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夫人在祠堂发了好大一通火，弄得阖府上下都知道顾长卿把两个弟弟关进祠堂了。</p>
顾侯爷却并不清楚此事，他最近被工部的琐事缠身，已经好几天没回过侯府了。</p>
“顾大人，兵部那边又在催了。”一位顾侯爷手下的官员说。</p>
顾侯爷坐在椅子上，望着案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一个头两个大：“催催催，成天就知道催！不是已经在铸造了吗？这才过了几天？”</p>
官员遭受无妄之灾，两头被骂，心里苦得很：“兵部那边说，咱们的速度太慢了，他们等不了两个月。”</p>
顾侯爷怒道：“等不了也得等啊！他们要的是兵器，兵器是铁做的，不是泥巴捏的！有那么快吗？”</p>
官员捏了把冷汗：“兵部说，最多给您一个月，您必须得把那批长剑造出来……”</p>
“一个月？他做白日梦呢！”顾侯爷当真不是不给兵部造那批剑，实在是他们如今的技术有限，若是能拿到梁国最新的水排技术，或许冶铁量能大大增加。</p>
官员又道：“可是，兵部说，就这么点兵器，民间的铁铺都能做出来，为啥咱们工部做不出来？”</p>
“民间的铁铺能做出来？”顾侯爷讥讽地笑了，“他们兵部为了兵器连造谣的本事都用上了？”</p>
官员讪讪道：“不是的顾大人，下官似乎真的听闻过此事，民间出了一种箱子，比咱们朝廷的水排更管用，出风更强，火力更大，一日下来，能多冶炼十倍的铁。”</p>
“十倍？”顾侯爷摆手，“不不不，绝不可能。”梁国都做不到，梁国传授给昭国的是最初期的水排技术，但也不至于与他们有十倍的差距。</p>
官员问道：“要不……先派人去查查？听说就是幽州那边的一个叫清泉镇的地方。”</p>
顾侯爷摆摆手：“呵，那就更不可能了，本大人刚从幽州过来的！有这么厉害的技术本大人会不知道吗？”</p>
顾侯爷坚决不去调查。</p>
兵部那头却是等不及，直接派了人过去。</p>
十一月上旬，京城下了一场小雪。</p>
小净空一出门，没看路，吧唧摔了一跤。</p>
自从下山后，小净空很少摔跤了，顾娇差点要忘了他是鼎鼎大名的摔跤小和尚。</p>
不过他摔自己的技术还是一如既往娴熟，抱住脑袋，屈着膝盖，像个小圆球，咕溜溜地在院子里滚了一圈。</p>
顾娇刚从灶屋出来。</p>
小净空滚到了她脚边，然后小净空小手小脚一摊，萌萌哒地看着顾娇。</p>
顾娇把人抱了起来，拍掉他身上的雪花：“怎么又摔跤了？”</p>
小净空陶醉在顾娇的怀里：“因为娇娇太美了，我被娇娇迷倒了！”</p>
顾娇：“……”</p>
摔跤小和尚变身土味情话小和尚了？</p>
小净空的头发短，担心他冷，顾娇给他买了一顶帽子，是虎头帽，老虎的眼睛又大又圆，小净空戴上它奶凶奶凶的。</p>
他在书院一般不戴，嫌幼稚。</p>
可在顾娇面前，他不仅戴虎头帽，还穿虎头背心、虎头鞋。</p>
卖完萌，要了个亲亲的小净空一蹦一跳地回了自己与姐夫的屋。</p>
结束完一大早的营业，他又变回钮祜禄·净空，一脸严肃地去上学了！</p>
顾琰修养了几日身子也大好了，可以去上课了。</p>
顾娇把暖手炉备好，姑婆一个，萧六郎与三个弟弟一个人一个。</p>
萧六郎带小净空去往国子监，顾娇则送顾琰与顾小顺去上学。</p>
走出胡同时，顾琰东张西望的。</p>
顾娇问：“你在找谁？”</p>
“没有。”顾琰两眼望天。</p>
还说没有？这几天天天都跑到门口，往胡同尽头张望，顾娇是他姐姐，还能不知他的心思？</p>
不过，那个人自从救了顾琰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p>
顾娇把二人送进书院后去了一趟长安大街。</p>
来这里这么久，她已经熟练掌握了附近的地形。</p>
她想过了，他们手头虽然还有一千两银子，可京城物价这么高，不能真在家里坐吃山空。</p>
她在集市买了草药，自己配置了一些金疮药，打算拿到附近的医馆去卖。</p>
她刚走到第一家医馆便看见了一个熟人：“小六。”</p>
被唤作小六的年轻人愣愣地回过头来，眸子一亮：“顾姑娘？你来京城了？”</p>
顾娇点头：“我相公来国子监念书，我们都搬过来了。”</p>
小六赶忙作揖：“恭喜萧公子、恭喜顾姑娘！”</p>
小六是二东家的车夫，原先在医馆时为顾娇跑过不少腿儿，开山的铁具也是他去拿的。</p>
“二东家呢？”顾娇问。</p>
小六的神色暗淡了下来：“二东家的情况不太好，我三言两语也说不明白，他就在那边的酒馆，我带顾姑娘过去吧。”</p>
“好。”顾娇应下了。</p>
去酒馆的路上，小六或多或少说了些，大致是二东家当初突然回京是因为胡老爷快不行了。</p>
二东家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然而还是没能见到胡老爷最后一面。</p>
胡家人甚至没等二东家回来，便把胡老爷下葬了。</p>
其实二东家只晚了一天，再多等这一天，二东家都能亲自为老父送送行，胡家人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他。</p>
这还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是胡家人竟然倒打一耙，污蔑二东家连老爷子生病都无动于衷，葬礼也不赶来参加。</p>
昭国以孝治天下，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二东家的名声算是完了。</p>
“他被胡家赶出来了……”小六抹泪，忍不住替二东家委屈和心痛。</p>
“我知道了。”顾娇来到了酒馆的厢房门口，对小六道，“你去端点热茶过来。”</p>
“嗯！”小六哽咽地应下，转身去找热茶。</p>
顾娇进了厢房，一股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p>
数月不见，曾经意气风发的二东家如同一个邋里邋遢的醉鬼，毫无形象地瘫在地板上，他的身边不知倒了多少个空酒瓶，他呆呆地望着屋顶，一动也不动，仿佛死了一般。</p>
顾娇跨过酒瓶，在他身边蹲下，打开小药箱，拿出两颗解酒药：“给。”</p>
二东家没动。</p>
这时小六端着热水进屋了。</p>
顾娇拿过热水，让小六把二东家扶起来，强迫他把解酒药吃了。</p>
小六看着衣衫不整、胡子邋遢的二东家，哽咽地说道：“爷，顾姑娘来看您了。”</p>
二东家坐在地上，神情呆滞。</p>
顾娇看了他一眼，平静地问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p>
二东家一下子回了神，怔怔地看向顾娇，在家人面前都不敢宣泄的情绪突然就崩了，他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掉了下来，他抱住头，哭得浑身颤抖！</p>
顾娇没吵他。</p>
静静地等他哭完。</p>
小六红着眼眶退了出去。</p>
不知过了多久，二东家总算平静下来了。</p>
他拿袖子抹了泪，笑着看向顾娇：“丫头，你怎么来了？”</p>
“陪我相公来国子监念书。”</p>
“啊，萧公子高中了，那真是恭喜了！”</p>
“你怎么回事？”</p>
许是解酒药发挥了功效，又许是方才全部哭出来，整个人都好受了不少，他若无其事地笑道：“没什么，浑浑噩噩过了些日子，让你见笑了。”</p>
“还回胡家吗？”顾娇问。</p>
二东家一愣。</p>
半晌，他苦笑：“回不去了。”</p>
“你父亲对你好吗？”</p>
二东家想了许久：“……曾经也是好过的。”</p>
母亲辞世前，一家三口的日子还算美满，自从家中有了后娘，他便也有了后爹。</p>
“所以你是怪自己的后母吗？”</p>
二东家本想说，天底下的后母能有几个好的？话到唇边突然想起顾娇的娘也是给人做后母的。</p>
他道：“如果我的后母能有侯夫人一半善良，我也不至于如此了。”</p>
“可是没用，她再善良，她的三个继子也还是不喜欢她。”</p>
“所以你认为是我错了吗？”</p>
“没有，你们都没有错。侯府的事我不予评价，不过你的事，错的是你爹。他对你如此薄情寡义，你为什么还要为他的死而感到难过？”</p>
顾娇不是在责备二东家，她是当真不理解。</p>
她的情绪储备里没有这一项。</p>
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谁欺负她，她就欺负回去，哪怕对方是她亲爹。</p>
她古怪地看向二东家。</p>
二东家早知道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她的想法与他们不一样，他苦笑一声，耐心地解释道：“其实我也说不明白，可能……我就是记着他曾经对我的那点好吧。”</p>
顾娇还是不明白。</p>
或许她一辈子都明白不了。</p>
“不回胡家了，你打算做什么？”</p>
“不知道。”</p>
顾娇认真地想了想：“不如和我一起卖药吧！”</p>
二东家：“……”</p>
并没有安慰到，谢谢！</p>
二东家起先以为顾娇真是要拉他走街串巷去卖药，后面才明白顾娇是要开一家医馆。</p>
本钱二东家出，顾娇技术入股，各占五成股份。</p>
若别人这么劝二东家，二东家一定不会答应，他没那信心，也没那斗志。</p>
顾娇不一样。</p>
她身上就是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p>
二东家把心一横：“行！干就干！”</p>
只是二东家被逐出了胡家，手头银子不多了，就算在附近盘下一家最便宜的铺面，前前后后也至少需要三千两。</p>
“我可以借给你一点。”顾娇说，“但是要算利息。”</p>
二东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p>
中午，萧六郎回来吃饭，顾娇把用银子的事与萧六郎说了，家里还剩一千两，她大概要用掉八百两。</p>
书房中，萧六郎正在整理要带去书院的书籍，闻言他想也没想地说道：“银子给你就是让你用的，不必和我说。”</p>
这么大方。</p>
顾娇哦了一声：“你不问我是干什么用的？”</p>
“干什么？”萧六郎问。</p>
“放高利贷！”顾娇说。</p>
萧六郎一脸懵。</p>
“哈哈。”顾娇又被他逗乐了，“骗你的，是借给别人！那人你也认识，回春堂的二东家。”</p>
萧六郎状似无意道：“听说你还去他家当过药童？”</p>
顾娇眨巴着眸子道：“谁和你说的？”</p>
萧六郎道：“岳母大人。”</p>
顾娇：“……”</p>
自从发现她的箱子可能是个小药箱后，萧六郎就隐隐猜出什么了，只是她不说，他便也不点破。</p>
他们都有彼此的秘密。</p>
他的身份，她的来历。</p>
萧六郎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杯热茶，喝了一口。</p>
顾娇唔了一声，指着桌上的另一杯茶道：“这是我刚刚喝过的，这杯才是给你倒的。”</p>
萧六郎神色一顿。</p>
顾娇托腮看着他：“我喝的你也喝了，四舍五入一下，我们两个是不是间接的那个那个了？”</p>
萧六郎俊脸一红，放下茶杯，一本正经道：“你胡说什么？我喝的又不是你刚才喝过的地方！”</p>
“哦。”顾娇挑了挑眉，有本事你别脸红啊，“我去做饭了。”</p>
“嗯。”萧六郎神情严肃。</p>
顾娇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去做饭了。</p>
灶屋里传来锅碗瓢盆叮叮咚咚的声音，萧六郎才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他按了按有些不听话的心口，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那个茶杯上。</p>
他缓缓地端起茶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p>
“姐夫！”</p>
小净空突然蹦了进来！</p>
萧六郎心虚一呛，快呛呛呛呛……呛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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