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p>
沈氏怔了怔，微微睁大眼。</p>
她苦笑了一下，道：“阿菀，我要是和离了，沐哥儿和凰姐儿该怎么办？”</p>
她对于楚令霄和永定侯府并无留恋，她也不贪恋侯夫人这个头衔，问题在于如果和离的话，按大齐律，女方是不能走孩子的，她能带走的只有她自己的嫁妆。</p>
沈菀沉默了，嘴唇紧抿。</p>
诚如沈氏所说，她和楚令霄和离并非是两个人的事，还会关系到千凰和云沐，还有千尘。</p>
千凰和千尘都十三岁了，眼看着就要议亲了，还有，要是和离，楚令霄将来必然会续娶，会有别的嫡子，那么沐哥儿的地位就会变得尴尬了。</p>
她是能一走了之，但她岂能让她的儿女们从此在继母的手底下讨生活。</p>
沈菀心里幽幽叹息，话锋一转：“大姐姐，我们一起去看看沐哥儿吧。”</p>
沈氏自是不能拒绝，不动声色地给陈嬷嬷使了一个眼色。</p>
陈嬷嬷立刻就明白沈氏的意思了，先她们一步出去了。</p>
她以最快的速度去了楚云沐那儿，只不过不是为了找楚云沐，而是找楚千尘。</p>
“二姑娘，靖郡王妃马上要过来看四少爷。”陈嬷嬷提醒道。</p>
沈氏知道楚千尘曾以神医的身份与沈菀见过数面，即便楚千尘蒙了面纱，沈菀也有很大几率认出她。如果楚千尘想隐瞒她神医的身份，那么还是避一避得好。</p>
楚千尘确实不希望自己神医的身份曝光，因此她就从后方出去了，带着琥珀返回了琬琰院。</p>
天已经亮了，旭日自东方的天空徐徐升起。</p>
既然楚云沐那里的十全膏暂时够用，楚千尘就没急着制药，她换了一身碧色衣裳后，就又去了一趟宸王府给秦曜复诊。</p>
秦曜的烧还没全退，但人又比昨天精神了一些。</p>
伤口的愈合也还不错，皮肉没有继续腐烂，伤口边缘的红肿也开始有了好转的征兆。</p>
对此，楚千尘颇为满意，又给他的伤口上涂了绿霉，重新换了方子，让苗军医继续喂他喝陈芥菜卤。</p>
楚千尘在王府待了一个时辰，可是没能见到顾玦，云展说，顾玦去早朝了。</p>
楚千尘猜测顾玦肯定又是为了秦曜的事，她失望地从王府出来了。</p>
本来，云展想送她一程的，但被楚千尘拒绝了。</p>
楚千尘独自去了趟济世堂，像只被抛弃的猫儿似的，闷闷地。</p>
没见到王爷，不高兴！</p>
“小神医，”刘小大夫敏锐地察觉楚千尘有些不对，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有什么事？”</p>
平日里楚千尘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除了病人外，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映入她眼中。</p>
楚千尘回过神来，从袖中摸出一张方子，“给我抓副药。”</p>
刘小大夫看了眼方子，立刻就去了。</p>
抓了药后，楚千尘没急着走，而是拎着药包去了后堂。她足足忙了一个多时辰才从后堂出来，手里多了一个新的小瓷瓶。</p>
等她回到侯府时，已经是午后了，烈日高悬。</p>
她从门房那里听说沈菀已经走了，就去了正院。</p>
榻上的楚云沐看到她，眼睛一亮，却是气鼓鼓地双臂抱胸，做出一副愤愤的样子。</p>
“楚千尘，你早上来看我时，怎么不叫醒我！”他噘着小嘴抱怨道。</p>
男童的面颊依旧苍白，不过，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明亮有神。</p>
“精神多了！”楚千尘揉了揉楚云沐的头。</p>
楚云沐在生病，一时忘了男人的头不能揉的原则，乖顺地由着楚千尘揉了头。</p>
“那是！”楚云沐拍拍胸膛道，“我已经全好了！”</p>
楚千尘的手在楚云沐的额心轻轻弹了一下，“别逞强。”</p>
她只是碰了下他的肌肤就知道，他还在发烧。</p>
“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楚千尘一边问，一边看了看楚云沐脸上的伤口。</p>
细细的伤口上涂着薄薄的一层十全膏，透明的药膏下，伤口边缘也没那么红了，恢复得不错。</p>
楚云沐的这点伤与秦曜的腿伤相比，其实也就是芝麻点大的事。</p>
只要知道问题之所在，他很快就会痊愈。</p>
答的是沈氏：“尘姐儿，今天上午，他的烧又反复了，退了烧，烧了退。”</p>
楚云沐接口道：“可我现在全好了，没一点不舒服，烧也退了。”</p>
说话时，楚云沐的小嘴鼓鼓的，“我不要喝白粥，不要吃咸菜汤，我要吃肉！”</p>
旁边的大丫鬟一言难尽，那哪里是单纯的白粥，那是用慢火熬的米汤，还加了去浮油的鸡汤提鲜，生病时吃米汤可以滋阴长力，润肠生津。</p>
楚千尘被楚云沐逗笑了，就对沈氏道：“母亲，给他弄些皮蛋瘦肉粥吃吧。”她知道沈氏是怕楚云沐发着烧，肠胃弱，万一不克化，反而遭罪。</p>
楚云沐顿时被哄好了，又补了一句：“我还要喝**糖粳粥。”</p>
沈氏一个眼神飞过去，楚云沐立刻就怂了，道：“晚膳行不行？”</p>
于是，晚膳时，楚云沐美滋滋地吃上了**糖粳粥。</p>
他刚吃完又香又甜的粥，下了衙的楚令霄过来了。</p>
“侯爷，这边请。”</p>
大丫鬟冬梅把楚令霄领了进来。</p>
沈氏攥紧了帕子，眼眸霎时变得幽深无比，宛如那万年深潭般。</p>
“……”楚令霄敏锐地感觉到屋内的气氛有些怪异，动了动眉梢。</p>
他正想与沈氏说话，就见楚千尘起身，对着他福了福：“父亲。”</p>
楚千尘的脸上露出微笑，又道：“父亲辛苦了，我去给您沏杯茶。”</p>
他膝下几个女儿都偶尔会亲自给他沏茶奉茶，楚令霄自然地“嗯”了一声，走到了沈氏身边坐下，随口道：“我瞧着沐哥儿比昨天精神多了，烧退了吗？”</p>
楚令霄这话本来是在问沈氏，幸而，楚云沐抢在沈氏之前答了：“父亲，我好了！下午都没有再发烧了！”</p>
楚云沐根本就不知道是楚令霄换了药膏的事，面对父亲时，也就心无芥蒂。</p>
楚令霄的目光在楚云沐的右脸上流连了一番，眸光微闪，似是释然。</p>
沈氏一直在注意他的神色变化，心下更寒：就算她不会读心，也约莫能猜到楚令霄在想什么，他觉得楚云沐这伤是小伤，比不上他的爱妾脚上可能会留疤！</p>
沈氏的嘴唇抿得更紧了，眸色也变得更深邃。</p>
这时，楚千尘端着沏好的两盅热茶来了，青花瓷茶盅给了楚令霄，另一盅粉彩珐琅的茶盅给了沈氏。</p>
“父亲喝茶。”</p>
“母亲喝茶。”</p>
当楚千尘把那粉彩珐琅茶盅送到沈氏手边，不动声色地对着沈氏使了个安抚的眼神，让她稍安勿躁。</p>
她自然不会让沐哥儿白吃这个亏。</p>
楚千尘按了按藏在袖中的那个小瓷瓶，唇角弯了弯。</p>
楚令霄端起了茶盅，不由多看了楚千尘两眼。</p>
这丫头还是惯会给沈氏献殷勤，她姨娘伤了这么久，也没见她主动去看过她姨娘一眼，分明是为了讨好沈氏，蓄意与她姨娘撇清关系呢！</p>
楚令霄浅啜了口热汤的茶，发现这茉莉花茶味道很清爽，又夹了股似兰如荷的清香，诱得他忍不住又多喝了几口。</p>
沈氏此刻看着楚令霄就觉得恶心，既不想跟他说话，也不想跟他待在一个屋子里，便对楚云沐道：“沐哥儿，你答应了我的，喝了**糖粳粥，就立刻睡下。”</p>
楚云沐其实还舍不得睡，想再和他们说说话，可是娘最讨厌人说话不算话了。</p>
他也是敢赖皮，没准明天又要喝白粥了。</p>
楚云沐只能乖乖地应了，躺了下去，在心里对自己说，等明天，他一定全好了。</p>
沈氏小心翼翼地给楚云沐掖被子，也同时借着这动作压抑着内心的愤慨，然后又道：“侯爷，沐哥儿要睡了，我们还是出去吧，别叨扰他了。”</p>
楚令霄觉得反正楚云沐没事，本来也没打算久留，起了身。</p>
楚千尘也跟着二人从楚云沐的厢房里出来了，这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庭院里回响着细细的虫鸣声，月色皎洁，夜风泠泠。</p>
楚令霄急着想去看姜姨娘，道：“既然沐哥儿没事，我就先走了……”</p>
沈氏巴不得他走，他再不走，她恐怕就快要耐不住了。她连慢走之类的客套话都懒得说，要不是楚千尘之前给她递了眼色，沈氏早就已经爆发了。</p>
“父亲。”沉默了好一会儿的楚千尘突然叫住了楚令霄。</p>
楚令霄疑惑地朝她看来，对上她漂亮清澈的凤眸，总觉得她的眼神令人不舒服。</p>
太清，太亮，也太……</p>
楚令霄微微蹙眉，难掩神色间的不喜。</p>
楚千尘不紧不慢地说道：“父亲，我今天出去买点心时，听说南阳王世子弑父，南阳王二公子上折请皇上惩治世子。”</p>
沈氏也听说过这件事，只是没想到楚千尘会突然提这件事，楚令霄亦然。</p>
楚令霄不耐烦地说道：“那又怎么样？”</p>
南阳王世子秦曜大逆不道，弑父潜逃，就该千刀万剐，偏生宸王顾玦为了他与秦曜的私交，在朝堂上搅风搅雨，非说什么其中有隐情，需彻查此案！</p>
楚千尘朝楚令霄走近了一步，接着道：“大家都说，南阳王府没有嫡子了，皇上要夺南阳王的爵位，那是不是真的？”</p>
中原数千年历史上，封爵传袭都是采取嫡长子继承制。</p>
若无嫡子袭爵，则消除封国封爵，这即是所谓的“无子国除”。当然，如果有皇帝的特许，也可以由庶子庶孙袭爵，然而，往往会降爵一等。</p>
大齐朝对于袭爵，也有同样的明律。</p>
晚风习习，送来一阵香味，楚令霄的鼻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让他觉得眼前一阵微微的晕眩感。</p>
一闪而逝。</p>
他揉了下眉心，再睁眼，又觉得自己没什么不适。</p>
楚令霄愈发不耐，没好气地说道：“那又如何？”</p>
“那是南阳王府的事，关你一个闺阁女子什么事？！”</p>
“你有空话管别人家的闲事，还不如管管自己家里的事。”</p>
楚令霄的声音越来越重，把心里的嫌恶宣泄了出来。</p>
他甩袖而去，也不理会楚千尘什么反应，大步流星地走了。</p>
晚风夹着花香拂来，楚令霄心烦意乱，不知怎么地，他忍不住一直想着楚千尘的那番话。</p>
她有心管别人的闲事，怎么就不去关心关心她姨娘！</p>
这个丫头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从前她还在她姨娘跟前装出一副孝顺恭敬的样子，现在年纪大了，快要谈婚论嫁了，连装都不愿装了。</p>
要不是凰姐儿的婚事还没定，楚令霄真想随便找门亲事把楚千尘这丫头早早打发出去。这丫头以为只有沈氏可以决定她的亲事吗？</p>
他是她爹，他也可以！</p>
楚令霄眼里掠过一抹阴鸷。</p>
又是一阵风拂来，他觉得眼前又是一阵晕眩，脑子里嗡嗡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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