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错了,我知错了,我这辈子做过最大的错误是将还在病中的你抛弃。”丁秋芸情绪有些激动,“我无情,我无义,为此我良心一直受到煎熬,阿苍,请你原谅我,你能原谅我吗?”
周苍脸色有些苦涩,端起杯喝茶,品尝着一直封闭在心底深处不愿触碰的点点滴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良禽择木而栖,人之常情,换作我,也会做出相同选择。”
“不,不,你不会,如受伤的是我,你会不离不弃一直陪在我身边,那怕是永远!”
这话正说到周苍心坎上,胸中痛苦忽然加倍放大,脸肌微微,但他明白,己之欲亦勿施于人,丁秋芸做法无可厚非,轻轻摇头道:“你做出最明智的选择,而我只会被人嘲笑。”
“我宁愿被人嘲笑,被人说傻,阿苍,我恨我不够坚定!我恨我没有坚持!”丁秋芸说到激动处,忽然伸手抓住周苍的手。
周苍浑身有如触电,轻轻抽回手,“弟妹,我们回不到从前了。”
看着周苍的手如时光一般握不住从手中溜走,一声“弟妹”提醒她两人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鸿沟,丁秋芸心痛如绞,“往事难道只能成追忆吗?”
周苍站起,走到窗前推开窗格,寒风钻入,箫索冬景更增房内压抑,“破镜难圆,覆水难收。”
“你还是那么迂腐守旧,就不能为爱勇敢踏出一步吗?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连死都不怕,为何却不敢恨敢爱,冲破世俗规礼?”
周苍缓缓转过身,看向丁秋芸一字一句道:“因为我心里已没有你。”不能给她留有丝毫幻想,唯有快刀方能斩断乱麻。
丁秋芸如遭雷击,脸色变幻不定,是愤怒?是失望?还是悲伤?
“你骗我!”丁秋芸喃喃道。
“我没骗你,从醒来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已经死了。”
丁秋芸呆立片刻,忽然怒叫道:“周苍,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恨恨转身,摔门离开。
渐渐远去的背影,带不走周苍脸上苦涩。
宁教天下人负我,休教我负天下人。
这时一轻佻身影蹑手蹑脚进得房间,周苍回过神发现竟是王诗冲,“王公子,什么时候回的来?”
王诗冲一脸艳羡,压低声音问:“苍哥,是不是对弟妹行了不轨,我刚才看见周少夫人哭哭啼啼离开呢,怎么样,重‘操’旧人的感觉很爽吧?唉可惜我只有嫂子没有弟妹。”
周苍闻言怒极将王诗冲一顿暴揍,直打得他连声求饶方肯罢休,喝道:“有话快说,无事滚蛋。”
王诗冲摸着脑袋低声道:“这等暴躁,定是欲火得不到倾泻。”周苍气得脑袋冒出青烟,王诗冲看他又要动手,忙道:“别打别打,我这次来可是有重要事跟你说。”
“快说,说完给我滚蛋。”被王诗冲一顿胡说,周苍心情坏到极点。
王诗冲关上门,低声道:“苍哥,进来时小进子说你险些被蒙头怪打死?”周苍哼了一声道:“知道就好,还他娘胡说八道,嫌我死得不够快吗?”王诗冲道:“别闹,你猜我在天上人间见到了谁。”
所谓天上人间,为开封乃至全国最大的青楼,光就过百人。
周苍随口道:“不会是蒙头怪吧。”王诗冲竖起大拇指,“恭喜你,猜对了。”
原来双龙寺抓拿白景灏一事失利后,王诗冲胡枫回封丘协助包拯调查袁立底细,开始时袁立表现淡定自然。可随着调查深入,愈来愈多疑点冒出,再传袁立时,发现她竟不辞而别,没了踪影。
由此,袁立资敌猜测得到证实。
爱恨交加的王诗冲接受不了事实,他要当面会袁立,质问她做立牌坊就算了,为何还要卖国?为此他锲而不舍打探袁立消息,终从玉楼月一口中得知袁立去向,当下按指引王诗冲追踪回京城,但搜遍天上人间却没见袁立身影,最后还是一相好告诉他,袁立早些时候与一群混江湖的人离开,当中一神秘黑衣人蒙着头,令她印象十分深刻。
实际上,王诗冲并未亲眼见着蒙头神君。
只这消息足以令周苍喜不自胜,立即唤来师弟王进,让马上去通知龙铁锚周通,自己则不顾身子未复原,拉了王诗冲兴冲冲赶去天上人间。
赶到时,那正在陪客,周苍等不及,径闯房间,还好其时天光日白二人尚未宣,只雅兴被打断,嫖客大怒,发作,王诗冲忙冲他叫了一声高大人,嫖客一怔,看清闯入者乃多年道友,怒气顿消,笑脸以对,“王公子,莫非你也看上了她,要不咱哥俩同骑胭脂马驰骋云海?”
王诗冲嘻笑着一搭高大人肩膀,在他耳边低语,高大人看周苍几眼,频频点头,两人边说边走出房间。
周苍留在房间询问那外号胭脂,胭脂马见多识广,不速之客闯入带来的惊慌迅速散去,眼见高大人与王诗冲对他都甚是敬畏,不敢摆架子,如实告知。
从回答中周苍肯定所谓“混江湖”那群人就是在江南庄里劫持娘娘公主的神秘汉子,他们离开江南庄后藏身躲避官兵搜捕,于昨日会齐蒙头神君便离开。
“可见一二十岁左右女子在其中?”周苍向胭脂马形容郭念舟长相。
“没留意,他们分坐五辆大车离开,瞧不见车里有无女子,但我见得袁婊与一头领独坐一辆车呢。”胭脂马说话的语气轻蔑与艳羡并存。
“头领?长什么模样?”周苍忙问。
“那人头戴毡帽,满脸络腮胡子,双眼如炬,脸庞坚毅,外表放荡不羁却不又乏温柔沧桑……”胭脂马绘声绘色形容,看得出魂儿已被“沧桑不羁”的他勾走。
周苍回忆数日前莲花池一幕,记起从假山洞口走出来的十余汉子当中确有这么一号人物,心中有不安感觉,那头领会不会是令袁立心折卖国的西夏王爷野利鼕易?
如果是他,行险深入敌国腹地,此行绝不止于刺探军情,必有更大图谋
“他们去那里你知道吗?”
“不知,不过我好像听他们提起狼汤渠,也不知是不是去那里。”胭脂马道。
狼汤渠,古运河,故道自今河南荥阳北引黄河水东流,战国以来为中原水道交通干线,魏晋后自开封以下改称"蔡水",以上改称"汴水",汴水即汴河,狼汤渠亦称蒗荡渠。
周苍谢过胭脂马,在天上人间会齐龙铁锚周通,龙铁锚闻听详情立即逮捕老鸨龟儿审讯,怒斥窝藏奸细知情不报,吓得众鸨龟屁滚尿流高声喊冤。
周苍担忧郭念舟生死,与二弟周通打声招呼,借来两匹骏马,不顾劝阻翻上马背往西方急驰。他与王诗冲要去的地方,自是阳武。
沿着汴水一路西奔,日落时行出百十余里,忽见一既大且深的坑洞现于马前,一大群民工正于当中忙碌,挖泥掘石,开渠引坡,干得热火朝天。周苍见胯下健马气喘吁吁,当即勒缰跳下马向民工讨水喝。
“周老弟!阿苍!”
周苍正喝着水,忽身后传来一声热切呼唤,转过头,发现叫他的正是许久不见的沈括,一身污泥,笑脸奔来,周苍大喜迎上。
彼时沈括听得周苍相告,立即奔赴南昌会见罗莞燕,两人冰释前嫌重归于好,自是有说不完的话,看不尽的笑脸。情到浓时怎说分离,沈括归期一推再推,直到十余天前才回京,工部早有任务等候委派,他还未坐热就急匆匆赶了过来主持监工。
虽相识不久,虽离开不长,两人却如故交重逢,热烈互道别情,最后周苍问:“天色已晚,又处荒野,怎地还不收工?”沈括道:“哎,因我迟了回来耽误工期,不得没日没夜赶工。”周苍点点头问:“能按时完工吧?”沈括脸露忧色:“那里赶得及,现才挖好基础,可明日就是最后期限。”
王诗冲自来熟,即安慰道:“括哥不需忧虑,工部黎大人与我有大交情,到时我去跟他会会面,他必不会太过为难你。”沈括叹一口气道:“谢王公子关心,只此修的是坟墓,误了葬期,黎大人说话也不管用。”
周苍吃了一惊问:“修坟,修谁的坟?”
“能动用国家资源力量兴土木,自是皇亲国戚。”
王诗冲很是好奇问道:“是谁呢?我最近没听那个大人物逝世啊,并且这里风水好像也不怎么妙,地势低洼,临水建坟,不怕水淹么。”
沈括道:“是啊,我也奇怪,听说还是大师钦定的风水宝穴呢。”王诗冲道:“指不准这个风水大师与死者有仇呢。说了半天,到底墓主人是谁?”
沈括探头低声道:“国丈卢太师的夫人张老太太。”
王诗冲一拍脑袋道:“哎呀,原来是张老夫人!我倒是忘了……哈哈,哈哈哈哈……”说着说着,竟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沈括一脸诧异。
“我说风水大师与张老太太有仇真没说错,卢太师三天前横死……”
“什么?”沈括一脸不可置信,抓着王诗冲双肩摇晃:“你不是开玩笑?”
王诗冲止住笑意:“我怎敢拿国丈来开玩笑,京城里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就你还不知,不信你问苍哥,他可是亲身经历。”
“怎么死的?”
“掉粪坑里憋死了。”
沈括吃了一惊,了解详情后也忍不住笑了,长长舒一口气道:“看来风水堪舆术决非忽弄人的把戏,卢太师一生精于溜须拍马之术,在官场在中混得风生水起,只是人家略耍小手段,可怜的老太师便把命儿送。”
周苍拍了拍他肩膀,“这下可放心了吧?小弟还有要事,咱们改日再聚。”拱拱手道别,可刚踏上马,一阵自远而近的低沉呜鸣传来,空气似在微微颤动,工地上的民工停下手中活计,寻找声音来处。
须臾,呜鸣声转为轰隆隆巨响,地面在晃动撕裂,民工们面面相觑,脸色煞白,呆了片刻,发一声喊扔下手中器具四散奔逃。
“莫非是地震?”沈括被晃得摔倒,坐在地面惊呼。没让他有时间思考,更骇异的景像呈现眼前,身前巨坑忽然注起水来,水冒得又快又忽然,在坑下工作的民工没来得及逃跑,一古脑卷进浪涛中,轰隆水声下惨呼声不绝于耳。
激烈澎湃的浑浊泥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注满并冲出坑洞,坑沿大片泥土松塌没入水中,只片刻之间,水已漫坑淹至马脚,周苍见势不妙,叫道:“括哥上马。”探腰伸手将沈括拉上马,调转马头急驰,王诗冲慌忙跟上。
纵马跑上最近的高坡,勒马回头,适才站立的土坡已淹于浊浪下,地水自坑洞源源不绝冒出,翻腾四泄,洪水挟裹着来不及跑开的民工一头扑进汴水,如下山猛虎,气势惊人。
如原先的汴水是个温柔恰静姑娘,现得到地水加注的汴水则犹如河东狮吼的悍妇,声声巨吼下,奔腾东去。
周苍惊呼:“那来这么多的水,难道掘穿了地下河?”沈括仿如吓傻,脸色惨白,望着暴涨的汴水,一声不吭。
“糟了,完了!”忽然沈括一声惨呼,晃了晃从马背摔下,周苍手急眼快,抄手抓住他手臂,轻轻放下。沈括双腿无力,颓坐地上,喃喃道:“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这是自然灾害为不可抗力,要怪也怪不到你头上,括哥无须担心。”周苍道。
“不,不是的,汴梁城要被洪水淹没!”沈括微微颤抖道。
周苍大叫一声,他怎么没想到这层?滔滔洪水沿汴河一路东狂奔,百万人口的汴梁城首当其冲!繁华皇城,烟花之地,凶猛洪水过境,一切将荡然无存。
“这是一场阴谋,这是一场阴谋!”沈括站起,挥拳向天嘶声裂肺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