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出半个时辰,忽听得前面号角声吹起。中军将军发令:“下马!”众骑兵跳下马背,手牵马缰而行,只有耶律洪基和耶律乙辛仍骑在马上。
契丹人认为,平原之上行军打仗,两军对垒,最要紧的战前养足马力,临敌冲锋陷阵,便可一往无前。契丹人东征西讨,能够百战百胜,这其实是他们一个很要紧的秘诀。
远处人叫马嘶,尘头大起,扬起十余丈高,宛似黄云铺地涌来。耶律洪基马鞭一指,说道:“皇太叔和楚王都久经战阵,是我辽国的骁将,何以驱兵急来,不养马力?”耶律乙辛道:“回皇上,定是他们有恃无恐,自信已操必胜之算。”话犹未毕,只听得左军和右军同时响起了号角。见敌方东面另有两支军马,西亦另有两支军马,那是以四敌一之势。
箫惧脸上变色,向中军将军道:“结雁阵!”中军将军应道:“是!”纵马出去,传下号令,左右两翼向后展开,中路军突前,成一个雁形。
雁形阵能有效保护两翼和后方的安全,防止敌人迂回,两翼由机动性极强的骑兵组成,在防守时,可获得处于队内的步兵支援与保护,进攻时可发挥骑兵的威力,增加突然性。数万名弓箭手严阵以待,弓弦都绞紧了,只待发箭。
这一场大战打下来,不论谁胜谁败,契丹人都得横尸遍野。
摆好阵法不久,叛军前锋已到,却不上前挑战,遥遥站在强弓硬弩射不到处。但听得鼓角之声不绝,一队队叛军围上来,四面八方的结成的阵势。耶律洪基一眼望将出去,但见遍野敌军,望不到尽头,寻思:“我方兵势远所不及,寡不敌众,只怕非输不可。但男子汉大丈夫,岂有调头逃跑之理。”当下要求各将领静心等候命令,不可乱了阵法。
只得呀呀呀数声,一群大雁列队飞过天空。耶律洪基仰首凝视半晌,笑道:“我们摆雁形阵,天上便来了大雁,大雁飞走,那是说明咱们能顺利渡过眼前难关。”众将领兵士见了叛军军容,已有怯意,听得皇上如此说,顿时勇气又涌上心头。
敌阵中鼓声擂起,数百面牛皮鼓蓬蓬大响。中军将军大声叫道:“击鼓!”军中数百面皮鼓也蓬蓬响起。蓦地里对面军鼓声一止,数万名骑兵喊声震动天地,挺矛直冲过来。
眼见敌军前锋冲近,中军将军令旗向下一挥,军中鼓声立止,数万枝羽箭同时出去,敌军前锋纷纷倒地。但敌军前仆后继,蜂涌而上,前面跌倒的军马便成为后军的挡箭垛子。敌军步兵弓箭手盾牌护身,抢上前来,向中心突前的步兵放箭。
耶律洪基初时颇为惊惧,一到接战,登时勇气倍增,豪情万丈,站在高处,手持金枪,发令指挥,各营将士见皇上亲身督战,大呼,“万岁!万岁!万岁!”敌军听到“万岁”之声,抬头见到耶律洪基黄袍金甲,站在营中的高台之上,在他积威之下,不由得跃蹰不前。箫惧见良机,大呼:“左翼快马抱抄,冲啊!”
左军由北院枢密使许王耶律仁先率领,听到大将军号令,三万骑兵便从侧包抄过去。叛军一犹豫间,左翼军马已然冲到。叛军登时阵脚大乱,纷纷后退。左翼阵中鼓声雷震,叛军接战片时,便即败退。左翼军马向前追杀,气势锋锐。
耶律乙辛大喜,叫道:“皇上,这一回咱们大胜了!”耶律洪基下得台来跨上战马,领军应援。忽听得号角响起,叛军主力增援督战,叛军先锋反身又战,霎时间羽箭错击,或箭尖相撞,或箭杆击碰,长矛互刺,白刃进,红刃出,杀声响彻天际,血流成河。
忽听得叛军阵后锣声大响,鸣金收兵。叛军骑兵退了下去,箭如雨发,射住了阵脚。中军将和耶律仁先率军连冲三次,都未能冲乱对方阵势,反而被了数干军士。耶律洪基传下命令:“士卒死伤太多,暂且收兵。”当下也鸣金收兵。
叛军派出两队骑兵冲来袭击,中军早已有备,佯作败退两翼一合围,将两队叛军的三干名兵尽数围歼当地,余下数百人下马投降。洪基左手一挥,将投降之人分成十余个小队,编入各个队伍。这一场恶斗历时不到一个时辰,却杀得惨烈异常。
双方主力各自退出二十丈,中间空地上铺满了尸首,伤者呻吟哀号,惨不忍闻。只见两边阵中各出一队四百人的兵士,萧惧部下的头戴红帽,敌军的头戴绿帽,前往中间地带检视伤者。不知情的只道这些人是将伤者抬回救治,哪知这些士兵拨出长枪,将受伤士兵一一刺死。伤兵尽数砍死后,八百人齐声呐喊,相互斗了起来。
八百名军士个个武功不弱,长刀闪烁,奋勇恶斗,过不多时,便有二百余人被砍倒在地。箫惧的红帽兵武功较强,被砍死只的有数十人,当即成了两三人合斗一人的局面,这一来,胜胜负之数更是分明。又斗片刻变成三四人合斗一人。但双方官兵只呐喊助威,叛军数十万人袖手旁观,并不增兵出来救援。终于叛军四百名绿帽兵一一就歼,句夫甸军约有三百名回阵。
辽人规矩如此,这一番清理战场的恶斗,规模虽大不如前,惊心动魄之处却犹有过之。
耶律洪基高举金枪,大声道:“叛军虽众,却无斗志。再接一仗,他们便败逃了!”
句夫甸官兵齐呼:“万岁,万岁,万岁!”
再说周苍与箫冰冰摆脱涅鲁古的追兵,绕了一大圈回上京城,见得街上戒严,兵卒十步一哨,百步一岗,知道京城也出事,立即潜入宫中打探皇上消息,才知道耶律洪基逃到句夫甸,当下问清方位,马不停蹄奔去。
路上,他们先追上耶律重元率领的叛军,正想绕过,突然锣鼓声震天,原来已经碰上忠于耶律洪基的部队,两军开战。周箫二人悄悄从后掩近,袭击了后方落单的六名士兵,穿上他们的军服,拉低帽垂,骑着叛军战马涂污脸庞混进大军里。其时两军正在激烈交战中,三十万大军注意力全集中于战场上,没有人理会后方发生的事。
两方止战之时,叛军阵中起号角,七骑马缓缓出来,居中一人双手捧着一张羊皮,朗声念了起来,念的正是皇太叔颁布的诏书:“耶律洪基篡位,乃是伪君,现下皇太叔正位,凡我辽国忠诚官兵,须当即日回京归服,一律官升。”萧惧军中百余名箭手放箭,飕飕声响,向那人射去。那人身旁六人举起盾牌相护,那人继续念诵,突然之间六匹马均被射中,挣脱缰身乱跑起来,落七人躲在盾牌之后,终于念完皇太叔的“诏书”,转身退出。
混在敌阵中的周苍往前军望去,见远处黄盖大纛掩映之下,有两人各乘骏马,手持马鞭指指点点。一人全身黄袍,头戴冲天冠,颏下灰吕长须,另一人身披闪亮银甲胄,高大魁梧,一张黑脸紧绷,神情剽悍,正是南院楚王耶律涅鲁古。周苍寻思:“瞧这模样,他旁边的便是窃国贼耶律重元了。”
敌军忽然分开,推出数十辆车子来到阵前,车子一停,随车的军士从车拉出数十个女子幼童来,有的白发婆娑,有的方当妙龄,衣饰都十分华贵艳丽。这些女子一走出车子,双方骂声登时止歇,人人眼睛注视。
耶律洪基看清是自己亲属,大叫:“母后,母后!待儿子捉住叛徒,碎尸万段,替你老人家出气。”
那白发老妇便是当今皇太后、耶律洪基的母亲萧太后,其余的是皇后萧观音、众嫔妃和众公主公子。皇太叔乘耶律洪基在外围猎时作乱,围住禁宫,将皇太后等擒了来。
皇太后朗声大道:“儿子,勿以老妇和妻儿为念,奋力荡寇杀贼!”箫观音也喊道:“皇上,勿要退缩!我们愿以身殉国!”数十名军士拨出长刀,架在众后妃颈中。年轻的嫔妃登时惊惶哭喊。
耶律洪基大怒,喝道:“将哭喊的女人都了!”只听得飕飕声响,十余枝羽箭出去,好准的箭法!哭叫呼喊的妃子纷纷箭而死,硬是没有伤到旁人。
箫观音叫道:“陛下射得好!射好!祖宗的基业,决计不能毁在奸贼手中。”
耶律重元见皇太后和皇后都如此倔强,怒火冲天,道:“洪基侄儿,你若顽抗,那就先将皇后杀了,杀了皇后再杀皇太后,再杀公主公子。”耶律洪基叫道:“狗贼,你敢动他们一根毫毛,定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耶律涅鲁古哈哈大笑发令:“先杀皇后。”两名军士将箫观音拉出,横刀颈中。
周苍与箫冰冰对望一眼,提着长枪缓缓走近,接近阵前,低声道:“你仍然呆在阵中,呆会趁乱伺机接近耶律父子,最好能挟持一人,那便不惧了。”
箫冰冰拉他的手:”你想干什么?”
“我要救皇后,引开叛军注意力。”
“你疯了吗,如何躲得过他们的箭雨?”
“他们的反应不会太快,这可是一石二鸟之计,你得抓紧机会。”
箫冰冰寻思半响点点头停下。
周苍继续前行,突然一拍座骑,战马四蹄翻腾冲出兵阵,奔向皇后。
刚开始时叛军前锋队不知发生什么事,眼光都向周苍瞧去。
趁着叛军这一愣,周苍冲到皇后箫观音前,手起枪落,刺翻三名士兵,伸手将箫观音拉上马,一路挑刺,策马狂奔向耶律洪基阵中。
箫观音只和他打了一个照面,便认出是周苍,惊喜万分,偎依在周苍怀抱之中,心中甜蜜异常,只觉人生再无所求,盼望的是这段路程永远跑不完,身前身后的呐喊惊叫声,无一声入耳,更不知漫天箭雨落下。
直到这时,叛军才反应过来,有几十骑追出,更多士兵拉弓射箭。
周苍扭身施展百花枪将来箭一一拨开,只一瞬间已奔出十余丈。耶律洪基这边看得清清楚楚,叫道:“上前迎接皇后!”一队二百人战队得令涌上,另外五百先锋部队冲上一百步,弯弓射箭,压制敌方追兵及弓箭手,保周苍顺利回阵。
皇后被救走,叛军阵脚无丝毫慌乱,包括重元父子在内,都以为周苍只是一个普通叛变的契丹士兵,并未往奸细方面细想。
重臣放火,普通士兵点灯。叛变士兵再度叛变,实属正常。
军心不稳,脑袋也将不稳,耶律重元担心拿最受人尊敬的皇太后要挟耶律洪基会激起士兵更多义愤,当下即不敢造次,命众军士将皇太后、皇子等又押入车中推入阵后。
叛变士兵阵脚不乱,箫冰冰离耶律重元父子八九丈远,身周铁甲列阵,再也无法靠近。
涅鲁古下令:“押敌军家属上阵!”
周苍护着皇后箫观音顺利到达耶律洪基阵前,耶律洪基迎上前叫道:“周掌门兄弟,你来得正好!皇后,你吓着没有?”
箫观音脸色红扑扑的,耶律洪基以为她受惊不少,忙扶她下马,叫人好生照顾。
周苍跳下马,给了耶律洪基一拳道:“当初你若听我的劝,何来今日之乱?”耶律洪基长叹一声道:“什么都不必说,大哥不该和你抢女人,更不该将你警示之言当作耳边风。”
猛听得呼呼呼竹哨吹起,声音苍凉,军马向旁分开,铁链声啷啷不绝,一排排男女老幼从阵后牵了出来。霎时间两军阵中哭声震天。原来这些人都是官兵的家属。句夫甸驻军有一部分为上京卫戍部队,耶律洪基特加优遇,准许家属在京居住,一来使军士感激,有事之时可出死力,二也是监视之意,使这一精锐之师出征时不敢稍起反心,那知道这次皇太叔叛变,意然变起肘腑之间。卫戍部队官兵的家属不下十万,解到阵前的不过三四干人,其中有许多是胡乱捉来而捉错了的,一时也分辨不出,但见拖儿带女,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