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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小桶大，桶底离地面只有十多二十公分，碰到地面有小石块的地方，还要小心让水桶绕过去。</p>
不然的话，石块很容易碰到桶底。</p>
到时候“咚”地一声响，小人儿因为水桶不平衡被绊倒是小事，桶被撞坏了是大事。</p>
虽然看起来有点滑稽，但寨子里看到的人非但没有笑话，反而是很热情地打招呼：</p>
“四儿，下学堂啦？”</p>
“是啊，叔。”</p>
“四儿，今儿这么早就回来？”</p>
“是啊，婶。”</p>
就连正在等着从井里提水上来的放牛娃，也跟着说：</p>
“四阿兄，你回村了？”</p>
说着，伸手从身上掏出两三颗小野果，“给，这是我今日放牛的时候摘的，可甜啦！”</p>
“谢谢啦！”</p>
四儿也不客气，接过来放到嘴里。</p>
“不用谢，待明年我去了学堂，你记得多帮我一些，我也想去邛都学堂……”</p>
旁边的大人们听了，都哄笑起来。</p>
村寨里的适龄孩童，并不是每个都有机会去学堂。</p>
相反，有机会去学堂的，甚至不到一半。</p>
而且男童占了相当大的一部分比例。</p>
毕竟这年头，一家人能吃上饱饭，已经是很幸运了。</p>
当然，为了鼓励女童上学堂，兴汉会也是有政策的。</p>
比如说，女童上学，不用经过邛都学堂这一关，只要合格，基本都是直接保送去南乡。</p>
学上一年两年或者三年，看天资安排职位。</p>
最低的也是可以加入南乡籍，在工坊里头获得一个小组长的职位。</p>
特别是这几年，工坊织工的缺额，实在是太大了。</p>
女子在工坊里做工，每月寄回来的月钱，一年就可以让家里供她读书的投资回本。</p>
两三年就足以让家里过上好日子。</p>
但人们的观念并不是几年就可以转变的。</p>
在百姓的意识里，女子终究是别人家的。</p>
而男孩读书，则是家里一辈子的事情。</p>
所以能让女孩去读书的，大多都是在供完男孩后还有余力的富足人家。</p>
不过这两年来，上学堂的女孩也渐渐多了起来。</p>
因为工坊织工的短缺，兴汉会推行了一项政策。</p>
在官府的担保下，兴汉会与有女娃的人家订下契约。</p>
由兴汉会先垫付一笔钱，保送女孩一路去南乡学堂，进入工坊做工后，再慢慢还钱。</p>
还完后，再给家里挣两三年的钱，也就到了嫁人的时候。</p>
颇有些签了卖身长契的意思。</p>
不过工坊里的女织工很吃香，更别说是在工坊里当上了百姓眼中的“管事”。</p>
反正真到了那一步，女子这辈子就算是不愁了。</p>
反是像放牛娃这样的，虽是男娃，反而暂时没能去学堂，所以肯定是非常羡慕四阿兄。</p>
“蛋娃，回去催催你家大人，让他赶快把你送去学堂，不然过了今年，四娃可就去邛都那边念书啦！”</p>
小学堂的学业是两年制，对越巂的百姓来说，不长不短，正好合适。</p>
太长了家里负担不起。</p>
太短了的话，又学不到什么东西。</p>
学上两年，就算是去不了邛都学堂，也能学会一些算术，懂得几百个字。</p>
到时候给家里的粮食记记帐，出去卖蚕丝的时候能算下帐，那也是极好的。</p>
在外头别人也不敢轻易糊弄自己。</p>
有点长远眼光的，还能想到下一代，至少起步就比别人高。</p>
四儿在学堂里经常是排名第一，十里八乡都知道这个村寨里出了个有出息的娃。</p>
乡亲们跟外村的人说话，气势都能强上两分。</p>
“我不怕，咱寨里风水好！”</p>
蛋娃大声地回答。</p>
众人又是哄然大笑起来，井边充满了快活的气息。</p>
寨子风水好那是肯定的，不然怎么会出读书人呢？</p>
“那可不，连你家的牛喝的都是井水，比别村的都享福。”</p>
有人对蛋娃打趣道。</p>
蛋娃提着桶在排队等着提水，不过他不是给家里提，而是给栓在不远处的水牛提。</p>
“我家阿大说了，井水干净，让咱家的牛也喝。”</p>
蛋娃胀红了脸说道。</p>
牛是从官府那里租来的，是头母牛。</p>
去年的时候，因为这头母牛生下了一头小牛，所以三年内不用归还官府的利钱了。</p>
若是这三年内能再生下一头小牛，那么这头小牛就归自己家。</p>
家里真要有了一头属于自己的牛，日子就算是起来了。</p>
所以自然是要精心服侍。</p>
只要不是拉出去干活，这头牛连喝水都有自己的专用木桶。</p>
看到蛋娃这模样，大伙又笑了起来。</p>
倒是有老翁开口骂道：</p>
“一群憨东西，人家这才是养牛的本事，有甚好笑的？后头两年，这娃子家里的牛，真要再生下一头小犊子，看你们眼红不。”</p>
“老叔，这些道理我们岂会不知？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p>
有人一边说着，一边把井里的水提上来，倒入蛋娃的桶里，“喏，去吧。”</p>
很快也轮到了四儿，他的力气还不足以挑两个满桶的水，只能是挑着两大半桶的水，低着头，注意看路。</p>
扁担压在他那小小的肩膀上，让他不禁有些弯着腰，如同一个小老头子。</p>
挑好了水，他开始做晚食。</p>
用竹筒量好一家人晚食所需要吃的米，把它们放到一个瓢里，装上水，然后小心地左右晃动，不断地把米从瓢里晃出来。</p>
因为稻谷是在谷场晒的，会混入泥土和砂子，所以淘米就是要把这些杂物给筛出来。</p>
最后，瓢里只剩下一些细细的砂砾和一点点碎米。</p>
他把这点细砂砾和碎米混合物倒入一个破旧的瓦罐中。</p>
又连续再淘了两次，这才把装着米的炊罐放到灶上。</p>
然后又抓了几把糠麸，放到那个破旧瓦罐中，和上水，拌匀。</p>
“咕咕咕……”</p>
他嘴里叫了几声，把瓦罐放到院子里，几只鸡就扑愣着翅膀过来，开始抢食。</p>
看看西边，半个日头已经躲到山头后面去了，他要赶快做好晚食。</p>
炊烟很快从这个用黄泥和稻草版筑而成的小院子袅袅升起。</p>
妇人也从蚕房出来，开始择菜。</p>
在夕阳的余晖下，各家各户家都开始做晚食，整个寨子笼罩在青烟当中。</p>
在外干活的农户也开始扛着农具，或者是赶着牛，陆陆续续地向寨子这边赶回来。</p>
当家里做好晚食以后，小院门口传来了说话声。</p>
“回来啦？快洗洗手，吃晚食了。”</p>
妇人走出院门，接过自家丈夫的农具，同时对着自己的二儿子笑道：</p>>
“回来啦，四儿已经把水打好了，记得先洗了手再吃晚食。”</p>
四儿从自家二兄手里接过牛绳，把牛牵进牛棚。</p>
很普通的日常，同时也很平静。</p>
四儿排行第四，原本上头还有一位阿姊，不过已经出嫁了。</p>
有一位大兄，不过早亡。</p>
所以现在家里只有四口人。</p>
趁着最后的夜色还没完全降临，为了能省点灯油，一家人把两条矮案搬到院子里。</p>
父母共用一案，四儿与二兄共用一案。</p>
所谓矮案，其实就是一张厚重的木板，加上用竹子搭成的四条腿。</p>
案面有些坑坑洼洼的，如同麻子，四条桌腿也不平，还要拿小木块垫一下才能平衡。</p>
不过比起以前捧着瓦碗蹲在墙根，已经算是体面了。</p>
“哎哟，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p>
一家人拿起箸子正要吃晚食，院门被人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看到这情景，不禁笑着说道。</p>
听到这声音，四儿一家皆是慌忙起身。</p>
“张亭长，你怎么来了？”</p>
作为一家之主，四儿的大人开口招呼。</p>
“刚路过你们家院子，闻着饭香，就忍不住厚着脸皮进来了。”</p>
亭长有些开玩笑地说道，“如何，不知介不介意多一双箸子？”</p>
“平日请都请不来呢！”</p>
四儿大人惶恐地说道，然后转头吩咐自家婆娘，“快，给亭长添副箸碗。”</p>
妇人正要转身，却被亭长叫住：</p>
“不慌，把这熟肉先切了。”</p>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提的油布递过去，行走间，姿势略有点瘸腿。</p>
妇人有些仓促地不敢伸手，看了自家阿郎一眼。</p>
“拿着吧，亭长哪有占咱家便宜的道理？都切了送上来。”</p>
妇人这才接了过来，然后又把自己的箸碗一齐收走，把位置让给亭长。</p>
四儿帮着去庖房，给亭长添了碗箸：“亭长请。”</p>
张亭长摸了摸四儿的头，高兴道：“好好！都坐吧。”</p>
妇人很快把熟肉切好端上来，张亭长又叫住她：“不用再忙了，也不用再生火加菜，就这样挺好。”</p>
妇人只得唯唯而应，这才退了下去。</p>
“四儿最近在学堂如何？”</p>
“回张叔，上次考课得了第一。”</p>
四儿恭敬地回答道。</p>
“好好好，这才是我们寨子的好娃子！待你去了邛都学堂，那边的费用我全出了，你就好好念书，不用担心家里。”</p>
张亭长高兴地说道。</p>
所谓保送，学生的衣食自有出处，不用家里负担。</p>
唯一所要做的，就是签一个契约，出来以后，要给兴汉会的产业作工多少年。</p>
所以张亭长所谓的全包费用，最多也就是出点杂费。</p>
只是四儿的大人是老实庄稼人，哪知道这些门道？</p>
他听到张亭长这个话，又慌忙站起来，手脚有些无措，嘴唇动了动，却又不知如何作答。</p>
“哎呀，坐坐坐，你这样，别人还道我是个恶客呢！”</p>
张亭长强拉着四儿的大人坐下，“我好歹也是四儿的半个先生呢，以后四儿有出息了，我脸上也有光彩。”</p>
张亭长以前跟冯君侯打过陇右之战的，后来受了伤，左边的脚趾头被贼人斩了三根，所以只能从军中退了下来。</p>
不过在军中他也没白呆，好歹学了些字。</p>
平日里闲的时候，爱给寨子的娃儿说军中之事，也顺便当个半吊子的先生，随手给娃子教点字。</p>
四儿是个灵醒的，学得很快，所以张亭长极力说服他家里人，送四儿去学堂里念书。</p>
事实证明张亭长终究是见过世面的，照现在这情况看，四儿去邛都学堂那是铁定的事情，就是去南乡学堂也是很有希望的。</p>
眼看着家庭翻身在望，四儿一家对张亭长那真是视若恩人。</p>
“吃吃吃！快吃！”</p>
张亭长自己先拿起碗，扒拉了几大口，碗一下子就空了大半。</p>
四儿看着张亭长吃得快，又接过碗来，准备要去添饭。</p>
“等会。”</p>
张亭长突然喊住他，只见他把案上的熟肉和绿菜分出一些，递给四儿，“去，拿给你家阿母，身为人子，要记得孝顺才是。”</p>
家里来了客人，妇人不能上桌，只能躲在庖房一个人吃，张亭长这个举动，当真算是心细如发了。</p>
四儿接过来，对着张亭长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才转身走向庖房。</p>
走了几步，还可以看到他抬起胳膊抹了一下。</p>
“四儿以后是个有出息的，我这次过来，一是为了看看他，他在学堂念书，耗心思，所以拿点肉给他补一补。”</p>
张亭长坐在那里，对着四儿的大人说道，“这第二呢，是有事想与你商量。”</p>
“张亭长请说。”</p>
四儿的大人连忙放下箸子，又要站起来，但想起张亭长的吩咐，只得强行忍住，不过身子还是扭了扭，看得出他的不自在。</p>
“我当这个亭长也有数年了，这十里之内，有不少人家还是我亲自安置的。”</p>
“谁家什么个模样，说句不夸张的话，我是知道得一清二楚。”</p>
张亭长又夹了一块肉放到嘴里，边嚼边指着案上的菜说道，“别看你家吃成这样，但我知道，你们家是有余粮的。”</p>
“现在朝廷想要买粮，而且是高价买，两百三十钱呢，这些日子大约也传遍了，所以……”</p>
说到这里，张亭长看了一眼四儿的大人，“你们家究竟是个什么想法？”</p>
四儿的大人没想到亭长到他家来，竟是要问他这个问题。</p>
当下一下子就乱了手脚，整个糙汉子，竟如新妇般，脸上有些胀热，手脚都不知往哪放了。</p>
只见他吭哧了半天，这才硬嘣出几个字：“亭长……这，家里的粮食……”</p>
说了半天，也不知他要表达个什么。</p>
张亭长见他这模样，不禁叹了一口气。</p>
他已经明白对方的意思了。</p>
“今年的麦子，长得如何？”</p>
“还……还行。”</p>
“是啊！”张亭长深有感触地说道，“看来今年的夏粮又是好收成。”</p>
“换了前些年，谁敢想能有今日的日子？这个时候早就开始吃糠粮，咽野菜了。”</p>
四儿的大人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句：“多亏了君侯！”</p>
越巂只有一位君侯，那就是冯君侯。</p>
当然，也有人喊冯君侯叫冯君。</p>
再过十几年二十年，被喊作冯阿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p>
南中七郡，六郡皆呼冯鬼王，唯有越巂一郡，是个例外。</p>
冯君侯若是知道此事，这些年对南中的怨念，怕是也能消散不少。</p>
“是啊，多亏了君侯。”亭长感叹一声，“只是他给越巂百姓留下了好日子，自己却是去凉州吃苦哇！”</p>
说到这里，张亭长满脸悲怆而又忧虑地说道，“去年君侯刚任凉州刺史，偏偏又遇上灾荒。”</p>
“如今朝廷想给凉州运粮过去，又遇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听闻凉州胡人残暴，平常无事也要作乱。”</p>
“现在只希望君侯在凉州能平安，不要因为那些胡人惹上麻烦才是。”</p>
“啊！”</p>
听到这个消息，四儿的大人终于忍不住地站起来，失声叫道，“君侯出事了？”</p>sxbiquge/read/8/83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