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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旻韫回房间洗澡换衣服,成默一只手捏着三明治,另一只手打开了摆在桌子边缘的《世界报》,对于学习过法文的人来说,国际知名度颇高的《世界报》是最佳读物之一,因为主要读者多为知识分子,官员等社会精英人物,所以是非常严肃且很有威望的一份报纸。
成默大致的翻了一下,今天的内容主要聚焦在法兰西高等教育学费上涨,主要针对的是留学生;其次是一篇石油价格的文章,占了很大的版面;另外还有一些科技趋势的分析等等。
成默认真看过的只有一篇有关华夏企业进军天竺的文章,篇幅很大,经常看《世界报》的都知道,法兰西精英阶层远比普通民众了解华夏,相对于普通的外国媒体全喜欢贬低华夏,精英媒体相对的要中立一些,但从来不说赞扬的话语,用词也极其的警惕,对华夏的忧虑是西方精英阶层的普遍情绪
除此之外,成默还观察到了一个细节,原先从来不打广告,说要保持精神独立的《世界报》不仅仅图片远比从前要多,广告也可以说是每版必见。也许一般人并不会注意到这样微不足道的细节,但成默却知道,这意味着《世界报》已经不再纯粹。
总的来说今天的报纸与往日没有什么区别,世界和平乏味,值得瞩目的事情都是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无聊到让人觉得今天报纸的内容似曾相识,就像在很久之前看过一份一模一样的。
成默细嚼慢咽的吃完早餐,浏览完《世界报》,便将报纸按照原来的顺序叠好,原本成默没有这样的习惯,但在谢旻韫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他也开始这样做。
等成默将餐具放进水槽,谢旻韫也梳洗完毕,与昨天参加宴会的隆重相比,今天的谢旻韫不仅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就连打扮也十分简约,黑色呢子短大衣配牛仔裤,可朴素的装扮却丝毫无损她的美丽,与那些没了美颜滤镜磨皮化妆的网红明星截然不同。
成默觉得谢旻韫最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穿成熟的衣服会显得少女,穿少女的衣服会显得成熟,不管如何打扮,她都能能恰到好处的站在青涩与成熟之间。
两人出了门,姜军已经在电梯口候着了,三人一同下了楼前往旺夫门旧货市场。
巴黎的冬天慵懒而温暖,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阳光充沛的上午,棉花般的云朵不像夏日那般触手可及,却令碧蓝的天空显得辽阔而高远。大街上到处都弥漫着圣诞节的气息,商场的门口都有摆的有圣诞树,玻璃橱窗上贴着圣诞老人,节日气氛扑面而来
姜军将车开到了十四区的一个停车场,成默开门下车,注意到一旁的残疾人停车位上写着:situprendsapce,tuprendsonhandicap(你占了我的位置,你也将拥有我的残疾)。成默心想:巴黎的警告变成了诅咒,让人觉得这座城市并不平和,充满了戾气。
成默没有多看,和谢旻韫并肩走向了不远处的旧货摊点,姜军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两人肩膀挨着肩膀,却没有牵手,往常在学校里两人也很少牵手,甚至很少同来同往,与绝大多数喜欢腻在一起的情侣不一样,两个人每天肯定会见面,但见面的时间与长短都和钟表一般准确,如同两个机械的齿轮,只会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短暂的咬合在一起。
加上成默和谢旻韫都属于性格冷淡的人,于是他们俩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像是热恋中的情侣,反而像是忙于各自工作的老夫老妻。
两个人没有说话,走在鹅卵石路上,两侧是叶片落尽的梧桐树,冷风掠过,带来了几丝寒意。
旺夫门跳蚤市场摊点众多,虽然是露天的又是寒冷的冬季,这里还是热闹非凡,长街两侧都是摆地摊的巴黎市民,专业的开着小货车过来,不专业的就在地上铺了层塑料膜,摊位之间时常还有土耳其烤肉、卷饼、热狗等小吃摊,各种肤色各种口音的人都有,偶尔还有警察巡逻,满满的生活气息。
成默需要的是旧书,据网上说有一小片区域专卖印刷品,可也没有准确的定位,成默只能带着谢旻韫慢慢的寻找,然而人流拥挤,两个人想要走在一起,就必须靠的更近。经过昨天夜里的事情,两个人之间那种略显疏离的相处模式被摧毁了不少,于是在三番两次的手与手的触碰之后,成默纠结了一下,还是握住了谢旻韫的手,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谢旻韫正在浏览着摊点上货物,感觉到手被成默抓住了,刚想要说什么,接着像是突然忘记了想要说的话,微微轻启的朱唇马上紧闭,不太自然的注视着前方。
牵住了谢旻韫温热的手,成默便放慢了脚步,寻找印刷品区域的事情也就不再急切,和谢旻韫一起在长街上流连,对于两个不爱逛街的人来说,逛跳蚤市场却一点都不乏味,相较刻板的商场,跳蚤市场不仅什么都有,像是老照片、明信片、玻璃器皿、面具、人偶这样平价的小玩意,以及绘画、雕塑、陶瓷、乐器、首饰、钟表、相机、银质餐具等艺术品,还可以找到儿童玩具、手工艺品、法式蕾丝针线织物、货币等,各种你想得到的精美的古玩。
更重要的是跳蚤市场也是巴黎的一个缩影,它不像商场,只是流水线的终端,跳蚤市场的商品不再是冰冷无情的机器制作出来的商品,经过了岁月的洗练它已经成为了历史。这里的售货员也不是那些为了提成拼命推销的售货员,他们的眼睛和表情里写满了故事。
此时谢旻韫就停在了一个不大的摊位前面,摊主刚刚撑开折叠桌,此时正在整理自己带来的物品:丝巾、耳环、晚装的手包……
见成默和谢旻韫站在了前面摊主也没有招呼的意思,只是抬头瞧了谢旻韫和成默一眼,继续默不作声的将那些一看就是有些年月的奢侈品一件件整整齐齐的摆在折叠桌上。
成默也扫了摊主一眼,这是一位五十岁出头的法兰西女人,栗色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该佩戴的首饰一件不缺,巴黎12月初的气温比较低,她依旧穿着轻薄考究的真丝裙,外面套了件蓝色的羊绒大衣,还戴着一双白色的手套。
毫无疑问,她曾经很富有,至于现在为什么沦落到要来跳蚤市场摆摊,卖出曾经珍爱的东西,成默不得而知。
谢旻韫抬起手指了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水晶球轻声问:“这个我能看看吗?”
摊主再次抬起了头,她深深的看了谢旻韫一眼,又看了看成默,才小心翼翼的按着水晶球的底座,将水晶球举给了谢旻韫。
水晶球底座由白瓷和镂空的金属雕件组成,水晶球里还装有亮晶晶的白瓷旋转木马以及栩栩如生的小人,戴着皇冠的少女正骑在木马上,一只穿着燕尾服像熊一样的野兽举着玫瑰花站在一旁,毫无疑问这是《美女与野兽》里的人物。
整个水晶球保存的很完美,可以说跟新的一模一样。谢旻韫拧紧底座下面的发条,水晶球里的旋转木马就开始旋转,轻盈的《beautyandthebeast》从里面飘荡出来,随着木马的旋转水晶球折射出变幻的七彩光晕,美的十分绚丽。
“多少钱?”谢旻韫问。
“300欧。”摊主没有抬头,只是淡淡的说,顿了一下她立刻又补充道,“不讲价。”
300欧是一个非常昂贵的价格,在旺夫门这样偏向低廉和平价的跳蚤市场更是叫人望而却步的价格,但她的语气却十分坚决,透着一股优雅的固执。
谢旻韫转头看向了成默,低声说道:“成先生是时候给你的妻子买一份圣诞礼物了。”
成默自然不会在乎300欧,即便这个价格看起来似乎有些离谱,他从皮夹克的内口袋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三百欧递给摊主。
摊主似乎没有想到两个亚洲人会如此爽快,看着成默手中的欧元愣了许久,直到成默又把钱朝她送了送,摊主才表情有些黯然的将钱接了过来。她弯下腰从折叠凳旁的帆布旅行袋里拿出一个爱马仕的纸袋子,交给谢旻韫的同时淡淡的说道:“请爱惜它。”
“谢谢您,我会的。”谢旻韫说,她将水晶球交给成默,把系在脖子上的围巾取了下来,将水晶球包好放进了纸袋子,便和成默继续向前走。
“就算是三百欧,能买到jarll和迪士尼的合作款水晶球也挺难得的。我记得戴娃的家里就有好几个,不过不是《美女与野兽》”
“只要你喜欢就好。”成默说,“不过,我有点意外你也会喜欢这么小女生的东西”
“我只是觉得这个水晶球背后一定有故事,无论是她的态度还是穿着都给人一种很忧伤的感觉,我猜她卖掉的东西可能是昔日情人送给她的礼物。法兰西民族骨子里藏着对浪漫生活的珍爱,尽管不得不售出,人和物的关系仍然微妙,这是我觉得跳蚤市场很有意思的地方”
“我不觉得,我只觉得法兰西的经济状况很糟糕,你看就连中产阶级都不得的出卖自己心爱的东西来维持生活,足见这个昔日伟大的国家已经日薄西山。”
“虽然法兰西现在的经济确实不行,但你搞错了一点,法兰西人都很喜爱收集古董,不论有钱还是没钱,到跳蚤市场和旧货店淘宝是他们日常生活中重要的活动之一,如果你因为这些判断法兰西的经济形势不好,并不完全正确。”
“商场里全是华夏人,跳蚤市场全是法兰西人,这还不足够说明吗?”
这时恰好一个黑人妇女正拿着一双小孩子穿的旧运动鞋和摊主讨价还价,两个人争论的很投入,仅仅只是为了这双鞋值1欧还是05欧
最后黑人妇女掏出了一欧买走了运动鞋,摊主送了她一件旧外套,立刻那个有点肥胖的黑人妇女就将外套穿在了身上,提着鞋子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成默和谢旻韫同时沉默,两个人继续向前走,隔了好一会谢旻韫才开口说道:“其实有些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的是什么,想要追求的究竟又是什么。”谢旻韫稍稍低下了头,“可能对于我来说只有那些宏大的不可描摹的事物才能产生吸引,人都是一样,热衷于追求那些求而不得的事物,就像我小时候总要求自己一定要考第一,不仅是我有非优秀不可的理由,还因为享乐实在太过乏味,我只能依靠追求那些刻意追求也无法轻易获得的东西来找到存在感,也许优异的成绩,广博的学识是我证明自己的宝贵票据”>
“我和你不一样呢!对于我来说获得优异的成绩,几乎是保护自己的唯一手段,看那么多书,也只是因为这是保存自我的唯一方式”成默回忆起以前自己曾经在自卑感和优越感的夹缝中摇摆,他的精神剧烈的动荡,每一刻都生活在焦虑之中。然而似乎现在他还是困在其中,没有找到能够摆脱过去的方法,也许这是因为无时不刻都可能迫近的死亡,也许这是因为他异于常人的危机感。
谢旻韫笑了一下说:“我们两个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很矫情?感觉特无病呻吟”
“你确实挺矫情的,可我是真有病!”成默认真的说。
谢旻韫咬着嘴唇轻笑:“这一次我不否认,算你赢了。”
“什么叫算我赢得理直气壮堂堂正正。”
“成默”谢旻韫忽然停住了脚步。
成默也跟着停了下来,他转头看向了谢旻韫,轻轻“嗯?”了一声。
“我不知道你如何理解这个世界,进入里世界之后我曾经的世界观就被完全颠覆了,让我再也不能确定这个世界的构成,但毫无疑问我和你都是这个世界的一份子,尽管它随处都潜伏着危险,还充满着各种各样痛苦与矛盾,让我们觉得这个世界没有通向光明未来的路途,只有黑暗。但这并不可怕我是你的光,我会为你改变它。”
成默注视着谢旻韫,身边的行人川流不息,阳光和风穿过干枯的树梢,摊主们挥舞着货物正在喧哗,成默非常自然的微笑了一下,低声说:“你真的很矫情也很无病呻吟”
谢旻韫也笑了,同样非常自然,并且她的笑容里还流露出了一种难得一见的温柔。
成默把手伸向了谢旻韫,两个人的手重新牵了起来,继续沿着拥挤的长街向前走。
“你还欠我一份圣诞礼物。”成默说。
“不是早上已经给你了吗?”
“那是你输给我的,可不算礼物。”
“输?我要不放水,你觉得你有机会赢?”
“谢小进,做人不能这么无赖!”
“哼!我无赖?对自己老婆都尽使些坑蒙拐骗的招数,还好意思说!”
“我那叫智取!自己笨怪我咯”
“成默!!!”
“干嘛?”
谢旻韫甩开成默的手,冷笑道:“三天不许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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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默好不容易找到专卖印刷品的区域,这里并不是街道,也不是露天的,原先这里大概是一个厂房或者一个仓库,面积很大,层高很高。里面几竖排都是买印刷品的,有些人专卖书,有些人卖画报和杂志,还有一些是专卖各种年份的报纸。
对于成默和谢旻韫来说这里是充满奇珍异宝的天堂,两个人逛的愈发的慢,边逛边聊直到走到靠墙的角落,成默一眼就注意到了阿莱斯特·克劳利的海报,那个目光凶悍的光头也正注视着他。成默将视线向下挪,就看见海报下面一个瘦弱佝偻的老年人,此刻他正叼着漆黑的烟斗举着放大镜,坐在书桌前看书,他的周围全是书,各种各样的书,全都是年代久远的书籍以及杂志,数量之多是前面那些书摊所不能比拟的。
成默带着谢旻韫走到了这个书摊前面,正叼着烟斗的老头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微笑了一下,用卷舌英文说:“随便看。”
成默点了点头,随手拿起一本扔在书堆上方的杂志,封面竟然是法兰西英雄霞飞,成默翻看一看出版时间1939年6月17日,这个时间离巴黎被德意志占领,还有大约一年。成默有些好奇的翻开这本年代久远的杂志,出乎他的意料,其中有三分之一都是广告。其中包括香水、内衣、香烟还有相机。那些古早的广告画上男孩英俊潇洒,女孩青春洋溢,空气中充满了里维埃拉盛夏的荷尔蒙气息,不见一丝经济危机或战争的阴霾。
往后翻了一翻,终于翻到了关于时局的内容,其中谈到了犹太人,还有关于阅兵的,中页有s35中型坦克驶过贞德大道的照片,照片的文字是“和平的法兰西无比强大”。成默笑了一下,当时肯定没有人会猜到一年之后,巴黎沦陷,敦刻尔克即将上演人类战争史上最苦涩的“胜利”。
成默继续向后翻,很快就翻到了关于德意志的报道,篇幅不大不小,还有一张小小的配图,成默终于看见了元首站在在演讲台上,左边是一排迎风飘扬的,下方则是黑压压的军队,他们的队伍整齐异常。杂志淡淡的表示了忧虑,但并没有过于重视。
成默将书合上,发现这些内容竟然与早上看的报纸莫名其妙的相似。
“需要吗?十五欧元,这可是1939年的好东西整个法兰西都不多了。”满脸皱纹的老人放下放大镜,推了下头上的鸭舌帽,将桌子上的老花眼镜戴上,随后用低沉的声音。
老头的声线极端沙哑,仿佛风吹过两片羊皮纸,成默觉得这不是人类正常的声音,应该是动过喉部手术的后遗症。
成默把杂志放到桌子上,点头用法语说:“没问题,这本我要了,但我还需要一些有关神秘学的书,您这里有吗?”
听到成默说法语,老头笑了起来,他眼睛有些浑浊,但看人却有睿智的光芒闪烁,他转头看了看成默身边的谢旻韫,又看了看成默,咧着嘴说:“年轻人,你法语不错,看来对我们法兰西很了解。”
成默耸了耸肩膀说:“还算了解吧!”
“那你了解神秘学吗?”老头问。
“当然。”成默模棱两可的回答到,他不确定老头的意图。
老头又笑了一下,指向了靠墙的书架下面那一堆书,说:“你可以在那里面找找,也许有你要的。”
“谢谢。”成默走了过去。
“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研究这些,神秘学的烂组织大多数都是骗钱的,有些极端的,他们甚至会教新会员开枪来猎杀敌对组织成员,教你在血液里注射某种yy的激素,美其名曰‘化学婚礼’,我可不是危言耸听,这些组织确实存在,而且其中有一些名气很大,甚至有一些是世界级的,都有公开网站,表面都很美观,很友好,很和谐然而这些组织跟鞋教没有什么区别”老头顿了一下,看向了谢旻韫,“你真的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尤其是你还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女朋友。如果不是看在她的的份上,我都不会开口”
成默还没有说话,谢旻韫就回答道:“谢谢您的忠告,我们只是对神秘学感兴趣,对参加什么组织丝毫不感兴趣。”
老头对谢旻韫的态度要和蔼很多,沙哑的声音都柔和了起来:“那你们说看看你们对哪一方面的神秘学感兴趣?千万不要说是因为‘哈利波特’,虽然我确信有魔法的存在,但哈利波特的故事肯定是假的。”
“魔法?”正在角落翻书的成默回头问。
“当然,如果你连魔法都不信,为什么要研究神秘学?”老头将手中的书合上,血红色的硬纸壳上烫着一行鎏金英文——《thebookofthew》(律法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