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明静进了百骑。</p>
值夜人笑着迎上去，“这么晚了，明中官可是丢了东西？”</p>
明静看了他一眼，“丢了一块金子，你去我值房找找。”</p>
这可是难得的拍马屁机会，值夜人欢天喜地的去了。</p>
明静回身招手……</p>
贾平安无比庆幸自己赶走了包东，否则现在大伙儿的眼珠子估摸着都保不住了。</p>
他看到了谁？</p>
娘的！</p>
竟然是沈丘。</p>
沈丘是李治的人，在这个时候，他来到了百骑和明静碰头。</p>
这是想做什么？</p>
难道他们二人是奸细？</p>
贾平安觉得不对。</p>
若是奸细的话，沈丘不必暴露。</p>
明静带着沈丘到了临时牢房的外面。</p>
沈丘看着她……</p>
明静知道这是要自己避开的意思，就消失在转角处。</p>
可一双乌黑的眼睛在杂物间里盯着这里。</p>
大戏登台了啊！</p>
这等顶级秘密让贾师傅激动不已。</p>
“郑先生，咱沈丘。”</p>
“沈中官……”</p>
“安心，明早就能出去了。”</p>
“好。”</p>
沈丘犹豫了一下，“你可……”</p>
你可泄密了吗？</p>
郑远东觉得这是对自己的羞辱，“并无。某守口如瓶。”</p>
“明白了。”</p>
果然是一条好汉。</p>
沈丘转身回去。</p>
贾平安双腿交叉，盘坐了下去。他双手托腮，仔细回想着。</p>
郑远东是李治的人！</p>
这一点是板上钉钉了。</p>
他在长孙无忌的身边，源源不断的把那边的消息传回去，让李治有了准备。</p>
这是一个高级卧底。</p>
长孙无忌若是知晓了，脊背汗湿的同时，保证会起兵造反。</p>
所以李治才急匆匆的派了沈丘来。</p>
李治有一套啊！</p>
……</p>
“陛下，郑远东无恙，守口如瓶。”</p>
“好。”</p>
李治不知该喜该怒，起身去了武媚那边。</p>
武媚抱着襁褓嘀咕着，烛光下看着多了些温柔。</p>
不知过了多久，武媚抬头，就看到了门外的李治。</p>
“陛下。”</p>
武媚想起身，李治说道：“你我夫妻，无需如此。”</p>
夫妻！</p>
武媚一怔，旋即笑道：“陛下可用饭了？”</p>
“用了，宫中学了长安食堂做炒菜，终究没有那股子味道，不过已经比以前好了许多。”</p>
“要不……臣妾让武阳伯弄个厨子进来？”</p>
李治看了孩子一眼，坐在了武媚的对面，“这个倒也不必，若是要贪口腹之欲，朕有的是法子。暂且看看吧。”</p>
刚才的一番交谈更像是民间夫妇的气氛。</p>
武媚有些不安。</p>
李治察觉到了，就放松了身体，惬意的说道：“你要知道，先帝当年子嗣不少，朕在其间压根就不起眼，不管是先帝还是诸位兄长，都没把朕放在眼里。”</p>
这就是小透明！</p>
武媚不知他为何要和自己说这些。</p>
难道是难受了？</p>
“朕那时就想着何时能去食邑，如此就能避开诸位兄长。”</p>
小透明被兄长们欺负了，只能躲避，这种心态武媚不喜欢。</p>
她抬头道：“若是臣妾，定然要留在宫中，和那些兄长斗。”</p>
这便是黄金圣斗士。</p>
李治微笑着，“是啊！朕那时却软弱了些。”</p>
帝王承认自己软弱……</p>
武媚觉得这货莫不是要对自己动手了？</p>
她看了李治一眼，身体因为生产的缘故还有些虚弱，但若是动手，她能在死之前把李治掐个半死。</p>
“你何须如此。”</p>
李治的眼中全是了然，当这个帝王露出了些本来面目时，怯弱只是个面具。</p>
武媚豁然省悟，若李治怯弱，先帝再傻也不会把太子之位给他，哪怕给李恪都成。</p>
这人竟然是扮猪吃虎？</p>
武媚咬牙切齿的笑了起来。</p>
“哈哈哈哈！”李治也笑了。</p>
“陛下瞒的臣妾好苦。”</p>
李治喜欢这个喜怒哀乐不加掩饰的女人，“朕登基以来颇为艰难，辗转腾挪才有了如今这个局面，可前方依旧晦暗。朕不是昏君，不是庸君，你可明白？”</p>
他伸出手去……</p>
武媚抬头，眼中有兴奋之色。</p>
她伸出手去。</p>
李治握住了她的手，“跟随朕。”</p>
武媚点头。</p>
……</p>
贾平安回到家中，觉得自己真是见鬼了。</p>
郑远东竟然是李治的人，那位皇帝的手段让人脊背发寒。</p>
再想想连明静都是他的人，贾平安就心平气和了。</p>
这位帝王手段高超，可对外却是一副怯弱的模样，这是在忽悠世家门阀。</p>
第二天早上，长孙无忌那边派人来了。</p>
“武阳伯厚爱，某必然有报。”</p>
狼狈的郑远东拱手，一脸江湖再会的豪爽。</p>
“呵呵！”</p>
你这个死卧底！</p>
明静叹道：“可惜了，若是能多留几日，说不得能问出些什么事来。”</p>
呵呵！</p>
贾平安依旧是呵呵。</p>
明静被他看了一眼，下意识的就低头看看自己的凶。</p>
“看哪呢？”</p>
贾师傅一本正经的道：“包东他们可知晓你是女人。”</p>
为了装作男人的模样，明静的凶被布带子勒的很平。</p>
“血液不循环，不好。”</p>
明静不解，“什么意思？”</p>
贾平安指指手指头，“你用一根线勒一下手指，保持二十息。”</p>
明静回去果真照做了。</p>
看着肿大的手指头，感受着麻木，明静咬牙切齿的道：“那个登徒子！”</p>
但她却有些迟疑。</p>
要不要放松些？</p>
“武阳伯，吐蕃的消息。”</p>
明静赶紧出去，贾平安站在院子里接了消息，看她在摩挲着手指头，就建议道：“要松。”</p>
这女人是皇帝的密探，他自然不会客气。</p>
明静羞红了脸。</p>
“吐蕃内乱，禄东赞斩杀大臣二人，残部三百余一路到了陇右，如今被带了回来。”</p>
这算是一件大事。</p>
消息进宫，李治马上召见了宰相们。</p>
“禄东赞倒行逆施……”</p>
柳奭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p>
“臣以为坐视最好。”</p>
“……”</p>
“禄东赞的使者来了。”</p>
跟随着消息一起来的还有禄东赞的使者。</p>
李治淡淡的道：“朕就不见他了。”</p>
李积理所当然的道：“乱臣贼子，陛下无需见他。”</p>
大唐帝王的面子值钱，这等人还没资格觐见。</p>
李治饶有兴致的拿着消息，“这里有人建言，说禄东赞此刻定然是要装忠心，弄不好还会为赞普请封。”</p>
“禄东赞凶狠，装良善也就罢了，赞普年幼，为他请封……他的权臣怕是做不长。难道他不怕被清算？”</p>
长孙无忌发话了。</p>
作为政治斗争的老手，他知晓禄东赞若是软弱的下场，“此等建言无需理会。”</p>
李治看了他一眼，“是武阳伯的建言。”</p>
长孙无忌的眼皮子跳了一下，难得的露出了凶光。</p>
郑远东被百骑拿了去，一阵拷打遍体鳞伤，若非是他在谋划大事，非得要当朝弹劾贾平安。</p>
“武阳伯……此等朝堂争斗，他不懂。”柳奭作为急先锋，一巴掌就打了过去。</p>
李治笑了笑，“如此可看看。”</p>
李积淡淡的道：“武阳伯当初说了一句话，叫做有志不在年高，柳相觉着他不懂这些，自家可懂？”</p>
老李一番话顶的柳奭想动手。</p>
“英国公这是为了武阳伯而不论对错了。”柳奭一出口就是挑拨。</p>
你李积为了贾平安辩驳都没立场了。</p>
李积温和的说道：“拭目以待。”</p>
老夫不和你哔哔，晚些你就等着被打脸吧。</p>
柳奭冷笑。</p>
李治比较喜欢这等场面，但李积的战斗力明显不如许敬宗。</p>
想到这里，他不禁深深的怀念着自己的心腹。</p>
……</p>
禄东赞的使者一到长安就倒下了，郎中随即诊治，说是心力交瘁。</p>
这得多大的压力？</p>
想到禄东赞如今就在水深火热之中，贾平安不禁倍感欣慰。</p>
“你说……这个使者为何而来？”明静身手了得，可对于外事却是一窍不通。</p>
“不知。”</p>
明静看着贾平安的背，恨不能一掌拍去！</p>
“武阳伯，许尚书去见使者，陛下令你也跟着去。”</p>
老许这个礼部尚书竟然亲自出动了？</p>
贾平安回身，见明静举着手，就握了一下，“回头让兄弟们盯着使者。”</p>
晚些，贾平安和许敬宗在礼部亲切会见了使者。</p>
老许看着道貌岸然，一看就是上国君子的形象。</p>
使者灰头土脸的，“国中有逆贼，赞普令大相扫荡，如今平息了。”</p>
你继续编！</p>
平息了才见鬼。</p>
“赞普希望能得到大唐的册封，若是可以，愿意娶了大唐公主为妻。”</p>
许敬宗问道：“赞普如今可还好？”</p>
使者笑道：“好，大相每日教导赞普，其乐融融。”</p>
这话说的比老夫还不要脸。</p>
“册封之事再商议。”</p>
许敬宗看了贾平安一眼，柳奭的话他也知道，如今禄东赞果然为年幼的赞普求册封，柳奭的脸怕是保不住了。</p>
“那些逆贼造反就用了赞普并无册封为由，吐蕃和大唐和平多年，大唐难道不想看到吐蕃百姓安居乐业？”</p>
“当然想。”贾平安插话道：“大唐和吐蕃的关系源远流长，大唐希望吐蕃……”</p>
一连串大唐人都没听过的外交辞令喷薄而出。</p>
使者开始欢喜，可晚些一琢磨。</p>
卧槽！</p>
这番话里一句有用的都没有。</p>
出去之后，许敬宗急匆匆的道：“赶紧回去。”</p>
他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柳奭的嘴脸。</p>
晚些禀告时，许敬宗就盯着柳奭，“使者说希望陛下能册封赞普，并和亲。”</p>
柳奭的脸瞬间就黑了。</p>
但！</p>
这无所谓。</p>
老夫能忍下！</p>
李积不是那等追杀不放的人。</p>
可他忘记了许敬宗。</p>
“陛下，臣听闻有人说吐蕃求册封不可能，这是极大的误判。”</p>
这话没错。</p>
李治也觉得老许又长进了。</p>
“赞普求册封，这便说明禄东赞并无篡位之意。若是按照那等判断……”奸臣许看着柳奭。</p>
躲什么躲？</p>
说的就是你！</p>
“大唐会认为禄东赞将会篡位，如此吐蕃内部将会风起云涌，大唐可把吐蕃的威胁放在一边。如此，当吐蕃突然动手时，大唐猝不及防，吐谷浑可能保住？一旦被吐蕃得了吐谷浑，大唐的西北就要枕戈待旦了！”</p>
他的声音渐渐锐利，“臣做雍州刺史时，管雍州之事。不懂就问，不懂就学，不敢耽误了陛下的重托……”</p>
柳奭的脸黑了。</p>
——你柳奭不懂装懂个什么？不懂外交偏生要发言，差点误导了陛下，你该当何罪？</p>
外交误判引发的后果有轻有重，柳奭这个算是重的。</p>
他本想忽悠过去，可老许来了。</p>
“陛下，臣……有罪。”</p>
陈王为太子，柳奭就是太子党。他如今越发的珍惜羽毛，不肯被人看低。</p>
可此刻却被迫低头了。</p>
干得好。</p>
李治随后宽容的原谅了他。</p>
君臣‘其乐融融’。</p>
长孙无忌看了在边上装老实的贾平安一眼，“陛下，禄东赞此举便是心虚，说明他并无篡位的能力，进而就能推算出吐蕃内部如今反对他的大有人在。如此，老臣以为，禄东赞将会妥协，以权臣之身统领吐蕃，随后吐蕃内乱将会渐渐平息。”</p>
果然是长孙无忌！</p>
历史上吐蕃的走势正是这样。</p>
大唐开国聚集了一群经过磨砺的文官武将，在这个时期招惹大唐的异族都是自寻死路。</p>
李治沉声道：“告诉使者，册封……可。”</p>
既然禄东赞想妥协，大唐就给赞普一个头衔，如此还能让吐蕃人觉得自己屈居于大唐之下。</p>
这就是心理战的雏形。</p>
“和亲……”</p>
刚说到和亲，装老实的贾平安拱手，“陛下，和亲……万万不可！”</p>
“为何？”</p>
现在真的没几个人把女人当回事，汉唐和亲，说白了就是把女人当做是工具。</p>
工具人啊！</p>
贾平安说道：“陛下，和平该由男儿来博取，大唐的女人不该嫁给那些外藩人！”</p>
柳奭寻到了机会，笑吟吟的道：“和亲之后，公主还能潜移默化的影响该国。”</p>
贾平安振眉道：“为何不用大唐的刀枪去影响该国？”</p>
柳奭冷笑道：“和亲古已有之……”</p>
“可这是大唐！”</p>
贾平安怒了，“突厥跋扈，兵临渭水，大唐可是靠着和亲换来了和平？非也！先帝卧薪尝胆，数载后大军出击，追亡逐北……”</p>
李治握紧了双拳！</p>
“高丽跋扈，不断侵袭东北，如今高丽蛰伏，可是靠着和亲？”贾平安近前一步，“非也！先帝领军征伐，大军逼迫之下，高丽低头。随后大唐不断袭扰，高丽苦不堪言，这才称臣。”</p>
他认真的道：“这些与和亲可有关联？”</p>
他拱手道：“陛下，臣以为，大唐的荣耀当由大唐将士去夺取，而非靠着大唐女子的远嫁！”</p>
轰隆！</p>
柳奭只觉得脑袋里炸了一下，下意识的道：“荒谬，和亲可缓和两边的关系！”</p>
“大唐的刀枪同样能如此！”贾平安从不觉得和亲有啥用。</p>
哪怕是后世，欧洲诸国也喜欢和亲，但打起来依旧把人脑子打成了狗脑子，什么亲戚……毛线！</p>
和亲只是一种缓和的手段。</p>
但大唐在此刻便是世界的中心，科技领先，各行各业都领先。</p>
凭什么要去和亲？</p>
贾平安强硬的和一块岩石一般，“和亲只会让异族觉着大唐软弱，而刀枪却能让他们清醒。”</p>
“此事再议。”</p>
李治云淡风轻的就把火气散了。</p>
群臣出去。</p>
殿外，柳奭冷笑道：“难道大唐能延绵征战？”</p>
“为何不能？”贾平安说道：“不服，那便打！直至他们低头！和亲，大唐和吐蕃和亲可有用？先帝一驾崩，吐蕃就虎视眈眈，多半试探……不说旁的，若是吐谷浑强大，和亲可有用？吐谷浑会席卷了陇右。”</p>
他很坚定的道：“在某看来，国与国之间并无什么情义，唯有的便是利益。和亲和亲，让大唐男儿的卵子都没了！”</p>
柳奭指着他，面色涨红。</p>
许敬宗笑道：“粗俗！”</p>
但看他的模样，分明爽的不行。</p>
——柳奭，你的卵子呢？</p>
长孙无忌默然。</p>
宇文节默然。</p>
连李积都沉默着。</p>
争斗便争斗，但在这等时候，争端就该丢在一边。</p>
“男儿！”长孙无忌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意气飞扬。</p>
这番话被带到了李治那里。</p>
“男儿！”</p>
李治说道：“大唐的荣耀当由大唐男儿来守护，而非女子！”</p>
他沉吟着。</p>
“陛下，卢国公等人求见。”</p>
李治点头。</p>
晚些程知节等人来了。</p>
“陛下，武阳伯说大唐的荣耀该由大唐将士来守护，老臣深以为然。和亲之事……老臣以为当弃！”</p>
程知节说的文绉绉的。</p>
梁建方就直接一些，把衣裳拉开，露出了胸膛，“陛下，那些人动辄说什么和亲能让异族归心，可为何不让他们的女儿去？让女子远嫁为大唐牟利，老臣以为这是对大唐男儿的羞辱！若有不平，老臣愿意奋力厮杀，却不愿看着大唐女子和亲，丢人！”</p>
程知节被这番话说的血气冲了起来，“陛下可是担心异族跋扈？老臣在此，万千将士在此，陛下可去问问那些将士，可惧异族吗？”</p>
“大唐男儿，从不畏惧异族！”</p>
“陛下！”</p>
几个老将行礼。</p>
这是逼迫皇帝做决断。</p>
但李治却笑了起来。</p>
“都以为朕会答应和亲？”</p>
李治起身走了下来。</p>
“卿等的拳拳之心朕尽知。”</p>
李治看着这些老将，斩钉截铁的道：“告诉将士们，大唐……不和亲！”</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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