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历城县的夏王府内张灯结彩,人人笑逐颜开,一派喜气洋洋,明天就是线娘公主出嫁的日子,让整个历城县的人都沾了喜气,窦建德特地派人给每户人家送去三斤米,用红布包裹,赢得了历城县民众的一片赞扬,纷纷跑来夏王府门前给老王爷道喜。
窦建德更是欢喜,索性赦免犯人,凡他辖内所有郡县的监狱,统统开启,让犯人们离去,窦建德也是想用婚姻的喜庆冲淡河北失败的阴影。
刘黑闼也赶来了,他带来了三千匹战马,作为儿子娶线娘的聘礼,他的儿子刘挚更是欢喜无限,连做梦也在等着洞房花烛的一刻。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为这门婚事高兴,窦建德的王妃曹氏就处于忧心忡忡之中,曹氏并不是窦建德的原配,她是窦建德落草高鸡泊后娶的妻子。
曹氏也是农家出身,能吃苦耐劳,跟随窦建德一起打江山,支持丈夫把钱财分给将士,和窦建德一起吃糠咽菜,甘于贫淡,为窦建德统一河北立下了很大的功劳,深得窦建德敬佩。
曹氏虽然脾气不太好,人也好妒,但她本性很善良,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她今年已四十岁,膝下无儿无女,便将线娘抚养长大,视她为己出,对她极为疼爱。
现在线娘已经十七岁了,到了该嫁人的年龄,曹氏也开始考虑给她找一个如意郎君,曹氏想给线娘找一个文人丈夫,原因是线娘本来就是好武斗勇,假如她丈夫也是个武将,那两口子以后整天打架,还过什么日子。
但线娘不喜欢文人,嫌他们窝囊没用,窦建德也不喜欢文人做女婿,两个重要人物的反对,使曹氏失去了得到文人女婿的可能,她只好把目光又转到武将身上。
其实娶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重要是人品要好,心地善良,能疼爱妻子,前几个月,窦建德提到,刘黑闼想为儿子求婚。
刘黑闼是和丈夫一起长大,两人情同兄弟,再结成亲家其实也是美事,不过曹氏却非常不喜欢刘挚,刘挚一直是都城守将,窦建德长年在外征战,刘挚就负责守都城。
窦建德不了解刘挚,但曹氏却很了解他,性格暴烈,杀人如麻,而且极好渔色,时常听见他在京城内强抢民女,甚至曹氏还亲眼看见过,此人嗜酒如命,喝了酒就用鞭子抽人,打死士兵之事常有发生,和人相争,稍有口角就动刀杀人,线娘嫁给这种人,岂不是要害她一辈子。
曹氏是女人,她很清楚婚姻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对这门婚姻她极力反对,但丈夫已经铁了心似的要把线娘嫁给那头火犊子,曹氏已经不知该怎么劝丈夫了。
眼看明天就是线娘成婚出嫁的日子,曹氏在王府内宅里急得坐立不安,这时,有丫鬟来报,“王妃,刘夫人来了。”
刘夫人便是刘黑闼的妻子,姓郝,也不是刘黑闼的原配,他的原配已经死在官府的监狱之中,郝氏是刘黑闼在豆子岗时娶的新妻,是郝孝德的妹妹,也是一个极为厉害的女人,练了一身武艺。
曹氏极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这个郝夫人,但出于礼貌,她又不得不见,只得忍住不悦道:“请她进来!”
片刻一阵步伐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令人忍不住替鞋匠担心,紧接着一阵鸹噪般刺耳的笑声传来,“曹大姊,明天是我们两家大喜的日子,小妹先来贺喜!”
紧接着,一股极为浓烈的脂粉香气喷涌进屋,旁边站着的丫鬟差点被熏晕过去,要命的是,这种脂粉香中还带着一股羊膻之气,连曹氏也不得不屏住呼吸。
一个穿着红衣绿裙的女人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她便是刘黑闼的妻子郝夫人。
郝夫人年约三十余岁,长得很有阳刚之气,换而之,她如果不是一个女人打扮,那么很容易将她视为男人,长得身材高大,眉粗目深,脸上轮廓分明。
但她的打扮是女人中的女人,梳着高髻,头发上挂满了金银珠翠,已经看不清头发的颜色,脸上粉至少有半寸厚,就仿佛老屋里刚用石灰刷过的墙,就算再雪白,上面的坑坑洼洼还是清晰可见。
嘴唇涂得鲜红,红得好像燃烧的火,令人刺眼得不敢多看,唯恐惹怒她,被她一口吞掉。
其实这也是曹氏不想见她的原因之一,她怕晚上不敢睡觉。
“郝夫人这么高兴。”
曹氏勉强一笑,“夫人请坐吧!”
郝夫人不是一般女人那样跪坐,而是大咧咧地盘腿一坐,两条大光腿就直接盘坐在冰凉的榻上,长裙往两边一摆,遮住了下面。
曹氏给丫鬟使了一个眼色,让她去倒茶,郝夫人却一摆手,“茶不要倒了,家里准备婚事很忙,还要布置洞房,我长话短说,说两句就走。”
“夫人请说!”曹氏勉强一笑道。
“我来给儿媳送一件礼物,是我作为婆婆必须要做之事。”
郝夫人怀里抱着一个象牙盒子,让人觉得里面应该装满了贵重首饰,作为婆婆,先来送点私房礼,也是正常。
“夫人太客气了。”
“不用客气,我说了这是必须要做之事。”
郝夫人将象牙盒子放在桌子打开,曹氏一下子愣住了,里面没有什么首饰,而是一本厚厚册子。
“夫人,这是.....”曹氏不解地问。
郝夫人拉长了脸道:“这是刘家的规矩,也是我的规矩,一共一百零八条,让线娘今晚好好看一看,我不希望她特殊,希望她嫁过来就要严格遵守刘家的规矩,否则,休怪我家法无情。”
说完,她站起身,说一声告辞,一阵风似的走了,将曹氏惊得目瞪口呆,半晌,她慢慢拿起册子,竟然是长长的硬条幅,折叠在一起,拉开来足有四尺长,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从第一条到第一百零八条。
曹氏目光凝视着窗外,仿佛在做一个什么重大决定,她沉思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站起身快步向东院走去。
窦线娘被关在东院的空屋子里,这是窦建德审讯叛徒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窗户,上面装有拇指粗的铁条,门是铁门,四周墙壁都是用青石砌成,没有任何办法逃走。
房间里光线很暗,只有一张木榻,窦线娘就坐在木榻子上,目光坚定而平静,虽然明天就是她大喜的日子,但她宁可杀了那个男人,也绝不会和他同床共枕。
两天来,窦建德每天都会来劝她一番,她只有一个回答,‘我的父亲是不会拿我去做利益交换。’
外之意,她已经不承认窦建德是她的父亲了,口口声声说疼她,可最后却拿她一生的幸福去交换兵权,这不是一个父亲会做的事。
窦线娘极为憎恶那个刘挚,那个不知杀了多少妇孺的男人,她无论如何不能容许他成为自己的丈夫,她会一刀宰了他。
窦线娘已经十七岁了,已经到了思春的年龄,她和同龄少女一样,也希望嫁一个自己所爱,一个英雄般的男子,她也渴望着这个人在她生命之出现。
以她的身份,不知有多少人对她怀有心意,但没有一个男子能被她看中,能进入她的心中。
其实.....也不是,有一个男子在她生命中出现了,他的形象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他把马和兵器还给了自己,转身义无反顾地离去。
他那高大魁梧的身躯,他那深沉的性格,他那指挥着万马千军的雄姿,她知道他叫罗士信,就是历城县人,是他们的敌人,可是.....她已经无法将他的身影从自己心中赶走,日久弥深,她不止一次去过罗士信的故居,关照过他留在历城县的亲人。
窦线娘低低叹了口气。
这时,铁门外传来看守士兵的声音,“参见王妃娘娘!”
“你们先退下,我要和线娘单独说两句话。”
“是!”士兵们都退了下去。
窦线娘却没有动,明天就是成婚的日子,伯母也是来劝自己么?尽管伯母对她很好,但大伯窦建德的无情,使她对伯母的好感也渐渐消退了。
“线娘,你在吗?”门外传来曹氏焦急的声音。
窦线娘冷冷道:“伯母,你若也是来劝我,那你就回去吧!”
“唉!我不是劝你,我给你送一样,快拿着。”
昏暗的光线中,只见一样东西从门缝里递了进来,是黑色的尺状物,窦线娘连忙上前接住,沉甸甸的,被黑布包着。
“线娘,你走吧!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伯母!”窦线娘眼睛一酸,泪珠滚了出来。
曹氏眼睛也有点红了,颤抖着声音道:“孩子,保重!伯母走了。”
她转身飞跑而去,窦线娘心中伤感,她慢慢打开布包,一下子愣住了,眼睛里闪烁着激动之色,黑布里竟然是大伯窦建德最心爱的短剑,寒冰剑,可削铁如泥。
窦线娘一回头,目光落在小窗的几根铁条之上。
夜色初降,黑暗笼罩着历城县,城门关闭的时间要到了,几名守门的士兵打了个哈欠,懒精无神地向城头走去。
这时,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士兵们都一愣,转头凝神望去,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他们看清楚,是一个女人,头戴帷帽,将浑身遮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眼睛格外明亮,而且她的战马似乎也很熟悉。
“站住!是什么人?”士兵们大喊。
女子忽然张弓搭箭,对准了士兵们,士兵们吓得纷纷抱头蹲下,趁这一愣神的时间,女子骑马冲出城外。
箭并没有射来,士兵们面面相觑,一名士兵忽然反应过来,“那不是公主的战马吗?”
十几名守城士兵顿时明白了,这是公主逃婚跑了。
“嘘——”
众人都嘘了一声,小声道:“咱们什么都没看见,让公主跑远一点。”
窦线娘奔出城外,她从马袋里掏出一锭黄金,看了看,眼睛里流露出一缕柔情,这是他当初给自己的黄金,她将黄金放回袋里,猛抽一鞭战马,向西北方向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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