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开始还惧怕金军屠城,吓得闭门在家中惶惶不可终日,及至一天两天过去了,并未见城中有何骚乱的迹象,也未听说有人死在金军的刀枪之下,这才敢大着胆子开了家门,小心翼翼地走到街上来,东瞧瞧,西看看,见街衢之上行人不多,既有平民亦有金兵,相处得平安无事,甚至还看到有的金兵在拿钱向城中的百姓买东西。
如此咄咄怪事百姓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他们以前只听说金人在与辽兵作战之时,异常地残暴凶狠,屠杀百姓,坑杀降卒之事累有发生,甚至层出不穷。因此当他们听到燕京所属的诸州县尽数落入金人手中之后,早已经吓破了胆,很多人都已经收拾细软之物开始向南逃奔了,可大部分人还没来得及逃走,金军便已经迅雷不及掩耳地打了过来。
本来百姓们都已经认定自己九死一生了,哪里想得到金军入城之后非但不事杀戮,反倒和和气气地公买公卖,颇有一些王师气象,大伙儿这才渐渐地把悬着的心放进了肚里,觉得以前听说过的金军如何如何凶狠残虐,都不过是以讹传讹的不实之词,毫无半点儿可信之处。
可他们这些小民们哪里晓得,他们眼见到的金军并非不凶狠残虐,以前所听到的也并非是以讹传讹,只不过此时的金军之中,坐镇着一位大金国驸马爷、东路军副元帅在约束着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暗暗地给他们提供着保护罢了。
紧接着,金军包围了定州中山府,攻打了数日,城中守将詹度凭城坚守,誓死不降,斡离不见该城急切间难以攻下,遂采纳了郭药师的建议,放弃该城继续向南推进。在接下来的数天里,接连攻下栾城、宁晋、隆平、赵州、邢州等地,一路上攻州陷郡,如入无人之境,深入到了中原腹地。
有些州城的守将早已被金兵的到来吓破了胆,还没见到金兵的影儿,便已经做了长腿将军,卷起铺盖来逃之夭夭了。有些州县的黎民百姓本来害怕金兵到来屠城,后又听说金兵此番出兵,不事屠戮,甚至还公平买卖,善待良民,所以为了取悦于金军,就有一些地痞流氓忽悠不明真相的城中百姓,联合起来驱逐甚至杀害州县长官,早早地打开城门迎降,为自己谋得了些不大不小的权柄,以至于这类州县对金军而言,都属于不劳而获,不战而得,真正做到了孙子兵法中“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而此时西路军的粘罕等人则顿兵在太原坚城之下,与守城的宋军陷入到了胶着的鏖战之中,几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未能取得丝毫进展。
斡离不不由地私下感叹:“叔皇一向夸赞杯鲁这小子甚有远见,能够做到老成谋国,我一向还都对他这话不怎么服气,以为疆场上的功业,靠的都是真刀真枪的浴血厮杀,善待平民,秋毫无犯云云,都不过是文人不靠谱的瞎掰,何曾想到此番出兵,对我这杯鲁兄弟言听计从,对已得州城的军民不事滋扰,竟换来了如此显而易见的战果,在中原推进得如此神速,看来今后还真不能小看了杯鲁这家伙呢。”
张梦阳则在这数日间里见惯了那些降兵降将和开门迎敌的刁民百姓,直恨得牙根儿痒痒,浑没想到自己爱护百姓,约束金兵秋毫无犯,不得随意滥杀无辜的一番苦心,竟然收到了如此意想不到的恶果,虽说成功保护了众多百姓,然而却也使金兵势力在河北急剧坐大,一路向南的进军也变得越发畅通无阻,各地宋军或逃或降,望风披靡。
如此辉煌战果的取得,不唯给斡离不带来了巨大的成就之感,也使张梦阳在金军中的威望达到了顶峰,文官武将们的交口赞誉接踵而来,简直令张梦阳都有点儿应接不暇了,直搞得他哭笑不得,心想这完全是弄巧成拙,哪里是自己想要的了?
与此同时,河北各地的警报如雪片一般接连不断地飞向汴京城的皇宫里面。道君皇帝闻得金兵入侵的消息,害怕在官民中引起大的慌乱,因此半月来都把如此重要的军情隐匿下来,留中不报。只是没日没夜地召文武大员到宫中商讨对策,一直商讨了十来天,也没拿出个像样的办法儿来。
直到金兵深入到河北腹地,身任河东河北宣抚大使的童贯在太原惊慌失措地逃回了汴京,河东河北遍地烽火的消息才闹得满城风雨,尽人皆知。
金人的东路军虽然看上去颇有些军纪严明的样子,但粘罕的西路军却是一如传说中的杀人恶魔,每攻一地,若是城中稍有抵抗,城破之日必定大开杀戒,不论是男女老幼,一律诛杀。因此太原以北遭受兵燹的城乡,往往是头颅满地,血流成河,俨然是人间地狱一般。
太原守备张孝纯和儿子张浃曾极力劝阻童贯莫要离开太原,以免动摇士气军心,但童贯心中已然被金军吓破了胆,横亘了个金军不可战胜的念头,打着官腔说出了几个自己必须回京的理由,然后又说了些要他们父子身负守土之责,一定不可轻弃城池,务要坚守待援之类的鬼话,然后便匆匆忙忙带上十几个亲随开了城门,快马加鞭地扬长而去了。
所幸张氏父子对朝廷对百姓一片赤诚,面对金人如潮水一般的进攻毫不胆怯,仗着城高池深,组织城内军民多方守御,粘罕虽然软硬兼施,用尽了各种办法儿,太原城却始终坚韧不拔,屹立不倒。
而粘罕也似乎跟张氏父子较上了劲,咬牙切齿地发誓,定要在太原城破之日,在城中大杀三天三夜,良贱不分,鸡犬不留。
就在粘罕把太原城围得铁桶相似,奋力攻打之时,斡离不东路军却因有张梦阳“秋毫无犯”四字的加持,很快地便推进到了离黄河不远的相州。而张梦阳则向斡离不要了一支几千人的兵马,带同着郭药师和大将阿里刮,奔着恩州清河县直扑了过去。斡离不虽也不赞成他带兵去打清河,但看他持意甚坚,也不好一味地阻拦,便也只好由着他去了。
张梦阳在郭药师和阿里刮的拱卫之下,率军从邢州向东渡过了一条大河,又渡过了一条运河,便来到了清河县城之外。
张梦阳趁着夕阳的余晖,望见清河县城城门紧闭,吊桥高起,成头上戍守的宋兵士卒人人披盔戴甲,手执长枪大戟,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张梦阳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想:这才是我汉家男儿汉该有的模样。
“哎——也不知道方天和大哥与莽钟离大哥他们在不在这座城中,如果他们果真是在城中的话,如果廖湘子那丑鬼所说的话靠谱的话,我应该很快就能见着姨娘了。只要能找到姨娘,我带着兵马掉头就走,也免得城中百姓看到这些金兵们人心惶惶的。”
张梦阳命一个偏裨小将打马跑上前去,隔着护城河朝城头之上大声喊话,告诉城中守将,杯鲁元帅此来并非是要攻打城池,乃是要寻找一位好朋友的,如果城中能把这位好朋友寻出,并痛痛快快地交出来,杯鲁元帅定会善待城中所有军民人等,绝不滥杀一人。
一番话喊出之后,城上便有人放声回答,告诉城下的金兵稍安勿躁,已经派人把消息报与知州徐大人和本州团练使陈将军去了,片时就有回话。
那员偏将兜马跑回,将情况告知与张梦阳。张梦阳身披重裘,坐在亲兵安设在平地上的一把交椅上,点了点头,挥手令他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