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足十平方米的出租屋内，一台小电视正播放着带有雪花的动画节目。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正抱着膝盖蜷缩在床的角落，津津有味的看着电视。</p>
因为妈妈正躺在床上休息，她把电视开的很小声，此时电视台正在播放着一款新口味盒装雪糕的广告。</p>
“甜甜的优格丽，三层酥脆夹心，明夕便利店全国热卖中，快来品尝幸福的味道吧！”</p>
电视上诱人的雪糕广告，给小女孩看的口水直流。</p>
“幸福的味道……”</p>
她关掉电视，轻轻推了推似乎还在熟睡中的妈妈。</p>
不过，妈妈没有反应。</p>
……</p>
女孩放弃了尝试，她开始自己想办法。</p>
便利店，街道对面就有。</p>
之前和妈妈在那边买过面包。</p>
但是，在便利店买东西，要用到钱。</p>
钱的话……</p>
女孩小心翼翼地翻找着抽屉，桌底下，被褥的角落，找到了好几枚硬币。</p>
女孩将所有的硬币都放在掌心，一枚一枚地数着。</p>
“一、二、三……”</p>
有5枚硬币。</p>
小女孩看了看还在床边睡觉的妈妈，将手中的硬币放进口袋，而后便搬着小凳子，踩着凳子开了门。</p>
她没有把门合上，而是让小凳子挡住门扉。</p>
她小跑着走向楼梯，一个人下楼梯，一边扶着楼梯间扶手的栏杆，一边伸出脚尖触地。</p>
楼梯有点陡，之前她只有抓着妈妈才不会害怕。</p>
她每次都只伸出右脚触地，这样会比较安稳一些。</p>
终于，她走出了这栋破旧矮小的公寓楼。</p>
她看到一对母子正手拉着手，便跟在他们身后，一步步走过去。</p>
男孩拽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他们一会儿要去心仪已久的游乐园玩耍了。</p>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身后跟着他们的小女孩，便用力拽了拽妈妈的手。</p>
“妈妈，后面有个小乞丐在跟着我们。”</p>
“嘘……别说话。”</p>
孩子在妈妈的拉拽下快步前进，于是女孩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p>
是……</p>
是大街。</p>
她看到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高高的楼房，衣着光鲜的路人们。</p>
但大家都对她避而远之。</p>
她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披着乱糟糟的头发，耷拉着一边的鼻涕，脸上也有污渍。</p>
但是目光却炯炯有神。</p>
她在期待着。</p>
女孩今天要完成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p>
她看到了对面的便利店，牌匾上挂着很是鲜亮的优格丽广告。</p>
“那里……会有……那个吧。”</p>
但是……斑马线。</p>
电视里的小朋友过马路都会经过斑马线的。</p>
她左右张望，看到人群聚集的地方，还亮着红灯，便凑了过去。</p>
她不敢太接近那些陌生人，只是乖乖地站在一旁的角落，看着他们好像在很开心地聊着天。</p>
终于，绿灯亮了起来，她跟在路人们的后面，保持着距离，小跑着跟了上去。</p>
这条路的绿灯很短，她本身走路也不快，又因为跟在老后面，很快就亮了红灯。</p>
她很害怕，站在原地不敢动。</p>
红灯要停……</p>
但是迎面驶来的大卡车一直对她鸣笛示意她走开，还没有任何要减速的意思。</p>
她害怕极了，拼命向对面的便利店跑去，终于躲了过去。</p>
卡车从她身后呼啸而过。</p>
她一边喘着气，一边不住地颤抖着。</p>
她的心跳得很快，似乎觉得自己刚才完成了一件什么不得了的事情。</p>
便利店的门是自动门，在这个年代还是一件稀罕物，小女孩不敢贸然靠近，只是在便利店前站着，等有人出来，才等着自动门开启的间隙钻了进去。</p>
呼……</p>
小女孩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而且店里除了前台的收银员之外，似乎也没有别人在了。</p>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看书，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p>
小女孩四处张望着，找到了便利店内的冰柜区。</p>
她用力拉开柜门，然后踮起脚尖，经过一番努力，她终于拿到了之前</p>
优格丽好冰呀……</p>
小女孩托着手中的一小盒优格丽雪糕，来到收银柜台前面。</p>
收银柜台也很高。</p>
收银员只看到慢慢推过来的优格丽雪糕，把他吓了一跳。</p>
“人呢？”</p>
收银员东瞅西瞧，看到小女孩伸手推着所有的硬币，慢慢地递到柜台前。</p>
“喂喂……有没有搞错……”</p>
“几毛钱就想吃优格丽？你妈妈呢？叫你妈妈来买。”</p>
小女孩半个脑袋从柜台下面探了出来，一脸害怕地看着他。</p>
他好像……在生气吗？</p>
收银员确实很生气。</p>
“你怎么一个人过来的，你妈妈呢？！”</p>
“妈妈……在睡觉。”</p>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p>
妈妈生气的时候也是这样子……</p>
不能……不能惹别人生气……</p>
但是一想到妈妈生气时候的样子，小女孩就害怕的有些泪眼汪汪了。</p>
“真是的……你妈妈是怎么做大人的……”</p>
“还有你，臭丫头。”</p>
“你这点钱是买不了优格丽的！”</p>
“下次拿这张钱来好不好！这张！”</p>
收银员向小女孩展示了一张100元钞票，而后将优格丽拿了起来，准备放回原本的冰柜。</p>
他看到小女孩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p>
身体一直瑟瑟发抖着。</p>
“真倒霉……帮老爸看个店，怎么就碰到你这么厚脸皮的小孩……”</p>
收银员一边喃喃地骂着，一边撕了一个红色的塑料袋，装了一些面包、饼干、糖果进去，递给小女孩手边。</p>
最后，再从冰柜里取了一个另一款口味的优格丽，递给小女孩。</p>
“刚才那个朗姆酒口味的，不是小孩子吃的……香草味的行吧？”</p>
小女孩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伸手去接优格丽，结果手中装满我零食的塑料袋又掉了下来。</p>
啧……</p>
收银员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你家应该在附近吧，哪儿呢？”</p>
收银员在店门挂了个暂停营业的牌子，牵着小女孩出了便利店，牵着小女孩过了马路，牵着小女孩来到了她所在的公寓楼。</p>
“你自己可以上去吧？”</p>
小女孩点了点头，优格丽也一起装进塑料袋里了。</p>
她拎着装满好吃的塑料袋，兴冲冲地冲向公寓楼，结果在路上绊了一跤。</p>
“所以说，我超级讨厌小鬼……”</p>
收银员不耐烦地走上前去，把小女孩扶了起来，帮她拍了拍她身上的尘土。</p>
“疼不疼？”</p>
小女孩摇了摇头，但是眼眶一直闪烁着晶莹的泪花。</p>
他牵着小女孩上了楼梯，到了小女孩所住的公寓楼层。</p>
“前面就是你家吧？”</p>
小女孩点点头，指了指前面用凳子挡住的小门。</p>
“好，现在拿好这些东西，赶紧给我滚。”</p>
收银员敲了一记小女孩的脑袋，“下次再来买东西，你记得带什么样的钱过来吗？”</p>
小女孩用力地点了点头，“红票子。”</p>
收银员离开后，小女孩拎着一袋零食进入了出租屋内。</p>
妈妈还在睡着。</p>
床头柜摆着一张碎地稀烂的相框照片，里面似乎是一对恋人的亲密合影。</p>
女孩蹑手蹑脚地关好门，从袋子里取出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优格丽，轻轻打开盖子，里面的雪糕已经有些化了，在刚才的震动中，也有了些变形。</p>
但是，闻起来确实很甜。</p>
小女孩擦了擦口水，她没有立刻享用这份美味，而是悄悄地走到妈妈面前，拿着小木勺，轻轻挖了一点点优格丽雪糕，送到妈妈的嘴边。</p>
雪糕那冰凉的触感瞬间让妈妈一个激灵，她很快地就砸着嘴醒了过来。</p>
“什么……什么东西……”</p>
“你在搞什么鬼啊！”</p>
妈妈起身的同时狠狠甩了小女孩一个耳光，通红的掌印在她左脸娇小的脸颊上显现出来，女孩惊恐地向后退去，稳稳地护住手里的优格丽雪糕。</p>
同时妈妈抹着嘴从床上坐起来，并露出嫌弃至极的表情。</p>
“黏糊糊的……恶心死了！你给我喂了什么玩意儿？”</p>
虽然被狠狠打了一巴掌，但女孩却没有掉眼泪，而是努力使自己微笑起来，再次将优格丽雪糕递到妈妈面前。</p>
“妈妈，是……是幸、幸福的味道……电视上说……”</p>
啪！</p>
小女孩手中的优格丽雪糕被妈妈狠狠地拍开，奶油雪糕顺着盒子砸在小电视机上，白色的汁液顺着电视机的屏幕缓缓流下。</p>
“什么幸福的味道……”</p>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啊……小柔……”</p>
妈妈的眼里充满了悲愤和绝望，眼眶也变得通红起来。</p>
“害我沦落成现在这副模样，让我不幸的元凶——就是你啊！！！！”</p>
妈妈狠狠地掐住女孩的脖子，痛苦的女孩试着努力挣脱，但孩子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p>
女孩的目光里充满哀戚和祈求之意，即便再如何心如铁石之人，也无法不为此而动容。</p>
“要是……要是我当初没有生下你……就好了……”</p>
妈妈终于松开了掐着小女孩的手，脖子上又是两道深红的勒痕，她的泪水吧嗒吧嗒地落在小女孩的脸颊上。</p>
直到这个时候，女孩才跟着一起呜咽着啜泣起来。</p>
“对不起……妈妈……我以后不会再要什么东西了……”</p>
“再也不会不听你的话了，妈妈……”</p>
“求求你了，妈妈……”</p>
“不要……不要再哭了……”</p>
“妈妈……”</p>
妈妈躺在女孩的怀里无助地痛哭着，而刚刚还被妈妈差点掐断气的女孩，却像是在哄小孩一样，轻轻地摩挲着妈妈的脊背，温柔地抱着她，跟着一起哭泣着。</p>
两个孩子一起哽咽着啜泣着，不知是过了多久的时光，久到女孩早已把这段记忆尘封进内心最深处的地方。</p>
取而代之的，则是许多与爷爷在一起度过的时光。</p>
以及，现在的……</p>
“是吗……这边是你以前住过的地方呀。”</p>
因为路小柔并没有打算向苏墨讲些什么东西，苏墨也只是顺着小柔的话语，“要去那边再看看吗？”</p>
“不了……”路小柔笑着摇摇头，“那边，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p>
是啊。</p>
什么都没有了。</p>
无论是挤在一起的扭曲公寓楼，还是那条陌生的街道，要么变成了工地，要么已经改建，周围的街景，都已经完全不是路小柔模糊记忆里的模样了。</p>
“我想去便利店买个东西，苏墨哥哥。”</p>
“好啊，买什么？”</p>
“没事……你在外面等一下可以吗？我自己一个人去买就可以。”</p>
“嗯……好。”</p>
苏墨点点头。</p>
路小柔站在玻璃门前，自动门卡了两三下才缓缓打开。</p>
她走进便利店内，便利店老板正津津有味地拿着个手机在那翻看小说，脸上挂着痴痴的笑容。</p>
看来小说是相当好看。</p>
路小柔站在冰柜前找了一会儿，而后便从冰柜里拿出两盒优格丽雪糕。</p>
这个牌子的雪糕现在已经是明夕便利店的招牌常驻产品了，不过随着明夕连锁便利店的落寞，想来已经很难再见到了……</p>
也许，它很快就会成为时代的眼泪，成为老一辈文汉人心心念念的童年旧梦。</p>
路小柔拿了两盒雪糕，来到收银台前，老板放下手机，心不在焉地拿着雪糕扫码。</p>
滴。</p>
滴。</p>
老板瞥了一眼收银台的数据，“一共是12块钱……”</p>
路小柔取出自己的小钱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整张100，双手递到老板手里。</p>
“收你100，找你88——”</p>
“不、不用了！”</p>
路小柔慌慌张张地挥手道，“不用找了。”</p>
“啊？怎么了。”</p>
给的是假钱吗？</p>
老板拿着红票子在手里弹了下。</p>
倒也不是啊……</p>
“是、是因为……”</p>
路小柔说话本来就温温吞吞的，这下一激动，说话忽然也有点结结巴巴的，“之前在这边赊过账，一直没有还。就是还您的。”</p>
“赊账？我们这边小本生意，可从来不赊账的。”</p>
“是……是很久之前的，一直没有还……总、总之……您收下就是了。”</p>
“……”</p>
奇怪的丫头。</p>
老板上下打量着路小柔，就是个普通的女高中生，而且完全没印象，也不像是附近的居民。</p>
“行吧……”</p>
老板没再说什么，直接收下了这张100元钞票。</p>
路小柔也点点头，微微向老板鞠了一躬。</p>
“谢谢您，叔叔。”</p>
……</p>
有啥可谢的？</p>
莫名其妙。</p>
不过……</p>
看着小跑着离开便利店的女生背影，又看了看手里这张红票子，便利店老板忽然露出一丝讶然的神色。</p>
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却又记不清个大概了。</p>
毕竟，这十几年来，他已经接待过太多、太多的客人了……</p>
但是，对于受过他照顾的人而言，温暖就是这样传递下去的。</p>
“苏墨哥哥，尝一尝这个吧。”</p>
路小柔将一份优格丽递给了苏墨。</p>
“啊，这个是——”</p>
这么大冷天的要请我吃雪糕啊……</p>
苏墨本来是懵逼加拒绝的，但看到路小柔一副这么兴奋的样子，他也就没有再吐槽些什么。</p>
“是……你小时候爱吃的雪糕吗？”</p>
“嗯嗯！”路小柔温声道，“妈妈小时候经常给我买的，我最喜欢了。”</p>
“你知道吗，苏墨哥哥……据说，优格丽雪糕里面有幸福的味道。”</p>
路小柔挑起一小块香草雪糕，慢慢送入口中。</p>
嗯！</p>
原来，真的很甜呀……</p>
路小柔第一次吃到了幸福的味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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