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兹特克的永生者 一千五百六十六章 你想活?还是想死?

草原,河流,马蹄声。角弓,箭矢,破空声。牲畜,人群,喊叫声。而后,栅栏轰然倒下。骑兵飞驰,射出凄厉的鸣镝,发出冲锋的狂吼。残酷的厮杀,在一个骤然破碎的清晨突袭而至,就像猛一下拉断的马头琴,开场便是不死不休!

“是谁?敌人是谁?!”

“是河边部!是他们的弓骑兵!”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是披甲人!披甲人!!…”

森林部酋长泰固恩赤着脚,夹着最好的弓矛,独自从营地中心的酋长营帐奔出。他半点顾不上妻子孩子,翻身跳上自己的战马,这才勉强越过乱成一片的蒙古包、攒动的人头与马头,看到冲锋砍杀的敌人!

“二十甲、四十甲…至少一个百户的甲骑?!长生天啊!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泰固恩浑身颤抖,口中惊恐的喊叫出声。作为南下厮杀过的酋长,没有人比他更懂大部落甲骑的威力!

草原上从不缺乏善射的轻装弓骑兵。但两支弓骑兵环射骑射,互相追逐,很难决出胜负。往往射光了箭矢,也死不了多少人,就像两块纠缠的牛皮筋。而唯有冲锋的披甲骑兵,才是一锤定音、砸断筋骨的那把锤子,是大部落掌控一方草原的根本!至于眼下这狭窄的森林部营地、迟滞纠缠的河边部轻装弓骑,就是让这把锤子挥下来,砸死整个森林部的最好铁砧!

“啊!一个百户的甲骑…再加上河边部一个百户的弓骑…该死!弓骑在往两头包抄,甲骑笔直冲我来了!”

八十多女真甲骑汹涌而来,沿途的二三十个部落弓骑、持矛丁壮,挡着他们的冲锋路线,竭力的挣扎抵抗。可是,那些轻骑刺出软弱的矛头,仅仅在甲骑的盔甲上,划出一道道徒劳的痕迹。而甲骑带着冲来的马速,挥下沉重的骨朵、铁刀,顿时砸破敌人的头颅、刺破薄弱的皮袍,溅起飞扬的血水!

“咔…哗!…”

“啊…”

凄厉的惨叫在营地中响起,又在马蹄的践踏下飞快沉寂。森林部的轻骑就像发软的红铜,只是稍稍阻碍片刻,就被“锤子”一下砸扁。而更多河边部的轻骑,已经环绕着营地外围奔跑,施展出环形骑射的绝技。飞射的骨箭激射向营地的中心,不仅制造着混乱,也封堵着森林部逃跑的出口。

“先祖啊!打不过的!打不过了!快!快逃!”

“部族的勇士!随我走!能逃多少逃多少!…”

“酋长!后面的披甲人追上来了!”

“该死!该死!冲着我来了!…”

由于草场的冲突,森林部对于南边的河边部,一直保持着警惕。仅仅不过两刻钟,泰固恩身边已经聚起了十几个兀鲁思骑兵,以及三四十个牧民轻骑。他急急往东边突围,但营地里的牛羊、丁壮一片混乱,外围的弓骑拼命射箭堵截。他只是耽搁了一刻钟,再回头望去,已经面露惊骇,手里射雕的骑弓也连忙拉了起来。

“嗖!”

“砰…”

“哈哈!那个骑着好马,拉弓射箭,被一群人围在中心…肯定是部落的酋长!…兀术、乌熊,随我冲杀过去,砍了那酋长的脑袋!”

“主神见着!看我用骨朵锤死他!…”

“吼!杀!杀!”

马哈阿骨打哈哈大笑,浑身染血,挥舞着十多斤重的狼牙棒,冲在队伍的最前面。凡是和他照面的敌人,全都撑不过他当头一棒,就被打下马去。而乌熊、兀术骑马护在两边,一人拿着一把长柄骨朵,如同锋矢的两侧,把阻挡的敌人破开。至于雄库鲁阿罗,则稍稍殿后。他提着一根加粗如槊的铁矛,在马上横戳竖刺,专门避开战要害,把敌人挑下马来。

四人一齐配合,就像无坚不摧的箭头,一路打死七八个挡路的轻骑。而他们带领的女真甲骑,几乎是一条直线,踏着牲畜与部落民的尸体,杀向森林部酋长汇聚的主力!

“长生天啊!我作为射雕手酋长,经历了那么多厮杀,都活着从万户的点兵,从汉地的长墙回来了…难道今天,我终于要死在这里了吗?…”

前有河边部的轻骑阻挡,后面有不知来历的甲骑追杀。森林部酋长泰固恩的脸上,已然浮现绝望!而这样的生死之间,才显出这位草原酋长的凶顽本色。他狠狠咬牙,搭上一根平时舍不得的铁箭,拉满了弓,对着当头的马哈阿骨打,又一次往脖颈要害精准射去!

“嗖!…”

“嗯?!…”

电光石火间,马哈阿骨打身子一侧,用肩膀的厚甲挡了这一箭,足足在马背上震了两下,半个肩膀都有些麻。对面凶猛的酋长连两箭,一箭擦着他的头盔,另一箭似乎射透了肩膀的两层甲,被他最里面的第三层内甲挡了下来。而现在,他终于冲到对方的骑兵中,绝不会再给这个射雕手,射第三支箭的机会!

“闪开!挡我的,死!!…”

狼牙棒呼啸而来,铁骨朵跟随而上,铁矛横贯竖挑。四人又见了一轮血,杀了四个部族的兀鲁斯骑兵,总算冲到了酋长泰固恩的面前。泰固恩连忙丢了弓箭,双手握住长矛格挡。马哈阿骨打的狼牙棒,已经呼啸着猛力袭来。

“哈哈!接好了!…”

“咔嚓!”

狼牙棒猛力挥下,矛杆从中间折断!酋长泰固恩奋力扭身,肩膀擦着了一下,瞬间就见了红。这还是阿骨打心存顾忌,不想伤了泰固恩胯下的好马,这才斜着打出去,没有迎头一棒。

“啊哈,主神见着!看我的骨朵!…”

为了泰固恩的马,阿骨打手下松了松,可兀术却没有这样的顾忌。他狂啸一声,狠命一骨朵打来,直直打在马头上!那马顿时哀鸣了半声,歪头就往旁边倒…

“律…”

“啊!…”

“天神呀!酋长倒下了!酋长倒下了!”

“逃!快逃!!…”

酋长泰固恩一声惨叫,整个人都被马压在了地上。那匹好马犹自扑腾了两下,才口中吐着血,马头扁扁的,死在了阿骨打面前。阿骨打瞪大了眼睛,横扫的第二棒骤然转向,把最近的另一个兀鲁斯扫下马来。而后,他看着被兀术打死的酋长好马,足足呆了两个呼吸,才发狂的大吼道。

“兀术!!你又打死了马!我的马!!…”

兀术一脸凶相,正咧牙笑着,追杀着已经开始溃散的敌人。可听到阿骨打的怒吼,他猛地一个哆嗦,挥出的重武器一歪,原本锤敌人脑门的铁骨朵,就又砸中了一颗马头!

“啊?!…”

“律!…”

这一次的马叫了很久,也不知能不能救活?但无论是人是马,挨上那八九斤重的一锤,估计不死也得残了。兀术唰的一下脊背冒汗,不敢回头,只是没命地往前冲锋。他一边冲,还一边对周围的骑兵喊道。

“主神庇佑!敌人败了,他们逃不掉了!都抓活的!记得抓活的马!…”

“!…这头憨货!”

阿骨打狠狠咬牙,环顾着战场的局势,嘴里也在喘着粗气。他手中的狼牙棒又长又粗,凶猛无比,但对体力的消耗,也是一等一的厉害!除了他这样的天生猛男,恐怕没几个人能用这样的武器。而乌熊扛着一根重锤骨朵,左右看了看见鬼般逃散的敌人,也懒得去追,直接跳下了马来。

“额真!这个酋长还有气!我这就把他绑了…”

“马呢?两匹马呢?”

“都被兀术打死啦!今晚可以吃马肉了!吼!”

“滚!给我滚!…”

随着森林部酋长的倒下,四五十个聚拢的部族骑兵都被女真甲骑杀散。包围的河边部骑兵不断纠缠,丢出各种套绳索,把那些松散的轻骑,一个个拽下马来捉了。营地内外还能抵抗的森林部轻骑飞快减少,很快从四十到三十,再从三十到十!

最后,只剩下八九个最瘦小的骑兵,冲出了部落营地,逃往了东边。而布勒率领的二十多个轻骑,紧紧咬住他们的,一路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从两百联合骑兵发起冲锋,再到残余的八九骑逃走,整场突袭的战斗,不过持续了四、五刻钟。营地外的草叶上,还凝满了清晨的晶莹露珠。而营地内的蒙古包前,已然溅满了战士与牛新鲜血液。垂死的哀嚎在营地中回荡,低低的哭泣闷在蒙古包里。而胜利者的欢呼已经激昂响起,就像这片草原上千百年来发生过的一样!

“乌拉!哈尔呼!hurree! harkhuu!…”

“前进!胜利!前进!胜利!…”

两百五十年前,西征的蒙古军团把“乌拉”(hurree)的口号,带到了他们所征服的基辅罗斯,也把鞑靼人的父系血脉注入了斯拉夫各部。而在两百五十年后,这样的口号,却只能在蒙古诸部的内部厮杀中响起,见证着大寒冷时代,冰冷的草原困境。

“清点俘虏!不能走的伤员,都就地杀了!…清点马匹!只要伤的不是蹄子,尽量救一救…驱赶妇孺!把她们赶到外面,不许拿食物!…再派人收集牲畜!把外面散开的羊群都领回来,把营地里所有能吃的都收集好,这是部族过冬的食物!…”

冰冷的命令从敖哈拉口中下达,遵循着古老又残酷的蒙古传统。河边部的骑兵神色冷漠,挥下的骨刀割破伤者的喉咙,营中的哀嚎便戛然而止。没有人觉得残忍,也没有人多说一句。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冬天到了,食物不够,养不活那么多人了。而养不活的人,当然是死的越早,越能节省口粮!

“乞买!”

“酋长?…”

“你带几个记性好的,去看着些河边部清点的战利品。记下他们抓了多少匹马,收获了多少牧群!等会我要和敖哈拉分战利品!”

“是!”

“我们自己抓的马,就都先扣下来,自己留着!明白不?”

“啊?明白!…”

营中渐渐安息,鲜血也流入泥土。马哈阿骨打看了几眼牵手下,才蹲下来,盯着乌熊捆好的泰固恩。他有些犹豫,这个新俘虏的部族酋长,究竟是直接杀掉,还是带回去献祭给主神?

“”

“”

两人相视无言,一蹲一躺,一胜一负。酋长泰固恩睁大眼睛,额头上全是疼出的汗水。他使劲瞧着阿骨打身上的甲胄,却根本看不出这位“大部落那颜”的来历。最后,他只能咬着牙,对阿骨打硬声道。

“长生天见证!我泰固恩,是森林部的酋长!我是真的勇士,死也要死个明白!”

“??”

“你们究竟是哪里来的大部落?和我们有什么仇怨?你们为什么与河边部联兵,过来偷袭我们?!…”

“??”

马哈阿骨打皱起眉头,看着这个大喊大叫的森林部酋长。好一会后,他才神情冷淡,问道。

“你会女真话吗?…”

“啊?”

“不会就算了。反正是让萨满献祭给神灵的祭品。”

“啊?!”

“嗯,挺强壮的。估计心脏也会很有力。按祖的说法,就是充满了那什么,哦,生命力!…这样有生命力的祭品,主神一定会很满意的!”

“祭…祭品?!献给邪神?”

森林部酋长泰固恩呆了片刻,突然拼命的挣扎起来,口中也喊出了女真话的回答。

“不!不!我不能做邪恶萨满的祭品!那样我死后的灵魂,会随着血,钉在土里的…杀了我!杀了我!让我死在战场上!求你了!”

“嗯?你会女真话?…”

“我当然会!我阿妈就是北边林海来的,被我阿爸抓到的!这营地里的部落民,哪一个没有北山野人的血脉?不是父亲就是母亲…我们森林部,本就在北边,在北山野人南下的路上,遇到的野人多了去了!…”

“嗯?!你们森林部,竟然是混血部落?可以是蒙古,也可以是女真?…”

听到这样的回答,马哈阿骨打怔了怔,又一次打量起泰固恩的样貌。这个游牧的森林部,竟然是蒙古和生女真的混血部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融合起来的成本…

“主神见证!我是东边林海中,一个女真大部落酋长。我和你们没什么仇怨,这次来,就是抓丁、征马、抢粮食。既然你是北山野人出身,那就是我的同族。我会给你一个机会,也给你手下的部族一个机会!”

马哈阿骨打想了想,眯起眼睛,看着这位游牧的女真酋长、负伤的蒙古射雕手,郑重问道。

“给句痛快的!你想活?还是想死?”

“你要是想活,就发下血誓,认我做额真,加入我的部落!…只要你加入,不仅能活,还能带领你手下的这一支人马!”

“而你若是不愿意,那就只能做献祭的祭品了…心脏献给东海大神灵,灵魂坠入水里,永受煎熬!”

“快选吧!我没有太多时间给你。是死是活,都看你自己怎么选!”

“”

看着阿骨打平静到冷酷的神情,森林部酋长泰固恩默然许久。他感受着肩膀的疼痛,感受着风中的血腥,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有些茫然地到处张望,看着部落被征服后的图景。死亡就像清晨草地上的露水,突如其来,把他浑身上下都打湿了、都染红了,也把整个部落变了颜色。

“我的妻子…我的女儿,我的儿子?…”

酋长泰固恩找了好一会后,终于在俘虏的人群中,看到了被驱赶出蒙古包、两手空空的妻子、女儿和儿子。

这一刻,他先想起死去的父亲,后想起了早死的母亲。父亲死的像一头老狼,战死在部落仇杀的战场上,雄壮的尸体被伴当埋在了敖包里,带着弓箭与马奶酒。而母亲死的像一只老羊,只留下了轻飘飘的骸骨,被他用羊皮卷了,亲手挂在了北边的林子里。

那么,他究竟是个蒙古人,还是一个女真人呢?

半晌后,泰固恩缓缓闭上了眼睛,心中已经有了答案。sxbiquge/read/13/138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