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李治而言，弄掉李泰和李恪就心满意足了。</p>
可这次长孙无忌的谋划很大，大到让郑远东频繁向宫中反馈。</p>
“陛下说了，让你别管这些。”</p>
郑远东应了。</p>
等内侍走后，他坐在那里把玩着手串，心神早已飘飞到了这件事里。</p>
“为何要弄的这般大？”</p>
郑远东觉得这样并不符合皇帝的利益。</p>
可皇帝为何视而不见？</p>
而且……为何要谋划李道宗等人？</p>
李道宗和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有旧怨，在先帝驾崩后，李道宗就果断的蛰伏了起来，不冒泡，不冒尖，以此避祸。</p>
但……</p>
这是宗室大将啊！</p>
若是外部有威胁，宗室大将能形成平衡。</p>
皇帝为何坐视？</p>
郑远东想不明白。</p>
……</p>
贾平安也想不明白李治为何不护着李道宗。</p>
先帝说李道宗是天下三大名将之一，这等人存在，就是对外界的一种震慑。</p>
外姓将领和宗室大将互相牵制，这才是平衡啊！</p>
帝王都是最擅长玩平衡的高手，李治怎地就不懂这个道理呢？</p>
贾平安百思不得其解。</p>
他准备去太常寺看看。</p>
李道宗在长孙无忌越发得势之后，就果断的以身体不适为由退居二线，跑太常寺做了个太常卿。</p>
可这样的李道宗为何还会被坑了？</p>
贾平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p>
他看了明静一眼。</p>
明静正在一本正经的看着消息。</p>
这是看八卦吧？</p>
那些消息五花八门，堪称是长安第一八卦，贾平安无聊的时候就当做是小说看。</p>
“认真做事！”</p>
贾平安屈指叩击着桌面。</p>
明静在看八卦，本就有些心虚，被他这么一吓，竟然反手把册子合上。</p>
贾平安认真的道：“做人……要对得起每一文钱的俸禄。”</p>
他转身出去，“晚些某不回来了。”</p>
明静默然。</p>
我没他无耻。</p>
没他会忽悠。</p>
要去太常寺，必须得有正事。</p>
太常寺执掌礼乐祭祀，由礼部垂直管辖。</p>
贾平安去了礼部。</p>
“许公！”</p>
礼部尚书许敬宗见到他就笑，“小贾这是来看望老夫？”</p>
“是啊！”贾平安很热情的问候了老许的身体，然后寒暄几句。</p>
“许公，某想去太常寺看看。”</p>
许敬宗狐疑的道：“你去太常寺作甚？”</p>
“某最近对宫廷礼乐颇有兴趣，想去请教一番，还请许公弄个事让某进去。”</p>
许敬宗随口应了，叫人去安排。</p>
贾平安拱手，“多谢许公。”</p>
许敬宗下意识的道：“小贾，你莫坑了老夫。”</p>
“许公放心！”</p>
贾平安一路去了太常寺。</p>
离太常寺还有些距离时，他发现前面有个眼熟的人。</p>
这人穿着便衣，可却瞒不过贾平安的透视眼！</p>
郑远东！</p>
这里靠近朱雀门，贾平安本以为他是要出皇城，可郑远东突然左转。</p>
贾平安见他和门子笑着说了几句，竟然就进去了。</p>
这货是皇帝的卧底，在长孙无忌的身边颇得重用，进太常寺自然不是问题。</p>
可他来太常寺干啥？</p>
这里就是个管礼乐祭祀的部门，不涉及厉害关系。</p>
他过去，把礼部的文书递给门子。</p>
随即就有官员来了。</p>
“还请带某去看看。”</p>
贾平安带着考察的名头一路参观着。</p>
要想了解李道宗，必须得看看他如今的工作状态。</p>
贾平安一路看过去，等看到李道宗的值房时，也看到了郑远东。</p>
这厮鬼鬼祟祟的在那里假装和小吏说话，可却不时瞅一眼值房。</p>
咦！</p>
贾平安觉得不对劲。</p>
郑远东要想了解李道宗，只需给宫中说一下就好。</p>
他为何亲自来打探？</p>
卧底没人权，他不怕暴露了？</p>
此事有诈！</p>
贾平安随后转变了方向，绕过了值房。</p>
郑远东正在琢磨着李道宗的事儿，猛地见到一个背影很熟悉。</p>
那不是贾平安吗？</p>
这厮来这里作甚？</p>
郑远东不禁有些心虚。</p>
于是他草草结束了这里的窥探，回去的路上就和陪同的小吏套近乎，套出了不少李道宗的事儿。</p>
晚些出了太常寺，他刚想回去，身后有声音传来，“出城，否则弄死你！”</p>
郑远东身体一震，转身就看到了贾平安。</p>
这个扫把星发现了什么？</p>
郑远东心中微颤。</p>
但依旧装的若无其事。</p>
这个死卧底！</p>
贾平安冷笑道：“你也不怕长孙无忌把你剁了！”</p>
只是一句话，郑远东就服软了。</p>
晚些，二人去了铁头酒肆。</p>
“这是某的地方。”</p>
许多多带着人出去，酒肆里就他们二人。</p>
郑远东看了一眼许多多胸口的蛇头。</p>
看来这货也是个闷骚的。</p>
贾平安举杯。</p>
“做卧底多久了？就是做细作多久了？”</p>
郑远东看着他，“上次你就发现了某的来历，可对？”</p>
贾平安笑了笑，莫测高深。</p>
在你掌握了主动时，少说话，少表态，对方就会渐渐的失去方寸。</p>
“你把某弄到了百骑拷打，这是泄愤。可却不下狠手，这便是知晓某的身份。”</p>
贾平安在回想着蒙娜丽莎是怎么笑的，好像和普通大妈一样。</p>
他微微一笑。</p>
这个微笑不神秘，反而有些那种有恃无恐的得意。</p>
郑远东心中一个咯噔。</p>
贾平安既然知晓某的真实身份，为何要揭穿？</p>
他盯着某不香吗？</p>
难道他有什么企图？</p>
比如说胁迫某给他传递消息。</p>
或是胁迫某……</p>
好像没什么意思啊！</p>
这些消息他不需要。</p>
郑远东的思路渐渐有些混乱。</p>
他在贾平安为何揭穿自己的动机这里卡壳了，找不到头绪，于是后续不知该怎么和贾平安忽悠。</p>
贾平安觉得差不多了，就问道：“为何来太常寺？”</p>
郑远东想忽悠，“有事情要办。”</p>
“何事？”</p>
你还真问啊！</p>
郑远东刚想说话，贾平安冷笑道：“你在盯着江夏王！”</p>
轰隆！</p>
郑远东只觉得晴天霹雳，整个人都不好了。</p>
他是卧底。</p>
卧底的任务就是盯着长孙无忌等人。</p>
可他却干私活，去调查李道宗。</p>
若是被李治知晓了，回过头就能让他消失。</p>
郑远东第一次失去了从容。</p>
他抬头看着贾平安，“你想说什么？”</p>
果然！</p>
贾平安暗道你这个死卧底，竟然干私活。</p>
“为何查江夏王？”</p>
郑远东沉吟。</p>
他不能说。</p>
卧底有了自己的想法，这便是大忌。</p>
“因为长孙无忌要对付江夏王，而你……却猜不透陛下为何对此无动于衷！”</p>
郑远东的身体一震。</p>
“你……”</p>
贾平安今日也了太常寺，为何？</p>
他定然是察觉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于是来查探。</p>
郑远东的眼中多了兴奋之色，就像是在黑夜中看到了一点亮光。</p>
贾平安矜持的道：“卧底就要有卧底的操守，你私下去查江夏王，若是被察觉，回过头长孙无忌能弄死你，陛下也会弄死你。”</p>
“那你呢？”郑远东笑着问道。</p>
“某？”贾平安淡淡的道：“某是百骑统领。”</p>
百骑统领来查什么都是正常的，而你这个死卧底却不正常。</p>
郑远东唏嘘道：“某一直不解，江夏王这等宗室名将为何被闲置，为何任由长孙无忌等人谋算他。”</p>
“某觉着是忌惮。”贾平安也想不透这个。</p>
郑远东摇头，“先帝时，长孙无忌权势渐渐滔天，江夏王就果然退到了太常寺，不领兵，不染指兵权，这样的宗室何须忌惮？”</p>
“那便是……”贾平安也想不通，就随口道：“那便是长孙无忌想弄死他。”</p>
郑远东问道：“那陛下为何不阻拦？”</p>
“因为……”贾平安的脑海里电光火石般的闪过念头，“因为他拦不住！”</p>
郑远东只觉得浑身一颤，所有的疑惑都归于这个答案。</p>
“是了，陛下拦不住！”</p>
所谓一通百通，郑远东说道：“褚遂良回归，长孙无忌的势力再度膨胀，朝中无人能敌，陛下也只能迂回婉转……长孙无忌铁了心要收拾江夏王，陛下也只能隐忍。”</p>
可李治也不是好鸟啊！</p>
长孙无忌掀起这个大案绝对是双赢，其一干掉李恪等人，扫清了李泰一党的残余，这对李治有莫大的好处。</p>
但长孙无忌显然是想掺杂自己的私货，于是什么宇文节，李道宗这等人都上了黑名单。</p>
如此朝中反对他的力量就越发的薄弱了。</p>
当这个案子结束后，长孙无忌就是妥妥的权臣。</p>
权势滔天啊！</p>
“很可怕。”郑远东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p>
他的卧底生涯还得持续下去。</p>
“你要小心。”贾平安提醒了他。</p>
“多谢。”郑远东觉得贾师傅人还不错。</p>
贾平安突然问道：“某很好奇，你难道不担心自家说梦话露馅？”</p>
呃！</p>
贾平安再问道：“你晚上睡觉可是用东西蒙住嘴？”</p>
郑远东一口酒水就喷了出去。</p>
贾平安敏捷的避开。</p>
前世看谍战剧，那些卧底的为了不露馅，各种手段都有，让人看了压抑。</p>
可郑远东这人看着还算是阳光。</p>
贾平安起身，“以后多多合作。”</p>
郑远东笑了笑，“上次某托人送消息来此……”</p>
“竟然是你？”</p>
上次铁头酒肆这里有人送来了消息，贾平安一直不解是谁干的。</p>
郑远东矜持的颔首。</p>
这个死卧底，果然阴险！</p>
贾平安和他‘依依惜别’，随后回家。</p>
“小子，站住！”</p>
刚出了平康坊没多久，就听到一声厉喝。</p>
贾平安勒住阿宝，身后就被人抓住了，随即下马。</p>
走马活擒。</p>
能把业务弄的这般熟悉的，唯有老流氓梁建方。</p>
梁建方一脸嫌弃的问道：“听闻你以德报怨了？”</p>
呃！</p>
“是啊！”</p>
“愚蠢！”</p>
梁建方恨铁不成钢的道：“老夫但凡知晓你是这等人，早就一巴掌把你打个半死，回头送去辽东那边和高丽人厮杀，厮杀几年，看你可还念叨着什么以德报怨，都是读书读傻了。”</p>
贾平安干笑道：“某只是……”</p>
“只是什么？以德报怨的都是傻子，当年先帝在时，就说此等人乃是妇孺。”</p>
咳咳！</p>
老梁，是腐乳，不对，是腐儒。</p>
老梁狂喷十分钟，策马走了。</p>
贾平安抹去脸上的口水，随后回家。</p>
早退的感觉真是好啊！</p>
看看道德坊里的田地，虽然空荡荡的，但想到那些官吏都还在上班，而自己却能在家里休息，那种优越感不禁油然而生。</p>
他一路巡查了过去。</p>
酒坊一切安好，那些奴仆见到他都很是亲切。</p>
再去猪圈看看。</p>
目前猪圈已经再度引进了小猪，大猪还留了些，贾平安准备过年宰杀。</p>
到时候弄些香肠和腊肉，挂在厨房里，能吃大半年，美滋滋啊！</p>
想到腊肉那晶莹剔透的诱人模样，贾平安有些馋了。</p>
可当他到了猪圈时，却看到几个男子正冲着宋不出喝骂。</p>
妈的隔壁！</p>
骂的难听啊！</p>
“……这等养豕之法，为何不公开？你家郎君号称以德报怨，为何这般吝啬保守？看看你这个贱狗奴，一脸……”</p>
贾平安恶向胆边生，冲过去，毫不犹豫的一脚。</p>
那男子正回身，这一觉恰好揣在了大腿上。</p>
呯！</p>
贾平安觉得好像踹断了什么东西。</p>
男子倒地，先是瞪大了眼睛，接着惨嚎了起来。</p>
“嗷……”</p>
这声音太渗人了，阿福从家里冲了出来，见到爸爸不禁欢喜的嘤嘤嘤。</p>
几个男子回身，那眼神都像是看死人。</p>
“这是宗室子！”</p>
宗室子……</p>
贾平安骂道：“宗室子也不能在贾家放肆，未请上门，辱骂贾家仆役，没教养的狗东西，滚！”</p>
几个男子只是冷笑，随即弄了马车来把男子抬上去。</p>
男子忍痛发狠的道：“某李策！”</p>
“不认识！”</p>
贾平安拖着阿福回家。</p>
晚些，有宗室进宫。</p>
“陛下，李策那孩子本想劝贾家把养豕之法教授天下，可那贾平安不但不肯，还踹断了李策的大腿……”</p>
李治也没想到贾平安竟然这般莽撞。</p>
“恳请陛下做主。”</p>
这都断腿了，这家人又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p>
李治吩咐道：“令刑部去办。”</p>
贾平安正在家中吃饭，刑部的人上门来了。</p>
“武阳伯，你的事犯了。”</p>
杜贺宛如晴天霹雳，“这是为何？”</p>
贾平安喝完了汤，起身道：“在家安心，别四处寻人。”</p>
他跟着到了刑部，房遗直却坐蜡了。</p>
贾平安对房家以德报怨，现在他进了刑部，但凡被苛待，回头房遗直就没脸做人了。</p>
“给弄最好的铺盖，酒菜给他每日送上。”</p>
就差请两个女妓来伺候了。</p>
大唐坐牢坐到这等境界的，也就是贾平安一人。</p>
而外面已经炸了。</p>
许敬宗在朝堂上慷慨激昂的说着李策在贾家辱骂仆役的事儿。</p>
“换做是臣，定然两条腿一起给他打折了！”</p>
叫你装比，打断狗腿！</p>
这便是许敬宗的想法。</p>
李治不置可否。</p>
晚些，他独自一人看着奏疏。</p>
“陛下！”</p>
沈丘来了。</p>
“说。”</p>
沈丘说道：“奴婢的人盯住了房遗爱和柴令武，可王琦那边却得靠百骑。”</p>
李治皱眉，“贾平安进了刑部……百骑其他人可能出手？”</p>
沈丘摇头，“其他人没有贾平安的手段。”</p>
贾平安挖坑埋了王琦数次，其他人怕是会被王琦给埋了。</p>
“朕本想让百骑去盯着在京的宗室，可贾平安却进了刑部……”</p>
……</p>
贾平安在刑部大牢里过的非常舒坦。</p>
该吃吃，该喝喝。</p>
李策等人来贾家要什么养豕的法子，宗室养什么豕？这多半是求名。</p>
百骑是帝王的心腹，百骑统领那不就是帝王的忠犬吗？</p>
李策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宗室子，真以为贾平安会害怕自己，于是颐指气使。</p>
贾平安正想避开大案里的烂事，于是心想这不就是现成的借口吗？</p>
一脚踹去，换来几天带薪休假，多爽？</p>
躺在簇新的床铺上，身边有美酒佳肴，周围安静的鬼都能打死人。</p>
但正好方便了贾平安想事儿。</p>
这个大案里倒下的全是宗室，谁掺和了，以后就是宗室的死敌，他不傻，不会去做枪。</p>
“贾平安！”</p>
刑部的官员来了。</p>
贾平安坐起来，打个哈欠。</p>
官员的脸颊抽搐着，“可认罪？”</p>
“为何认罪？”贾平安怒道：“那人在贾家的豕圈里辱骂贾家的仆役，是可忍，孰不可忍，某打他有错？”</p>
是没错。</p>
“但你下手太狠！”</p>
那是宗室啊！</p>
官员没见过谁坐牢这般享受，本能的板着脸道：“你要赔钱！”</p>
果然，最后的结果就是赔钱。</p>
但贾平安现在出去多半是要被李治当枪使。</p>
“想都别想！”</p>
他悲愤的呼声回荡在刑部大牢里。</p>
……</p>
长孙无忌那边的动作越来越急切了。</p>
沈丘再度来求见。</p>
“陛下，宗室那边需要人手盯着。”</p>
出动百骑吧！</p>
李治沉吟着。</p>
“贾平安不在，那些人不稳靠。”</p>
在李治的心中，贾平安虽然油滑，但做事却极为靠谱。</p>
程达就是打酱油的，明静还在熟悉百骑的过程中。</p>
谁都靠不住。</p>
但事情紧急。</p>
“你多辛苦些。”</p>
沈丘心想那不只是辛苦一些，而是要拼命。</p>
三个人的活一人干啊！</p>
贾平安又在这个节骨眼里犯事儿进了大佬，想提前放出来，可宗室那边不干，御史也会弹劾。</p>
但贾平安并不知道长孙无忌和李治的谋划，所以这事儿在李治的眼中就是巧合。</p>
外面高阳在叫嚣，说是要花钱请人打断李策的另一条腿。</p>
而许敬宗已经开始弹劾李策家犯的事儿了。</p>
太阳底下没新鲜事，权贵屁股下面就没有干净的。</p>
一时间，长安城乱作一团。</p>
……</p>
晚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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