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浪形骸歌 二十三 船上过一生

孟轻呓绕着道观走了一圈,皱眉道:&ldo;当真难看丑陋,污人双眼。这道观建在混沌离水之上,非但未善用此地风水,反而糟蹋了龙脉,难怪沦落到这般境地。&rdo;

白雪儿只觉这话说到她心坎里,欢喜异常,道:&ldo;师娘说得对,这道观不是住人之处。&rdo;

形骸道:&ldo;不过稍稍修缮,倒还可以将就。&rdo;

马炽烈也道:&ldo;老子我住了许久,倒还不差。&ldo;

孟轻呓命众人走到道观外头,念起咒语,就地画圈,突然间,地面巨震,房屋剧烈摇晃,纷纷倒塌,白雪儿吓得赶忙躲到形骸身后,不一会儿,烟尘飞扬,这道观已沦为一片废墟。

马炽烈道:&ldo;你这婆娘怎地如此野蛮,一上来便拆了老子的新家。&rdo;

孟轻呓笑道:&ldo;不拆这破屋,怎能造鸿钧逝水?&rdo;说罢施展道法,招来数十个第一层妖魔充当苦力,将碎石木材搬下山。形骸与马炽烈被她使唤,也不得闲着,一人背负数千斤重物朝山下走,马炽烈道:&ldo;你找谁不好,偏找这母老虎当老婆,我月舞者里头的那个安佳丫头呢?她不比这婆娘温柔百倍?&rdo;

形骸摇头道:&ldo;安佳如何能与梦儿相提并论?&rdo;

将土木堆放一处,重新攀上搬物,川卉等三人返回后,看两人神功惊世骇俗,却被差遣着做苦工,吓得找借口远远跑开。孟轻呓与白雪儿在旁端茶送水,但比形骸与马炽烈轻松多了。两人同众妖忙碌整整一天,才将山顶整理干净,得了十来亩空地。

孟轻呓绕着空地走动,边走边想,用树枝在地面刻画,她手艺精细,画的图极为精确平整,形骸依稀看出何处是塔楼,何处是大殿,何处是房宿,何处是马厩,何处是伙房。这画图又持续一日,孟轻呓全神贯注,也不告诉形骸她要做什么。

形骸问马炽烈道:&ldo;你活了这许久,可知其中玄机?&rdo;

马炽烈神色钦佩,道:&ldo;此乃&lso;鸿钧治混沌&rso;,想不到世间还有人会这门仙法,你老婆可真不简单。&rdo;

形骸道:&ldo;何谓&lso;鸿钧治混沌&rso;?&rdo;

马炽烈道:&ldo;这法门可令混沌离水自行塑造土地木石,建造房屋,不会破坏原本脉象。千年之前,灵阳仙一死,这门法术几乎已然失传了。&rdo;

孟轻呓全力施展,又过了三天三夜,只见山上泥土化作二十个人形,伐木挖土,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形骸扶孟轻呓站起,抹她额头汗水,孟轻呓道:&ldo;纵然这儿灵气充足,也须得一个月后方能造好。&rdo;

白雪儿道:&ldo;那咱们住在哪儿?&rdo;

马炽烈道:&ldo;我住树林,睡河边,早习以为常,但你这娇贵的小丫头只怕受不了。&rdo;

白雪儿背脊发凉,嗔道:&ldo;那是自然啦,我可不像大叔你这般野蛮。&rdo;

川卉说道:&ldo;离此往西二十里地有个镇子,镇上有客栈,虽算不上舒适,但可以暂住一月。&rdo;

孟轻呓点头道:&ldo;好,那就如此。&rdo;又对马炽烈道:&ldo;你就住在山上看着,若有差错,立时告诉行海。&rdo;形骸治他噩梦,无意间意念相通,两人可隔着数十里地传话。

马炽烈道:&ldo;孟行海,你怎地不管管你老婆?老子英雄好汉,是如此被人使唤的么?&rdo;

孟轻呓欣然一笑,面向形骸,道:&ldo;那好,相公,你让马炽烈在山上看家如何?&rdo;

形骸点头道:&ldo;炽烈老兄,有劳你了。&rdo;

马炽烈叫苦连天,抱怨不断,但他风餐露宿,习以为常,加上孤僻惯了,本就不想去人多之处,在山上倒也自在,最终还是答应。

众人来到山脚,孟轻呓道:&ldo;这屋子造好了,可光有木头石头,太过单调,还得采购些金银珠宝、名家字画、花花草草来装饰一番。&rdo;

形骸道:&ldo;修道之地,讲究朴实无华,古拙稳重&rdo;

白雪儿嗔道:&ldo;师娘,别听师父的,咱俩拿主意就好。&rdo;

威绵听说她要买贵重事物,其中大有油水,自告奋勇道:&ldo;掌门夫人,小人对此地了如指掌,何处有集市,何处有行商,小人心知肚明,此事包在我夫妇身上。&rdo;

孟轻呓摇头笑道:&ldo;这人迹罕至之处,买不着和我心意的事物,就算到了离落国王都也都是些次品,罢了,罢了,此事稍后再说吧。&rdo;威绵神情失望,怏怏作罢。

忽然间,城镇方向马蹄声响,只见一支百人骑者朝此赶来,队伍中大旗飞扬,旗上画着金色鲤鱼。孟轻呓立时用轻纱遮面,形骸不知来者何人,迎上前去。

骑兵停在众人前,形骸看来者皮肤泛黑发绿,矮壮宽阔,肌肤上皆留有伤痕,腰间有短刀鱼叉,身上有一股河流气味儿。当先一壮汉翻落马鞍,用龙火话说道:&ldo;你可是龙火天国使节大人孟行海?&rdo;

形骸点头道:&ldo;正是在下,不知兄台尊姓大名?&rdo;

那汉子大声道:&ldo;咱们是离落国金鱼寨的战团,俺是战团长利金沼,奉利歌王子之命,前来迎接使节,前往本国王都一聚。&rdo;

形骸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还肩负这么个使节的官职。他问道:&ldo;利歌王子还好么?他当上国王了么?&rdo;

利金沼笑道:&ldo;他尚未觉醒,不过有国师撑腰,这王位逃不出他手掌心。俺也姓利,今后定受国王器重,多给我袭击敌国的荣耀。&rdo;

形骸问孟轻呓道:&ldo;梦儿,你说呢?&rdo;

孟轻呓低声对他道:&ldo;我不便与你同行,你到了王都之后,我再以龙国公主身份来与你相会。&rdo;

形骸心想:&ldo;若梦儿不在我身边,我岂不又要变作冷漠活尸了?&rdo;暗自发愁,但也无奈,道:&ldo;那好,我听你的。&rdo;

孟轻呓悄悄捏了捏他手掌,神不知鬼不觉的走了,金鱼斋众人并未察觉她忽然失踪,似乎她从来就不在此处一般。

形骸叹了口气,心情霎时变得冷漠麻木、阴沉忧郁,他淡然道:&ldo;还请带路。&rdo;

利金沼道:&ldo;有请!&rdo;牵出五匹马来,让形骸、白雪儿、川卉、川晨、威绵五人骑上,沿林径骑行。白雪儿心头火热,悄悄欢呼:&ldo;总算要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山林,重返繁华人间啦。&rdo;川卉等三人也是吃惯了苦头,一时惊喜交加。

行了半个时辰,见一条宽广河流从密林间流过,河水碧绿,阳光透过茂密树冠,在河面上洒下一层飘渺的浮光。

数百条小船停泊在岸边,环绕着十艘大船。船只造型威风勇猛,遍体红绿相间,小船可容纳四、五人,大船可容纳五十人,船首是个金眼绿发的男子雕像。

白雪儿问道:&ldo;利大叔,为何乘船?&rdo;

利金沼答道:&ldo;在这丛林里骑马不便,坐船要快得多了,咱们离落国一辈子都活在船上。&rdo;说罢领五人坐上了船。

白雪儿记得形骸对她说过离落国之事:离落国境内河流密集,四通八达,离落族人于千年之前就是一群船民,一直都做海盗勾当,船只汇聚成部落,汇聚成城寨,有些人一生都不上岸,将船与河流当做自己的家。这些部落间互相抢掠,互相残杀,直至一位龙火贵族将他们统一起来,建成一个极为庞大的国度,带给他们文明与礼仪。

但这些船民难脱野蛮之性,他们仍做着海盗勾当,抢自己的邻居,还顺流而下,到远方的运河去抢。他们抢露夏王朝,抢散地诸国,抢奈非国,偶尔甚至还抢龙火天国的船。在离落国中部王都周围的住民效仿龙国礼仪,乃是礼化之邦,生活优渥,但除了那数百万人之外,离落国仍愚昧落后,鲁莽成性,而王都中的贵族却纵容这海盗行径。

白雪儿想到此处,不禁贴近形骸,问道:&ldo;利大叔,你们自称自称战团,那又是何道理?&rdo;

利金沼傲然道:&ldo;咱们离落国有上千个村寨,每个村寨都隔离着,彼此有仇,岂不如同一盘散沙?咱们战团长从各个村中挑出勇士,聚成一个战团,方便到外头做买卖。离落国有五十个战团,我这金鱼寨战团有五千好汉,一千条好船,是其中最威风,最厉害的,你们龙火天国的军团与咱们离落国战团相比,根本不堪一击。&rdo;

白雪儿在形骸耳畔说道:&ldo;爵爷师父,他是不是在自吹自擂?&rdo;

形骸瞧出此人是龙火贵族,而这船队中蛮子各个儿强悍,低声道:&ldo;单以气力而言,这战团未必在我龙火国精兵之下,但双方军纪训练兵刃装备相差太远,若平地相斗,他们非我龙国之敌。不过双方本是盟友,数百年来从未兵戎相见。&rdo;

白雪儿又道:&ldo;那若是到了河上、丛林里呢?&rdo;

形骸道:&ldo;我龙国兵威震动天地,岂会败给区区离落国?&rdo;

白雪儿问道:&ldo;他们说要做买卖,是不是跑到外头去当海盗?&rdo;

形骸道:&ldo;多半如此,不过听说他们还与北方的敌人打仗。&rdo;

白雪儿道:&ldo;那是什么样的敌人?这群蛮子如此凶恶,他们的敌人未必是坏人吧。&rdo;

形骸摇头道:&ldo;这我就不知道了。&rdo;

水声哗哗,战船破浪前行,白雪儿见两边的树木朝后退去,影子练成一片,仿佛岸上高大的城墙,河面上反射着淡淡的、墨绿色的、若有若无的阳光,人人都被这阳光轻轻笼罩,染上了神秘的色彩。

白雪儿握紧形骸的手,觉得他又变成了冷冰冰的活死人,但她半点也不害怕,反而安心的在这活死人陪伴之下,顺着大河,乘着海盗的战船,前往丛林与河流环绕的陌生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