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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无言的铁手,推着无情,离开院落。
这座万益城镇守巡视分配的院落,坐落于王侯街,位于益向城区,属于万益城中富人区。
宽敞的青石板街道上,两侧栽种的紫面梧桐树,垂下大片林荫。
微风吹过,类似栀子花的花香逸散其中,巴掌大的梧桐叶如紫色蝴蝶般,轻轻落下,随后被白皙如玉的手一把抓住。
轮椅推动的速度放缓,一直寡言的铁手,看了眼椅子上面无表情的好友,终于出声:
“怎么样,这位有嫌疑吗?”
他们两人来此,自然不是普通拜访,拉拢,真实意图为一种柔和的方式寻隙调查。
“你说的嫌疑是什么嫌疑?”无情把玩着手中的梧桐叶,轻声笑道。
“自然是那海祭的嫌疑。”铁手皱眉,“据情报显示,这位灵台宗佛首,身具某种左道功法,能吸人精气神,借以修炼,手段酷烈邪恶,
某种程度上,其与海祭有些类似。”
实际上,若不是忌惮后者的实力,他们早采取强制手段,将其先行扣押再说了。
“探海令没有显示,作案时间也对不上,七八成把握不是他。”无情低声回应,将手中的梧桐叶,随手丢在地上。
“不过杀生和尚之死,应当与其脱不了关系。”他声音低沉,语气有着难掩的凝重。
铁手一愣,随即开始继续推动轮椅,远离身后的院落。
王侯街所居都是达官贵人,或者武道豪客,因此平日里很是安静。
一直到绕过两条街,叫卖声,奔跑声,说笑声,这才多了起来,逐渐有了些烟火气。
“就在方才,圣上赐予我的风花雪鉴在示警,示警层次,达到了‘月’级,这代表对方有能力对我等生命造成威胁。”这时,无情才低声细语道。
像他们这一行,其实风险极高,说不准,不知不觉,就会得罪某人。
一不小心栽跟头便是常事。
甚至于他这双腿,之所以残废,便是因为当年一桩意外所至。
后来当今齐光皇帝感其遭遇,出于怜惜,赐下一桩秘宝,名为风花雪鉴。
宝鉴为真正秘宝,其中一功效便是经人日夜温养后,能模拟相应实力,随后能根据方圆千米内出现的武夫实力高低,进行预警。
其中‘月’级,便代表能轻易对物主造成生命威胁……
“以无情你如今的实力,难不成这人突破那个层次了?”铁手沉默片刻,缓缓出声。
“我没有嗅到法相的气味,不过这不重要,风花雪鉴不会出错。”无情笑容变得苦涩。
“如若未突破,却有着威胁你我的实力……此人……有些恐怖了。”铁手有些凝重。
“没事,至少现在看来,这位清凉大师对我们极为友好,这是我的直觉,这么多年来,我的直觉,从没偏过我。”无情啪嗒一声打开折扇,安慰道。
“希望如此吧,只求真要出事,也要等到神侯他们到来再说。”铁手闷声道。
就在两人走过街道时,前方胡同内,忽然蹿出一道人影,上前恭敬递上一封以火漆密封的信函。
“神捕,有密探传来急讯,又出现了一例海祭案件,骁龙卫正带人前去,正好将凶手围住,如今请求支援。”
接过信函的无情,指尖一挑,划开火漆,快速浏览几眼后,递给身后的铁手。
数息后,两人对视一眼,一同消失于人群之中。
*
*
七海,金鳖岛。
造型如龟鳖的岛屿,庞大无比。其周身岩材呈淡黄色,四足之处,有着无数礁石隆起,显露于海面,
龟首处,则足足有三处港口码头,鳞次栉比的建筑,密密麻麻,坐落于平原之上。
以往这三处码头港口,日夜皆有大船遍布,千帆共济,好不热闹,只是此时,却出了些意外,显得无比冷清。
而码头处,更有着一排排弟子巡逻值守,面色忧虑,气氛有些诡异。
岛屿中心一座山峰上,一座道庙。
道庙不大,除却主殿外,只有两处侧殿,以及三间耳房,后方有由篱笆围成的一处小院,栽种着一些蔬菜水果。
中心处,还蓄有一池小塘,清澈的水中,游嬉着一群金红鳞片的大鲤鱼。
此时池塘边,正站着一身着青衣道袍的男子。
男子长发披肩,上端则以青玉龟发冠束缚。
其模样有些怪异,五官有些老态,但皮肤极为白皙,如上佳的羊脂玉,而披肩的长发,则一半白,一半黑,以中间一线分割,很是整齐。
整个人站在池塘边,小心地撒着手中的鱼料,给人一种安宁祥和之感。
赤海侯王远阳快步走入院中,看着前方的道人,目露恭敬之色。
作为号称赤海千里,镇侯海域的金鳖岛第二人,在这岛上,能有资格让他作如此神态的,只有一人。
那就是七海内海第一人,真的镇压这片海域三十個年头的武道第一人,碧央真人。
“真人,上盟那边此次调查之人我等已知晓,为海潮帮副帮主北海一刀柳生鹰,双剑义盟盟主,问死剑阿飞,以及水龙一族大长老伊旭娜,蓝眼鲨一族长老塞波坦。”王远阳沉声道。
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名字,都来历非凡,流传至外界,足以让整个七海武林,甚至都翻上一翻。
即使他,也不由面露凝重之色。
碧央真人却是面色依旧平静,仍旧在一点点喂着鱼饵,身前聚拢了大群金红鲤鱼。
一个个很是积极,跃出水面,等待投喂。
“来的人还真不少,没想到那伊旭娜和塞波坦也来了,呵呵。”数息后,他才轻声笑道。
笑过转过头,看着王远阳,面色平静:
“这三日,岛上走了多少人了啊?”
王远阳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身高足足有三米多,身着一身金袍,袍衣上纹绣有一只三首玄武。
只是此时,这么雄壮的汉子,却是面露挣扎之色:
“真人,三日以来,所欲要走之人,除却与我等一般之人外,大真君初步估计有五人,真君有十九人,至于真君之下,更是不计其数,
而近来还有人不断在勾连,这个人数,估计还会扩大……”
他说着,终于忍不住:“真人,我等真就一点也不阻拦?这些人,即使不愿加入我们,也能够成为我们的力量啊……就这么弄,不得都跑光?”
碧央真人闻言摇摇头,“金鳖岛本就奉行万物灵长,来者不拒,去者不留,这千年以来便是如此,为何要变?”
其实到现在为止,他们已然没有再在内部隐瞒与千羽界一道之事。
在泰州九渡战场开辟以来,这样的选择,自然显得十分另类。
而在七海盟将对金鳖岛展开调查的消息传出后,树倒猢狲散,对于大多数人,自然惶恐不安,如今想要离去,也是正常。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而已。
他没有道理反对,也没资格反对。
就像他只可以自己做出选择,却不能代替所有人做出选择。
这也是他特意与七海盟那边使者,周旋如此之久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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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现在,好像也快到极限了。
“远阳,你在害怕。”碧央将最后的一捧鱼料,丢进塘中,轻声道。
“是在怕数十年积累一朝殆尽,是在怕连累家中妻儿挚友。”
“远阳……没有……”王远阳长袖中,拳头不自觉攥紧。
“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是真人您对我说的,如今,我找到了我的道,找到了前进的方向,岂会害怕?”
“呵呵……”
碧央轻笑,自然看出了他的小动作,不过却没有点破,点点头:
“朝闻道,夕死可矣。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命,但每一个,也有自己所追求之道。”
他看着脚下池塘中争相夺食的鱼儿:
“以前我一直在想,在天命前,单凭人的力量,到底能改变多少……
如今我已然想通了,天下之事,虽终有定数,但只要尽力而为,即使失败,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王远阳没有说话,他不信什么天命。
他追求的,只是力量,在他眼里,一切失败,都只是实力不够。
就如当年他落魄时,顶着周姓,却任人欺辱,又如他现在,即使在七海,也有不少昔日族人,年年拜访。
一切的不同,便是力量!
“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我也会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碧央忽然出声。
“与千羽界一同,虽是与虎谋皮,但未尝又不是另辟蹊径。
想要得道,一点风险也不愿担,那是假道!”
碧央真人平静的脸庞,突然情绪激动,额头处,繁复的蓝色法纹凸起。
他向来信奉等价交换,坚信世上没有免费之物,万事万物,自出现,便已然标定好价格。
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他自然也做好了承担相应代价的准备。
“就这样吧……明日动手……”他轻声道。
“是!”王远阳沉默少许,沉声回应。
言罢,略微低头,随即转身离去。
碧央真人目送其离开,缓缓闭上了眼。
刺啦。
不知过了多久,脚下池塘中,忽然出现布巾撕裂的声音。
他睁开眼。
只见脚下的小搪里,那无数金红大鲤鱼,不断跳出水面。
它们在挣扎,身上多出了一个个怪包,好似在承受某种痛苦。
在不断跃出水面中,脓包开始裂开,出现无数如蜈蚣般的副肢。
至于鱼头处,鲤鱼特有的鱼须则变粗变硬,扭曲向上,鱼嘴中,生出狰狞的暗色牙齿……
远远望去,这些鲤鱼,居然有些像龙!
甚至于就连叫声,也像婴儿啼哭般,令人心烦。
扑通!
下一刻,一条‘鲤鱼’跃出水面,正好落在碧央真人手中。
就如鱼跃龙门一般,体型变得修长,滑腻,又有些像蛇。
“这便是代价……”他**着手中的鲤鱼,随后随手将其丢进嘴里,一阵咀嚼。
嘎嘣声中,头戴的青玉龟冠崩裂,满头黑白长发落下,将整个人面目遮住。
*
*
哗啦!
湍急的浪涛,拍打在礁石之上。
噗!
一道银光闪过。
湍急的海浪,瞬息被切开,留下一道冗长的黑道。
下一刻。
黑色的空洞中,从海底飘上两具尸体,赤色的血水弥漫开来,随后被合上的浪涛冲淡。
“还想走?真以为走的了?”
一艘狭窄的木舟上,一人身着蓝色袍衣,背后以白色腰带缠绕蝴蝶结,腰负三把剑鞘,此时将手中之剑,舞了个剑花,倒插回鞘,喃喃自语。
“柳生,不调查,直接动手,这样好么?”身后一个手持拂尘的道人,眉头微皱,轻声道。wap.
“没有必要了,金鳖岛太蠢,不知犯了什么病,走上这条路”男子抬起头,硬朗的脸上,鼻尖有一道刀痕,如鹰般的双目里泛起一抹精光。
“海族那边将水龙一族的那位派出来了,要知道其新晋突破,而水龙一族为唯一于七海没有领地的十强海族,意思已经很明显,因此,到达这个地步,调查结果是真是假,不重要了。”
他看着前方的庞大岛屿,目露期待。
“走吧,要是迟了,可是连口汤也没得喝了。”
要知道金鳖岛历史久远,再加上有教无类,可谓传承极为丰富,即使是他,也不由动心,这次调查,对于他来说,可谓是补足积累的关键一步。
想到这,他心中更为期待,对一旁的道人招呼一声,便想要乘舟离去。
下一刻,周边海水忽然一静。
无数黑影从海面下浮现而出。
那是一条条鱼……
不……不是鱼!
这些原本的海鱼,体型狭长,身上鳞片扭曲而倒翻,更有着狰狞的口器鱼口,身上多为肉包与触须。
像龟,像蛇……
一条接着一条,冲出水面,犹如跃龙门般,将两人笼罩。
“迟?”
“能告诉贫道,柳生小友如此急迫,难不成,是想要赶着送死吗?”
忽然间,
一个披头散发的青衣道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水面之上,死死看着被无数怪鱼扑咬啃噬之人。
两人犹如木头般,一动也不动,就那么立在那,身子慢慢为鱼群所堆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