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23年。
第三大区,谭伊市南区的塞文山。
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二十多个来自圣安妮修道院的孩童,正身着灰色亚麻道袍,跟着一位面色冷峻的修女采摘路边的野菜。
那位修女年纪在五十岁上下,头发已经斑白,她两颊的皮肤衰老松弛,微微耷下,即便面无表情的时候,也带着令人畏惧的严厉。
整个采摘的队伍被拉得很长,那位修女站在最前头,孩子们零零散散,各自为伍,时不时会拿着菜送到修女面前,询问这东西能不能吃。
在队伍的末尾,一个红色短发的女孩子跟在一个黑发少年身后,她淡蓝色的眼睛像是两颗浸润在溪水中的水晶,此刻,她正有些警惕地看着四面的草丛。
&ldo;简,你来!&rdo;少年向着她招了招手,表情带着惊喜,&ldo;看我发现了什么!&rdo;
女孩子靠近,蹲下,见地上长着一个深棕色的蘑菇。这让她迅速变了脸色,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ldo;不用怕,&rdo;伯衡轻声道,&ldo;这不是螯合菌,就是普通的菌菇,可以吃的那种,你看……&rdo;
女孩子将信将疑地靠近。
少年取出小刀,将整颗蘑菇从地上撬了起来。
它的伞盖是棕色的,底下的菌根带着一点泥土,少年迅速挥动手中的短刀,将沾了土的根部削掉,又很快吹掉落在上面的尘屑。
蘑菇的伞盖下呈现出乳白的颜色。
&ldo;这是牛肚菌,看起来已经在吐孢子了,这种过于成熟的菇子以前很多人都不爱吃‐‐但和普通的菌类比起来,它还是很美味。&rdo;
说着,伯衡将手中的牛肚菌颠倒过来。
&ldo;你看它伞盖下面这些蓬起的地方……我们现在要把它刮掉,至少把孢子剔掉,它们掉在地上,过段时间就会重新生根发芽。&rdo;
女孩子两手抱膝,蹲在旁边看着,&ldo;螯合菌也一样?&rdo;
&ldo;既然都是真菌,那应该没差吧。&rdo;伯衡说着站起了身,将处理后的牛肚菌装进自己的布袋,&ldo;今晚我们加餐。&rdo;
两人刚直起腰,前面就响起了一阵紧促的铃铛‐‐那是格尔丁修女的号令,所有听见铃铛声的小朋友,都迅速放下了手里的活儿,向着格尔丁小姐所在的方向跑去。
十一岁的赫斯塔还很瘦弱,她被少年牵着往前走,二十多个孩子很快围绕着格尔丁修女站成了一个圈。
&ldo;芙拉桑发现了一只可怜的松鼠。&rdo;格尔丁修女面色严峻,&ldo;芙拉桑,你说说吧。&rdo;
一个和赫斯塔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怯怯地捧着一只带血的松鼠。
松鼠还活着,只是浑身上下都是血窟窿。
&ldo;我刚刚看见远处有一只秃鹫一直在盘旋,就跟过去看了看,结果看见了这只松鼠。我想它……它一定是被秃鹫被啄伤了眼睛……身上也被啄出了好几个血窟窿,我没能救下它……&rdo;
&ldo;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rdo;格尔丁修女轻声道,&ldo;让我们一起来为这只可怜的小东西祈祷,愿它安息‐‐我前几天已经教过你们如何祷告了,是不是?&rdo;
&ldo;是的,格尔丁小姐。&rdo;孩子们齐声答道。
&ldo;那么,开始吧。&rdo;
所有人放下了手中装菜的布袋或篮筐,大家双手合十,开始柔声细语地念起了祷词。
&ldo;简,你在干什么?&rdo;
一个声音冷冷地从头顶传来,让十一岁的赫斯塔骤然回过神来。
她抬起头,面容沉肃的格尔丁修女正凝望着她,修女戴着白色手套的两手交握在胸前,目光带着几分愠怒。
周围的几个小孩子偷偷睁开眼睛,看向赫斯塔这边。
&ldo;其他人都把眼睛闭上。&rdo;修女沉声道。
所有跪在地上的孩子都是一阵寒颤,连忙双手交握,恢复了之前祈祷的姿势。
&ldo;所有人都在专心祈祷,就你一个人睁着眼睛。&rdo;格尔丁修女的声音在山麓的上空回荡,&ldo;赫斯塔小姐,你回答我,你在干什么?&rdo;
&ldo;我在看那只死去的松鼠……格尔丁小姐。&rdo;赫斯塔轻声回答。
&ldo;是吗,&rdo;格尔丁的声音稍稍缓和了些,&ldo;但祈祷的时候应该闭上眼睛,赫斯塔。&rdo;
&ldo;……我有点不明白。&rdo;
&ldo;不明白什么?&rdo;
&ldo;我们要这样将它埋在地里吗?&rdo;
&ldo;是的。&rdo;格尔丁用虔诚的口吻回答,&ldo;我的肉身归于尘土,但我们的灵魂来自天上,如果我们能虔诚地为死者祈祷,那么当这祷告抵达圣灵的所在,祂降下的仁慈也将涤荡你们的灵魂……
&ldo;而一个清澈的灵魂,才不容易被螯合菌寄生,赫斯塔小姐,你明白了吗。&rdo;
赫斯塔皱起眉头,没有作声。
格尔丁再次皱起了眉头,&ldo;你又在想什么?&rdo;
&ldo;我在想……为什么我们不立刻&lso;虔诚地&rso;……把它吃掉呢。&rdo;
刹那间,周围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一直跪在赫斯塔身边的少年伯衡不禁睁开了眼睛,担忧地看向自己的朋友。
格尔丁的脸顿时铁青:&ldo;什……什么……&rdo;
&ldo;它是刚刚才死的,现在才午后,还算新鲜,现在去皮腌制的话‐‐&rdo;
&ldo;简&iddot;赫斯塔。&rdo;格尔丁修女的声音严肃到令人战栗,她带着不可置信的态度轻声道,&ldo;你在说什么东西……&rdo;
&ldo;我们不用自己吃,&rdo;赫斯塔连忙补充道,&ldo;只要这样处理以后,把它挂在外头,等需要的人自取。虽然这点肉对一个成年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在饿极了的人那里就能救一条命,就这样埋进地里,未免太过浪费‐‐&rdo;
话还没有说完,赫斯塔整个人被修女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提了起来,她被拎到死去的松鼠跟前。
&ldo;看看它。&rdo;修女命令道,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悲悯的哭腔,&ldo;看看这个可怜的小东西,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赫斯塔小姐‐‐我一向是怎么教你的?&rdo;
&ldo;……不能杀生。&rdo;赫斯塔看向修女,&ldo;但不是我们杀的它,而且我们也不是自己吃‐‐&rdo;
&ldo;啪‐‐&rdo;
一记耳光砸在赫斯塔的头顶。
&ldo;伯衡!你现在就带简&iddot;赫斯塔去山顶禁闭室……&rdo;修女的声音颤抖着,&ldo;她的脑子被恶灵占据了!要关上几天禁闭才能清醒!&rdo;
……
深夜,圣安妮修道院的禁闭室里,赫斯塔蜷在铁笼子里。
她红色的头发披散在脸上,睡得很浅。
&ldo;简,简……&rdo;一个声音将她唤醒,赫斯塔睁开眼,望见铁笼子外伯衡的脸。
&ldo;格尔丁修女睡了,我从厨房拿了点儿东西给你,你出来吃。&rdo;
赫斯塔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伯衡移开铁笼子上的重锁。它看起来绕得层层叠叠,好像把笼子锁得严严实实,但实际上这只是个障眼法罢了‐‐锁耷拉在笼子上,根本没有困着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