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饭店不在重庆，在京城。</p>
西坝河光熙门北里，六层楼，不大，一百多间客房，1991年开业。</p>
下午，制片主任老钱领着一个混小子进来，十六七岁，黑油油的像个小猴儿，道：“以后你就住这儿，俩人一间房，跟你一块的叫耿玏，老实点别打架啊！”</p>
“我，我肯定不打架！”</p>
小子缩着脖，滴溜溜到处打量：“主任，这首都的酒店也没咋，跟青岛差不多。”</p>
“有咋的你住得起么？一百多人住长城饭店，那特么得多少钱？”</p>
老钱是《欢喜姻缘》的制片主任，此番又被请来。剧组初创，人员未齐，副导演、剧务等先到了。</p>
上到五楼，推开一屋，喊：“耿玏，把那俩孩子叫来！”</p>
“诶！”</p>
一个瘦高的年轻人去了。</p>
不多时，人到齐，老钱介绍：“这小子叫夏宇，这是宁婧，这是陶虹。你们先熟悉熟悉。”</p>
老钱走了，四人都挺拘谨。</p>
宁婧先开口，问：“小子，你多大？”</p>
“我76的。”</p>
“我72，叫姐！”</p>
“……”</p>
夏宇瞅瞅对方，跟自己一样黑，好像山里的野孩子，大眼睛大嘴，笑起来让人心慌意乱。</p>
再往下看，是宽松的衬衣，胸脯鼓鼓的。</p>
他不敢再瞧，叫了声：“姐！”</p>
“嗯，好孩子。”</p>
“哎哎，还有我呢，我也72的。”</p>
“姐！”</p>
“诶！”</p>
小桃红就完全没有攻击性，又在傻乐。</p>
夏宇非常皮，初来乍到才收敛些，小心问：“哥哥姐姐，我们是被选上了么？”</p>
“不清楚，我觉得是备选，可我也没看别的演员来。”耿玏也疑惑。</p>
“兴许还在挑呢。”</p>
“反正来了就争取留下，别想别的。”宁婧最坚定。</p>
“嗯嗯，大家加油！”</p>
小桃红有点心虚，她可是许老师亲自打电话，自认为走了后门。</p>
聊着聊着就熟了，互相刨根问底。</p>
这年代的人貌似都有些故事，父辈留下的传说，子孙继承着离奇古怪。</p>
比如耿玏，他是中央美术学院的学生，爷爷叫张仃，着名画家，参与过国徽设计。</p>
当年抗战，为了工作需要，张仃把长子托给一位姓耿的朋友抚养。此人无子女，索性收为养子，改叫耿军。</p>
耿玏便是耿军的儿子。</p>
再如夏宇，父亲本是青岛话剧团演员，后离异，移居杭城从事绘画，同时在京城的艺术研究所工作。</p>
他小时被寄养在日照的姑姑家里，后在青岛上学，父亲杭城、京城两头跑，见面机会并不多。也是在报纸上看到消息，才向剧组推荐了儿子。</p>
热络了一会，老钱又回来了，抱着一卷东西，“来来，都贴上！”</p>
“贴哪儿啊？”</p>
“贴你们屋。”</p>
四人打开一瞧，嚯，全是毛、林、红小将的旧画报。纯手画，红的耀眼，旧的斑驳。</p>
夏宇也不懂，手脚麻利的贴了一屋子。</p>
跟着吃晚饭，许老师定的规矩，只要来新人，晚上吃肉。93年的油水依然不是很足，夏宇干掉了一只大肘子，一个人。</p>
红烧的，软烂鲜香，连皮儿都是金红色。</p>
末了躺上床，摸摸鼓起的肚子，奇妙美好。</p>
似乎从他踏上火车，远离自己的高中学业那一刻起，就走了一条神奇的道路。他扭头看墙，墙上是伟大的毛爷爷。</p>
“光辉照耀，保佑人民。”</p>
混小子闭上眼，睡了过去。</p>
…………</p>
姜闻就没见过这样的。</p>
人家说“过几天让你看看演员”，这个几天，指不定多长时间。就跟“改天请你吃饭”一样，没谱。</p>
可过了几天，许非真让他去看演员。</p>
于是，他怀着一种疑惑、惊诧又莫名很生气的心情，到了重庆饭店。</p>
“许老师！”</p>
“姜老师！”</p>
许非穿着长袖衬衫，牛仔裤，台阶上一站跟米开朗基罗的大卫一样。</p>
二十八岁正好的年纪，往前奔三十而立，成熟迷人，往后看青春尾巴，生性刺激。姜闻只比他大两岁，糙的原始粗野。</p>
“先介绍一下，这是制片主任老钱，这是财务总监小林，一百多人随时待命。”</p>
“都是北影厂的？”</p>
“大半。”</p>
姜闻眨眨眼，这小子跟北影厂这么铁么？我闭关错过了什么？</p>
俩人上楼，许非把演员叫出来。</p>
“夏宇，马小军。”</p>
“嚯！”</p>
三十岁的姜闻站在那里，深情的目光望过去，满眼都是自己十几岁的影子。</p>
“小子不错，像！”</p>
“像么？”</p>
“很像！”</p>
“那就好。宁婧，米兰。”</p>
“……”</p>
姜闻一搭眼，微微皱眉，道：“你笑一下我看看。”</p>
宁婧咧开大嘴笑。</p>
他不置可否，道：“这个呢？”</p>
“耿玏，刘忆苦。”</p>
“嗯。”</p>
“陶虹，于北蓓。”</p>
“嗯……过来说话。”</p>
他把许非叫到一边，道：“米兰得是高个子，皮肤好，气质巨佳，那叫大飒蜜。宁婧太矮太黑，笑起来过甜，不成不成。”</p>
大飒蜜是京城词汇。</p>
矮大紧做过释义：“人长得好看，没公主病，而且你越man，我越爱你。你上街打架我帮你提板砖；你上街茬琴，我帮你唱和声。你被打成植物人，我养你一辈子。”</p>
具象化一点，就是《老炮儿》里的许晴，那是老男人们的最爱。</p>
还有个词，叫果儿。</p>
指喜欢摇滚的女孩子。尖果儿指漂亮的女青年，苍果儿指不再年轻的女性。</p>
许老师不喜欢，对这些词有种生理性的讨厌。</p>
话说回来，姜闻继续道：“耿玏还成，陶虹最好，但还需要观察。”</p>
“没功夫观察，人家运动员得参加全运会，过来先碰一眼。”</p>
“哦……那这波看过了，别的人呢？”</p>
“还有别的？”</p>
“没别的么？！”</p>
姜闻一愣，就像撞到了天底下最难以相信的事情，“许老师，您就找了四个？”</p>
“我觉得挺好啊，您不说夏宇很像么？”</p>
“不是，选角得多手准备啊！多找几个才能比较，有比较才知道谁最合适。”</p>
“哦……”</p>
许非恍然，仿佛刚明白这个道理，道：“那行，现在副导演都来了，他们再选。”</p>
啧！</p>
姜闻顿时不快，你特么真的还是装的？</p>
还没等开口，许老师又道：“您剧本差不多了，干脆搬过来，军营马上联系。咱们立即启动，一边写一边挑一边训练。</p>
我这段会比较忙，有事再联络。”</p>
（还有……）</p>sxbiquge/read/43/4348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