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姜葭跟老妪一道,正要出门去汇合赵宁,到金光教教坛进香,门外忽然来了一群袒胸露乳、凶神恶煞的青皮,把他们堵在了家门口。
看到为首那个胸口纹着猛虎刺青,迈着八字步,一副大爷样的汉子,老妪面色一变,当下就要拉姜葭返身进门,还连声让屋里的儿子关门,莫要让歹人进来。
——经过昨夜一晚,她儿子不仅没有把病挨过去,病情反而加重了,今日早饭也没吃,如今刚刚起床,精神萎靡,正要去伺候地里的庄稼。
姜葭不明所以,正待询问,青皮们已经抢先到了门口,看到试图关门的男人,猛虎汉子毫不客气一脚就踹在对方小腹,将对方踢倒在地,骂骂咧咧进门。
“混账东西,还想躲!”
纹猛虎的汉子满面怒容,揪住男人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一巴掌就扇过去,“今日你要是再不还钱,别怪我们点了你家房子,让你们一家人去做流民!”
这一巴掌不轻,男人本就病体虚弱,挨了这一下,口鼻流血不说,倒在地上一时无力爬起,刺青汉子不依不饶,走过去就要踹对方:
“还跟大爷装死,你今日就算是死了,欠大爷的钱也非还不可!不想让老母妻子受罪的话,就赶紧给大爷站起来!”
老妪眼见儿子被打,哪里肯依,立时扑上去阻拦,被刺青汉子用力一把推开,若非姜葭眼疾手快,老妪这下就要后倒撞在门框上,届时定然头破血流。
在姜葭的印象中,老妪一家都是勤劳本分的人,现在忽然被一群纹着刺青,地痞流氓模样的人找上门要钱,当然认为是对方无理,不由得怒上人头。
在纹猛虎的汉子,又要拿教去踹男人时,姜葭上前两步,抓住对方的胳膊,寒声道:“光天化日,强闯民宅殴打百姓,你就不怕王法,不怕神明震怒吗?”
到宋州来虽然只有一日,但耳闻目睹此间百姓的善良友爱,她已经对宋州充满认同,心里则把教化之功归到了金光教身上,视对方为官府望尘莫及的存在。
猛虎汉子这才注意到姜葭,看见对方的面容后,眼前不由得一亮,好一个娇媚的美人儿,正待眉开眼笑地调侃两句,手臂已是传来剧痛。
他挣扎了一下,竟然没有挣脱,反而因为这个动作,连骨头都疼得像是要断裂,霎时间,心中对姜葭哪里还有好感,恼怒的破口大骂:
“哪里来的混账婆娘,也敢管大爷的事,小心吃不了兜着走!赶紧......哎哟,赶紧给我放开,放开!”
几个青皮一看领头的被一个女子制住,惊讶之余无不嚷嚷着上前,姜葭双眸一扫,冷哼一声,也不多话,拳脚齐出。
只听得砰砰几声闷响,青皮们惨叫连连,眨眼间便倒了一地,有人抱着肚子闷哼,有人靠在们上直叫唤,有人倒在地上捂着脸一脸茫然。
猛虎汉子目瞪口呆,他怎么都没想到,这家里还会有个御气境修行者,再看姜葭时,眸中不自觉的多了几分恐惧、忌惮。
“说,为什么来家里闹事,为什么开口就要钱?”姜葭一脚踢在猛虎汉子的膝盖上,让对方半跪在了地上,这才面容肃杀地问。
猛虎汉子忍住疼痛,吸着凉气喊道: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劝你快些收手,别以为你是御气境修行者就了不起,咱们上面的人你惹不起!”
姜葭皱了皱眉,回头看向老妪和被她扶起来的男人,却见两人面色愁苦,不无羞愧,唯独没有被冤枉的意思。
“家里真的欠了他们的钱?”姜葭不认为老妪的儿子,会因为某些不良癖好,而让自己背上债务,对方给他的印象,是个很本分的庄稼男人。
老妪苦涩道:“去年旱灾,地里没收多少粮食,加之老婆子得了病,家里为了给我治病,不得已向他们借了印子钱,本以为今年收了粮食能还上。
“孰料......孰料夏日的时候,地里的庄稼不知被哪家的人踩坏了大半,现在粮食收得不够,还不上他们的印子钱,他们便要把田地都拿走。
“若是不给,他们就要烧房子......”
姜葭听得错愕,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听到了吧!欠了钱就得还,而且他们已经拖了很久了,这可不是我们欺负人,赶紧松开我!”猛虎汉子底气足了起来。
姜葭只能松开对方,咬咬嘴唇想了想,让对方先等着,随即回到屋里,从包袱里拿出自己所有的银钱,问:“欠了你们多少银子,我还!”
“你还?”
猛虎汉子怔了怔,没有任何高兴之意,上下打量对方几眼,很快开始算账,“借了三两,九出十三归,时间半年,如今超时两个月,你要还......十两!”
姜葭愣了愣,怒上心头:“怎么会有十两这么多,你们怎么算的?!”
“逾期了就得按天计算利息,今天是十两,明天可就不是了!”猛虎汉子见姜葭面露惊愕、为难之色,知道对方没这么多银钱,顿时高兴起来。
姜葭确实没有十两,她被夫家休了之后身无分文,家里的银钱她都不知道放在哪里,临行之际寻找半响,满打满算也就五两银子而已。
“我这里有五两,婶婶......”姜葭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老妪。
老妪闭眼摇了摇头。
很显然,他们家里没有五两,就算找街坊邻居,也凑不出这五两。
对一贫如洗,平日里只能勉强果腹,米缸里没多少米,看病都没钱,吃半斤肉就算过年的他们来说,五两银子实在是太多了。
一两银子也没有。
姜葭家里也就是因为她成亲的时候,对方给了她家不少聘礼,否则绝不可能有这些银子在身上。
“没钱?没钱还硬气什么!田契拿来!你们不会真想房子被烧了吧?”早就站起身的猛虎汉子,又开始趾高气昂。
姜葭脸色一沉,一把扭住对方的手腕,“才逾期两个月而已,怎么就要十两,带我去见你们上面的人,我要亲自说理!
“宋州吏治清明,还有金光教教化地方,帮助受苦受难者消灾解难,你们这样欺压百姓,我就不信官府不管,积善行德的金光教大师们不管!”
猛虎汉子手腕都要被掰断,不敢反抗,听了对方这番话,他眼中露出戏谑之色:“既然......哎哟,既然大娘子要去说理,那跟着我回去就是。”
姜葭让老妪母子在家里等待,她去去就回。
老妪母子没想到姜葭是修行者,惊喜之余,觉得对方此行有些把握,但还是忍不住为对方担心,想要跟对方一起去。
姜葭没有让他们跟随,很快押着猛虎汉子出门。到了街口,姜葭碰见了赵宁,顿时美眸明亮,如见主心骨,赶紧将事情前因后果跟对方讲明。
“既是如此,我陪你一起去吧。”赵宁微微点头。
只通过对方的介绍,和众青皮们的面色,他已经敏锐的察觉到,这件事并不是那么简单,至少,青皮们的目标不是老妪一家还钱,而是对方的田地。
到了宋州,赵宁的确发现这里的百姓的善良淳朴,互相友爱,民风让他很是高看,但平心而论,这里的百姓还是生活得很苦很难。
也就是勉强果腹,死的少而已。
跟眼下的河北河东百姓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河东河北的百姓,只要勤奋肯干,顿顿都能吃干饭,三天两头就有肉吃,那才真正是人过的日子。
中原之地,徐州也好宋州也罢,地主、权贵阶层依然存在。
他们吸百姓的血,通过剥削百姓的的财富,让百姓穷困来使自己财富膨胀,这里的百姓生活困苦并不意外。
赵宁原先以为,行善积德的金光教与张京合作后,政教在某种程度上合一,这里的百姓虽然生活困苦,但至少比徐州那些地方好。
如今看来,纵然是好,恐怕也好得很有限。
没多久,赵宁、姜葭两人跟着青皮们,来到了一座大宅,在猛虎汉子进去禀报,赵宁、姜葭等了好一阵后,他们终于见到了对方所谓上面的人。
出乎意料,那是一个金光教教众,而且地位不低,有“大师”之称——猛虎汉子便是如此称呼对方。
赵宁这个不相干的人,被留在厅堂等待,只有姜葭得到允许去见那位上师。所以赵宁知道对方是金光教教众,其实是通过了自身修为。
见到等候自己的,竟然是身着金光教制式灰色神袍的大师,姜葭很意外。约莫是因为修为跟容貌的关系,对方笑容和善的邀请姜葭落座。
“放印子钱的竟然是金光教?金光教居然也放印子钱?”姜葭无法抑制住自己心头的震惊,脱口便问出了这句话。
放印子钱也就算了,利滚利还那样离谱,不过是逾期两个月而已,三两银子就变成了十两银子,这跟她对金光教的印象大相径庭!
“放印子钱怎么了?神教也需要柴米油盐,还需要广建教坛传教布道,这些都需要银子。教众不事生产,总得有个生财的门路才是。”
神教大师笑容不减,一番话说得充满理所应当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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