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八路大步奔跑在荒原浮雪，他身后几十米远，两个兵正在大步奔跑着追，一片村子正在他们身后的东北方向渐远。衰鬼利用他的人际关系，吸引了村子西南方向的哨兵，然后陆航这个八路便跑了，他自然要追出来了。</p>
现在村子已远，八路跑在前头仍然不停，两个兵追在后头也不停。因为跑的是真跑，追的也变成了真追。</p>
一个边跑边问：“衰鬼，咱还追他干啥啊？”</p>
衰鬼气喘吁吁答：“报仇！他个狗八路以为那一棍子是白打的吗？老子咽不下这口气！”</p>
“哎呀我天，你至于吗？”</p>
“快慢机和手表，逮住他把枪和表卖了，咱俩的盘缠都齐了！”</p>
这句话管事，另一个兵立即闭了嘴，奋勇直追。</p>
哗啦一声，衰鬼边跑边拉动了枪栓，他拎着的是一支步枪，这个邋遢**与这支步枪根本不搭调，但这偏偏就是他的枪。</p>
“土八路，再不停下我可要开火了！”</p>
奔跑中的衰鬼突然一个急停，脚下滑起碎雪大片，那支马四环步枪异常熟练地飘平，枪托利落靠紧了衰鬼的肩膀。</p>
如此气喘吁吁之下，他竟还能把枪端得稳，靠在表尺后的眼在这瞬间习惯性变得冷而凌厉。</p>
陆航停下了，微驼了背，大口喘着气，并没有去摸他腰侧随身的枪，也没有举起双手，更没回头，他只是静静盯着前方，不停地喘。伤势并没彻底好利索，跑了这一段，很多位置都疼。</p>
端着枪的衰鬼一直瞄着，向前走着，他心里有点诧异，这八路为什么不趴下，他也带着枪呢？</p>
他不像个怂包，这样就老实了？有诈！枪口一直紧瞄目标后背，余光一直注意他垂在两侧的手，只要他有摸枪的动作立杀！</p>
过了一会儿，当这两个追兵站在了陆航的身边，衰鬼手里的步枪缓缓放下了，他们开始跟陆航一起往前看，呆呆的喘息着，像是三个并立寒风的木桩。</p>
前方，灰白色的地平线，正在出现一排排黑色的点，正在慢慢清晰，正在逐渐连成一条长长的线，显得越来越宽。</p>
不知何时，天空中已经铺上了一层乌云，却不及那条步兵推进线带来的压迫感，让三个傻站在荒原上的人觉得风更冷。</p>
鬼子来了，陆航的话被印证了，从此刻起，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跑了。他不属于这个序列，没义务再留下证明勇敢。</p>
但是，一点解脱的感觉都没有，他宁愿鬼子没来，宁愿眼前的黑暗线只是幻觉，宁愿继续逃。他是跑过，当过正儿八经的逃兵，人说盗亦有道，那么逃兵呢？</p>
逃也该有底线，死里挣活，为的是不死，不代表可以剥夺别人的活。</p>
伫立寒风，他久久不语，似乎想起了许多记忆，</p>
现在，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不热，也不冷。</p>
他猜……许是因为英子，因为自己的记忆里……越来越多有关她的点点滴滴，她虽然……骂自己是小混蛋，其实这是一种爱，她的爱和自己越来越多的情感交融，这感觉很怪，很复杂。</p>
陆航失神了，他居然失神在这里，在此刻，在黑暗的兵锋压迫之前。</p>
他看着远方的黑暗线，想的却是与之不相关的她，迷失了自己，迷失在天外。</p>
从前，现在……开始，终结，总是没变改……在世间，难逃避命运……</p>
“哎！你吓傻了吗？他妈的跑啊！”</p>
回过神的衰鬼拎枪掉头开窜，还没忘了朝发呆的陆航嚷一嗓子。</p>
陆航回了头：“你难道不打算知会你的弟兄们一声？是不是被围还不知道呢。”</p>
才奔出几步的衰鬼停住了，顺手扯住了那个同伙，反问陆航：“你什么意思？”</p>
“我觉得……我离开前，起码得告警。”</p>
“你开枪不就得了！他妈我来！”衰鬼反应过来了，举枪准备放。</p>
“开枪就没有侦查机会了。现在，你俩该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北，至少跑五里，然后回去说明情况。”</p>
“你呢？”</p>
“我直接回去说这边的事。”</p>
陆航最后回望了一眼来自西南的黑暗线，叹了口气，朝村子加速，变成了坚定的奔跑，跑过了满脸纠结表情的衰鬼，没再回头。</p>
呆呆看着八路的背影奔向远方的村子，同伙忍不住问衰鬼：“咱俩……咋办？”</p>
一直盯着八路远去背影的衰鬼咬了咬牙：“贱！我朝西你朝东，跟弟兄们交代一声再说吧。”而后不再犹豫，转身直奔西北。</p>
那同伙看了看衰鬼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看敌人锋线，用衰鬼已经无法听到的声音说：“已经是逃兵了，何苦回头。对不起了兄弟，保重罢！”</p>
话落转身朝荒原疾奔。一块脏污的名牌被扯落，飘在他身后的寒风里，雪面上的仓惶脚印中，坠落了一枚青天白日帽徽，白映蓝，蓝映雪，冰冷。</p>
姚参谋神色焦急大步冲进厅，没见到团长，遂直奔偏房，一把扯开试图拦阻的卫兵，撞门而入。</p>
有女人惊叫响起，被窝里的团长大人睁开惺忪睡眼，正酝酿着朝擅闯禁地的家伙大发雷霆。</p>
“鬼子来了！西南方向，至少一个中队，现在不到五里！”</p>
“什嘛？”团长傻了，楞了三秒钟，腾地从被窝里跳了出来，慌得穿不上裤子：“西南？怎么可能？要来也该是东边啊！你确定？还站这干什么？去安排啊？”</p>
“营长已经在做撤出准备了。”这句话其实只是一半，另外半句是：就等您一位了。但不能说。</p>
这时一个士兵跑进了门外的厅，楞了楞神又冲到了这扇敞开的偏房门口外，习惯性地想朝姚参谋开口，忽然注意到正在屋里穿裤子的团长，遂改为朝团长道：“西面发现敌人，好像是伪军，可能有一个营，已经不远啦！”</p>
这话说得团长大人好不容易提起来的裤子又掉了。</p>
又一个士兵冲进了厅，止步后同样改为奔到这个偏房门外：“营长已经带领所部向北出村。”</p>
这裤子算是提不上了，团长索性不提了：“我还没下令呢他就敢走？”</p>
“营长说……他要做突围先锋为全团杀开一条血路。”</p>
真是忠心耿耿一片赤诚，姚参谋很想笑，可是笑不出来，不是不敢笑，就是笑不出来，无奈中做了个深呼吸：“团座，我出去安排殿后，你抓紧时间带队伍往北出发。”</p>
“好好！快去！现在我任命你暂代新营营长。”</p>
这个所谓新营，其实是已经被打得几乎没了编制的那个营，营长营副全没了，乱七八糟收拢在一起大约二百人。营直属残部约百人，这些就是目前全团的兵力分布。</p>
这时候成了营长了，高升了，到底算荣耀还是悲催？</p>sxbiquge/read/42/427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