答道。
这话可是嚣张极了。一个邑户,要如何才能跨越身份,娶到大族之女?莫说是士族,便是一般的庶族,也不是他能够高攀的。然而张和说的自信满满,似乎笃定只要跟在主公身边,终有一日能与大族齐平。而这样一个乱世,凭着军功步步攀升,也并非毫无可能。
胸中仿若被刺了一下。奕延沉默了片刻,冷冷道:“那便送她两人去郡城吧。”
说完,他大步向着另一侧的寨楼走去。张和不敢稍停,连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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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恩,此行辛苦。你的宅邸已经安排妥当,随时可安排家眷入住。”见到终于从铜鞮赶回的姜达,梁峰不由松了口气。
这些天为了府中事务操劳不休,他的身体状况着实有些堪忧。见到保健医生来了,自然喜出望外。更何况这还是他的首席防疫专家,之后便能在郡城设置医院,培养更多能够掌握防疫要领的人才。如此一来,上党出现大疫的几率,就能降低不少了。
没想到主公连住处都给他安排好了,姜达怎能不感动,立刻道:“主公费心了。此次我还带了三名族人同来潞城,都是姜家的好手。对了,还有一人,定要为主公引荐!他乃丹阳句容人士,此次寻访丹方滞留北地。也是听说主公大名,才被我邀来了过来。此子乃是太极葛仙翁从孙,隐仙郑思远之徒,精通丹道、养身之法。若是能得他相助,想来主公也能早日恢复康健!”
梁峰不由有些尴尬,找个医生会诊也就算了,怎么冒出了个老神仙的徒弟?不会是姜达被人骗了吧?还是想让他服金丹固本?寒食散就已经让自己遭了不少罪,重金属丹药还是能免则免了吧!
不过这话,也不能直说。梁峰咳了一声:“没想到季恩还有如此盛赞之人。不知此子如何称呼?”
“他姓葛名洪,字稚川。正在殿外候着,若是主公有意,我立刻请他进来!”姜达兴冲冲答道,看来真对此人颇为看重。
“这个……”梁峰正想说不着急,明日再见也无妨。突然一怔。等等,他叫葛洪?这名字听起来怎么如此耳熟?
葛洪……葛仙翁……电光石火之间,梁峰想起了什么,不由面上一喜。难道是那个葛洪?!
“快快有请!不,还是我迎出去好了!”哪里还有犹豫,梁峰长身而起,拉着姜达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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